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后妈、卡嫂：爱是10000次破碎和10001次治愈

素颜

亲妈被家暴后离家出走，爸爸给姚旭阳找了个后妈。姚旭阳恨爸爸，也不让后妈好过。直到爸爸出了一场车祸，那个跟她不对付的后妈，竟成了她的依靠……

搅局婚礼：“暴君”爸爸要娶女保姆

老姚再次結婚，是他35岁那年。2010年的那场婚礼上，他穿着笔挺的西服，平日板着的脸上满是笑意，连带着眼角那几条鱼尾纹也看起来生动了不少。

站在老姚身边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的女人——秦双。此刻的她，正和老姚一起站在台上接受众宾客的祝福。而姚旭阳，老姚的亲闺女，却被冷落在台下。她鄙夷地看着秦双，这个女人长得又黑又壮，即便化了妆，穿上婚纱，还是完全没法跟她的亲妈比，老姚的眼睛一定是瞎了。

带着几分郁闷，姚旭阳走出婚礼现场，看到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在酒店门口捡着散落的糖果。她从口袋里掏出10元钱，说：“你们谁能帮我个忙，这钱就是谁的。”于是，热闹的婚礼上出现了这么一幕：一个小男孩跑到主持人面前去抢话筒，然后丢下一句“新娘子真丑”就跑了。宾客们哄堂大笑，秦双站在那里，一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姚旭阳心里升腾起报复的快感。

小男孩给秦双带来的尴尬，很快就被主持人化解了。随后，老姚将姚旭阳拉到秦双面前，让她喊妈妈。姚旭阳大声说：“我妈还没死呢，你就把别的女人弄到家里来，还想让我叫她妈妈，做梦！”老姚气得要打她，被秦双拉住了。下了台，一个亲戚戳着姚旭阳的脑门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得罪后妈，以后的日子指定不好过。”她不屑地昂起头，“得罪就得罪，谁怕谁！”姚旭阳不喜欢秦双，也不喜欢老姚，因为她心里扎着一根刺。

姚旭阳8岁那年春节，开货车跑长途的老姚回来过年。一天早上，她被爸爸妈妈的争吵声惊醒，迷迷糊糊间，看到老姚和她妈妈扭打在一起。她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直到妈妈尖着嗓子喊：“阳阳，快去找人，你爸要打死我了！”她才反应过来，狂奔出院子，哭着去喊人。

姚旭阳喊来了人，人群分成两拨，女人们护着她妈妈，男人们则将老姚拉了出去。等人群散去，妈妈搂着她，声音颤抖：“阳阳，妈妈要是留在家里，迟早会被你爸打死，我必须走。等妈妈在外面赚到钱了，就回来带你离开……”姚旭阳看着妈妈凌乱的头发，额头红肿的印记，点头又摇头。

最后，妈妈走了。老姚半夜才回家，一身酒气，倒在床上睡死过去。第二天中午，老姚终于酒醒，却发现老婆跑了。

姚旭阳的妈妈走后，老姚彻底抓了瞎。一个常年在外的大老粗，完全不知道要如何照顾家，不是把菜烧煳了，就是把衣服洗染色了。他申请了临时跑短途，尽量每天都回家，但姚旭阳记恨他赶走了妈妈，不给他好脸色，甚至再没喊他爸爸。

一个月后，老姚给姚旭阳找了一个保姆，就是秦双。秦双高高壮壮的，不像个干活的人，倒像个保镖。面对姚旭阳的疑虑，秦双毫不介意，乐呵呵地开始干活，不仅迅速把乱七八糟的家整理得井井有条，还做了一桌姚旭阳喜欢吃的菜。吃够了老姚做的黑暗料理，秦双做的饭菜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老姚回家晚，大部分时候姚旭阳放学回家面对的都是秦双。她从不拿自己当外人，总是对姚旭阳的事情指手画脚：“女孩要有女孩的样子，不要总是大大咧咧。”“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玩游戏又不能当饭吃，得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姚旭阳怼她：“我的事你少管，好好干你的活吧！”秦双听了也不生气，依旧好脾气地对她。

一段时间后，老姚问姚旭阳，觉得秦双怎么样。姚旭阳想着她不过就是一个保姆，手脚勤快，做饭好吃，脾气也不错，于是说“还行”。老姚眯着眼笑了，说：“那我就放心了。”之后，老姚又干起了长途货运。只是，他每个月一定会回家待两天。

一次，姚旭阳不舒服提前回家，无意间发现秦双在外面兼职送货。那个月老姚回家时，她偷偷告状，老姚却说：“我给秦双的工资不高，再说，她兼职用的是你上学的时间，不碍事。”姚旭阳愤愤不平，老姚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姚旭阳发现秦双经常凑在老姚身边，两个人说说笑笑。看着老姚咧到后牙槽的嘴，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但想想自己那个漂亮的妈妈，又觉得多虑了，毕竟，老姚这人长得不错，能吃苦会赚钱，还是有点魅力的，怎么可能看上其貌不扬的秦双呢？

姚旭阳10岁那年春节，老姚回来过年。某天早上，她起得很早，看到秦双从老姚的房间出来。姚旭阳跑去质问老姚，他也不隐瞒，承认秦双是给她找的后妈，两人已经领证，还说，既然她已经知道了，那就择日办婚礼，给秦双一个名分。

