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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代石刻刻工身份简论

2023-07-24撰文刘元堂

艺术品鉴 2023年4期
关键词:刻工大安石刻

撰文=刘元堂

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载:钟有三体。一曰铭石书,最妙者也;一为章程书,传秘书、教小学者也;一为行狎书,相闻者也。三法皆为世人所善。⑴《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2002年,页46。铭石书与章程书、行狎书载体不同,功用有别。章程书、行狎书载体或为简牍,或为帛纸,草情篆势,楷法隶意,皆往往一挥而就,跃然生辉,不需再次加工。铭石书则不同,载体为坚硬碑石,书家首先书丹上石,继而须刻工精心镌刻。书家下笔须字体谨严,法度森详。刻工施刀应专心摹刻,一丝不苟。刻工手艺精妙,则令朱迹生动无比;刻工心钝手拙,则让朱迹黯然失色。沙孟海先生所言:“刻手好,东魏时代会出现赵孟頫;刻手不好,《兰亭》也几乎变成《爨宝子》。”⑵沙孟海:《两晋南北朝书迹的写体与刻体——〈兰亭帖〉争论的关键问题》,载沙孟海《中国书法史图录(下)》,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页433--439。正是此意。可见在历代铭石碑刻书法中,刻工的重要作用。

唐时设将作监与中书省玉册官,管理所辖区域的石刻刻石及刻工,宋朝在继承唐代玉册官的基础上,另设御书院及翰林书艺局等机构专司雕刻事,其刻石官署及其员属的规模,明显超过了唐代。⑶叶昌炽撰,姚文昌点校:《语石》卷六,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年,页221--223;程章灿:《石刻刻工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页73--127。辽代对此无明确的文献记载,仅有咸雍四年(1068)《旸台山清水院藏经记》(现存北京丰台区大觉寺)碑文曰“燕京通天门外供御石匠曹辨”,⑷孙荣芳、宣立品、张蕴芬:《旸台山清水院藏经记碑考述》,载北京辽金城垣博物馆编《北京辽金文物研究》,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年,页174--183。供御石匠是指专门为皇家刊刻制石之人,只是这种有特殊身份的刻工并不多见,辽代石刻刻工多为默默无闻之辈。但他们的作用不容忽视,恰如叶德辉所言:“古今艺术之良否,其风气不操之于搢绅,而操之于营营衣食之辈。”⑸叶德辉:《书林清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页27。辽代书法较之其它历史时期略显萧条,好在数量庞大的房山石经及六百多件石刻的存在,使我们得以总结出辽代刻工的自身特点。通过对存世碑刻刻工的整理,我们发现辽代刻工身份主要分为三种:一为家族化倾向的俗家刻工,一为佛门中的石经僧,而二者之中又有书手兼刻工者。

一、家族化刻工

正如韩愈《师说》所言“百工之人,不耻相师”,作为可以养家糊口的一门手艺,刻工技艺不仅仅在传统师徒之间传承,在父子、兄弟、翁婿等亲属之间更是互为影响,互相学习,从而形成一定的家族化特征。辽代石刻刻工中,此种现象尤为明显,如清宁三年(1057)二月二十七日刻《清凉寺塔座记》、子承父业的王辰儿;天庆五年(1115)刻《大安山莲花峪延福寺观音堂记碑》的贺公严并其男寿哥、闰哥等。在辽代房山石经的镌刻过程中,因为业务量巨大,刻工组织由个体逐渐转化到家庭成员、继而到整个家族成员,从而形成了规模浩大的石刻刻工队伍,这是其它历史时期无法比拟的。在整理房山石经题记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辽代刻工主要有三大家族:一是吴氏家族。吴氏又分两辈,前一辈有吴世民、吴世文、吴世安、吴世英、吴世永、吴世保、吴世宝、吴世景、吴世宁、吴世准、吴世汉等(表一),其中吴世准自大安元年(1085)刻《佛说普曜经》至天庆元年(1111)刻《法集经》,刻经生涯历时27 年之久,是一位富有经验的资深老刻工。后一辈有吴志嵩、志嵩(疑吴志嵩)、吴志宣、吴志端、吴志温、吴志全、吴志祥、吴志公等;二是邵氏家族。有邵文佶、邵文景、邵文郁、邵师言、邵师严、邵师儒、邵师宁、邵师教、邵师近、邵师民、师民(疑邵师民)、邵师仅、邵师如、邵如(疑邵师如)、邵寿、邵保寿、邵寿官、邵景等(表二);三是宫氏家族,周峰《北京辽金石刻刻工宫士家族考》对宫氏家族已做统计,此不赘述。⑹周峰:《北京辽金石刻刻工宫士家族考》,载《北京文博》2007年第3期,页40。另外,还有一些小的家族,如韩氏家族,有韩公才、韩公如、韩公孝等(表三)。

二、石经僧

自辽兴宗(1031-1055)至天祚帝(1101-1125)的近百年间,房山刻经团队的刻工身份发生了较大的改变,刻工主体由早期的俗家刻工逐渐转变为僧人刻工。以重熙年间(1032-1055)所刻《大宝积经》为例,27 名刻工中,俗家刻工有吴世永、吴世保、吴世景、吴宝、吴保、吴永、吴极、吴景大、孙新、邵召、么化、宫善、宫恒、宫匠、宫太奴、王善、何闰、何济、邵寿、邵寿官、邵景等21 人,僧人刻工有法资、法泽、僧峤(疑为奉峤)、奉峤、僧建、僧达等5 或6 人,僧人刻工只占刻工总人数的22%。

表一:吴氏家族前一辈刻工表

表二:邵氏家族刻工表

表三:韩氏家族刻工表

辽大安二年(1086)石刻题记

天祚帝(1101-1125)时期所刻的《佛观三昧海经》俗家刻工有吴世准、吴志温、猪儿等3人,僧人刻工则有志德、志恒、志矜、志得、志该、志幹、志同、志温、志仍、惠琳、惠具、惠认、惠玉、惠亮、惠谅、惠林等16 人,僧人刻工占总刻工人数的84%。

天庆五年(1115)所刻房山石经《大乘蜜严经》,刻工善洙、惠该、即和、惠因、志同、惠琛、志性、义玄、志直、惠昇、善威、善振、志幹、即刻、惠玉、善振、志桐、志性、惠准、惠该、即和等21 人,全为释门刻工。

这些僧人皆为云居寺及其周边寺庙的佛门弟子。如大安年间(1085-1094)刻房山石经《华手经》卷十条十六与大安十年(1094)刻房山石经《大智度经论》卷七十八条十五、十六的刻工,自称“石和尚”;天庆四年(1114)刻房山石经《央掘魔罗经》条十七的刻工自称为“云居寺小比丘”;天庆四年(1114)刻房山石经《明度五十校计经》条十九、二十的 “石经山云居寺沙门”善锐;刻过多部房山石经的志同,在天庆五年(1115)刻房山石经《莲花面经》条五、六,自称“涿郡石经僧”;而多数僧人刻工只标明自己是“当寺僧”。据天庆七年(1117)《大辽燕京涿州范阳县白带山石经云居寺释迦佛舍利塔记》载:“当寺(石经寺)具戒比丘常不减五百馀众,庄园典库,供赡有馀。⑺向南、张国庆、李宇峰辑注:《辽代石刻文续编》,辽宁人民出版社,2010年,页293。”说明这一时期的云居寺物产丰厚,当寺僧众多,有足够的财力与人力来进行刻经活动。五百多僧人中,培养几十个专职刻工僧,并不困难。

清宁七年(1061)《佛殿之碑》

三、书手兼刻工

既能书丹,又可挥刀,集书手与刻工于一身者,大都是具有一定修养的读书人。唐李北海即是如此,其书法作品的刻工大都托名“黄仙鹤”“伏灵芝”“元省己”等,实则自己亲自操刀。⑻(清)叶昌炽撰、姚文昌点校:《语石》,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年,页219。

北京房山北郑村(唐属幽州地区)辽塔附近出土一块唐(五代)浮雕残石,石背面以行草镌“南阳张筠书并刻。癸丑朔卅日壬子建”⑼齐心、刘精义:《北京市房山县北郑村辽塔清理记》,载《考古》1980年第2期,页147--162。(图1),写刻精美,说明张筠书刻兼工。辽代此类刻工并不多见,且大都是在南京道境内。主要有以下几人:

1.王进思,穆宗(951-969)时人。书、刻兼善。应历七年(957)书额并刻《承进为荐福大师造幢记》。幢在北京法源寺戒坛前,八面刻,前经后记。每面各4 行,行29 至31 字不等,上截漫漶不清,正书,书法酷类《卫景武碑》。经名下刻“前摄辽兴军观察巡官王进思额并刻字”⑽向南编纂:《辽代石刻文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页19。。

2.张云,道宗(1055-1101)时范阳人。寿昌四年(1098)《易州兴国寺太子诞圣邑碑》,首行“燕京易州兴国寺太子诞圣邑碑。当寺讲经论沙门方偁撰,范阳逸士张云书、镌。”⑾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45册,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页98。由“范阳逸士张云书、镌”知,张云既是书手,又是刻工。《辽代石刻文编》注释此条时,将镌字遗漏,只作“范阳逸士张云书”,张云便没了刻工的身份⑿向南编纂:《辽代石刻文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页486--487。。

因碑文末有小字“涿州石匠吴卿儒成造”,而吴卿儒在大安十年(1095)前后刻房山石经《瑜伽师地论》卷五条三、四与卷九十五条五、六,因此《拓本汇编》解题为“张云正书并与吴卿儒同镌字”。笔者认为,镌字者只有张云,吴卿儒是雕造石碑的石匠。此类情况同样存在于清宁三年(1057)刻《清凉寺塔座记》中,该塔座镌有“燕京作头王文善成造,长男辰儿镌”,可知王文善造碑塔,而其长子王辰儿镌字。⒀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45册,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页42;向南编纂:《辽代石刻文编》,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页279。曾毅公将王文善作为刻工,⒁曾毅公辑:《石刻考工录》,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页79。是不妥的。

辽天赞三年(923)《大王记结亲碑》碑额

左上:图1 唐代(五代)张筠题记

左下:图3-2 天庆四年(1114)《史洵直墓志》

右图:清宁三年(1057)《清凉寺塔座记》

3.宫士永,天祚帝(1101-1125)时河南人。书、镌兼善。天庆四年(1114)书并镌刻《史洵直墓志》(图3-2),1956年出土于北京昌平县西城墙下,现存首都博物馆。志石方形,边长62.5 厘米。志文27 行,行30 字,字径近2 厘米,正书,无盖。志文楷书,颜筋柳骨,光彩照人。左下角明显位置题“河南宫士永刻书”。⒂北京市文物局编:《北京辽金史迹图志(下)》,北京燕山出版社,2004年,页172--173。

4.惟和,辽末著名刻经僧人,常驻燕京崇仁寺。工书善刻。天庆五年(1115)刻房山石经《广大宝楼阁善住秘密陀罗尼经》条十一、十二,题记曰“燕京崇仁比丘惟和书刻”,说明作为一位著名的书手,惟和也会亲自操刀。

王进思、张云、宫士永、惟和等刻工,书、刻兼善,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但大多辽代石刻刻工文化水平并不高,比如署名为猪儿⒃乾统七年(1107)刻房山石经《大方等陀罗尼经》条十五、十六;天庆元年(1111)刻房山石经《佛观三昧海经》卷八条一、二,卷八条一、二(下五一)、条五、六;天庆元年(1111)刻房山石经《法集经》条十四、十五;天庆七年(1117)与惠玉刻房山石经《苏婆呼童子请问经》卷上条十三、十四;天庆七年(1117)刻房山石经《牟梨曼陀啰咒经》一卷条一、二、二十三、二十四、三十一、三十二。、羊儿⒄大安十年(1095)前后刻房山石经《瑜伽师地论》卷二十六条十一、十二。、齐驴哥⒅大安十年(1094)前后刻房山石经《瑜伽师地论》卷三十一条一、二。、刘丑儿⒆大安十年(1094)前后刻房山石经《优婆塞戒经》卷五条一、二,《弥勒菩萨所问经论》卷一条一、二,《金刚般若波罗密经破取著不坏假名论》卷上条十一、十二,《瑜伽师地论》卷廿一条廿一、廿二,卷三十七条九、十,卷七十八条二十一、二十二,卷八十三条三、四,卷八十五条十三、十四,卷一百条三、四,成唯识论》卷三条五、六,《大智度经论》卷三十六条九、十,卷三十八条十七、十八,卷七十八条十九、二十,卷九十七条三、四。、小丑⒇大安十年(1094)前后刻房山石经《瑜伽师地论》卷六十条十三、十四。等,大概并未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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