姚旭阳不解，妈妈走后从没回来过，老姚是怎么跟她离婚的？面对姚旭阳的质疑，老姚苦笑着说：“我和你妈的事，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尽管姚旭阳极力反对，还是没能阻拦他们的婚礼如期举行。除了在婚礼上让秦双难堪，让老姚生气，她什么也做不了。

一场车祸：“魔鬼”后妈撑起整个家

婚礼过后没几天，老姚跑车去了，家里又只剩下姚旭阳和秦双。以前，秦双只是个保姆，她做什么，姚旭阳并不在意。现在，秦双成了她的后妈，她看秦双哪哪都不顺眼，经常找碴。

上初中后，秦双给姚旭阳报了补习班，姚旭阳故意逃课去网吧玩。秦双来网吧抓她，揪着她的衣领就往外拽，她拼命挣脱秦双的“魔爪”：“你又不是我妈，花着我爸的钱还想管我！”

秦双愣了几秒，然后冒出一句：“是啊，反正花的是你爸的钱，我又不心疼。可你知道这些钱你爸是怎么赚回来的？你当然不知道。建议你上网搜一下长途货车司机的生活，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回去补课。”说完，秦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奇心促使姚旭阳点开网页，她这才知道老姚为什么很少回家。一年365天，货车司机有300天都在路上，而老姚可能更多。一趟车可能从极热跑到极寒地带，车上必须备着一年四季的衣服，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其中的辛苦自不必多言。不敢随便住宾馆，找不到停车场时，只能把车停在路边，睡觉也不敢睡踏实了，稍有风吹草动就得起来看看，时时刻刻提防着偷油的、偷轮胎的、偷货的……

那个月，老姚回家时，姚旭阳注意到他胳膊上多了一条长长的疤。问他怎么回事，他云淡风轻地说：“那天半路爆胎，换轮胎时不小心划伤的。”秦双责怪道：“你身上的伤没有十处也有九处，就不能小心点儿。”姚旭阳鼻子有点发酸，偷偷溜回自己房间。那之后，她回到补习班，开始认真学习，只是她依旧不待见秦双，不时给秦双制造麻烦。

当老姚出车祸的消息传来时，姚旭阳正在因为一件小事跟秦双赌气。电话是交警队打来的，说老姚因为疲劳驾驶，在经过一处山路时，车子撞向山崖起了火。虽然同行的卡友把他从车里拖了出来，但伤势严重，已经送医院抢救了。

她们赶到医院时，老姚已经进了ICU。医生说，老姚全身多处骨折，且大面积烧伤。在ICU外等待的病人家属不是在痛哭流涕，就是在安慰痛哭流涕的人。只有姚旭阳和秦双，谁也没有哭，更不用去安慰谁。其实，姚旭阳很想哭，但看到秦双一脸冰冷，她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那时，姚旭阳正上初二，每天放学后，就跑去医院。护士提醒她：“你劝劝你妈，让她回去。医院有什么事会打电话通知她的，她这样整日整夜守在门口也做不了什么。别到时候她自己的身体先垮了，你爸后面还需要她照顾呢。”姚旭阳回头看着躺在门口长椅上睡着了的秦双，衣服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原先身体壮实的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秦双醒后，姚旭阳劝她回去休息，但秦双摇摇头，说：“我就待在离老姚最近的地方。”

老姚在ICU里待了七天，终于捡回一条命，但全身皮肤大面积烧伤，溃败流脓，换药像在受酷刑。老姚刚从ICU出来那会儿，求生意志不高，秦双当着他的面指着姚旭阳说：“你要是不想你闺女没人管，就给我活下去。你死了，我也不管你闺女了！”虽是恶狠狠的语气，但姚旭阳却分明看到她眼角有泪。那一刻，姚旭阳的心中竟有了一丝感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双的话起了作用，老姚开始积极配合治疗。最危险的时候，终于过去了。

老姚的这场车祸几乎掏空了家底。老姚的后续治疗需要钱，姚旭阳读书需要钱，一家人的生活也需要钱。秦双跑去运输队讨要说法，软硬兼施下，好不容易才要来了30万赔偿。

然而，老姚的治疗是个无底洞，眼看运输队的赔偿款越来越少，秦双跟姚旭阳商量：“你爸的情况，看样子要打持久战。我想给你爸找个护工，我出去跑长途货运挣钱，你……转到寄宿学校，好不好？”姚旭阳这才知道，在来她家之前，秦双本就是老姚的同事，是运输队唯一的女司机。姚旭阳没有反对，她知道现在能做的就是不给秦双添乱。

很快，秦双便找来了护工，姚旭阳也转到了寄宿学校，而秦双自己则重操旧业，干起了开货车的老本行。从那以后，秦双把自己掰成两半，一半在外跑车拼命挣钱，另一半在家细心照顾老姚。而姚旭阳上高中后继续住校，加上学习紧张，她和秦双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秦双经常给她打电话，叮嘱她好好吃饭，认真学习。

有几次，秦双赶时间，要姚旭阳去运输队拿钱，让她见识了秦双开车的样子。将近十米长的大卡车在她手里操纵得轻车熟路，她敏捷地爬上爬下，粗着嗓子跟老板讨价还价，像个男人一样。姚旭阳第一次觉得，秦双看起来酷毙了。

一次，姚旭阳偷听到秦双和同事聊天，说她遇到突降暴雨，一个人冒雨爬到卡车顶上盖篷布，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腿疼了好多天。发现姚旭阳在她身后时，她下意识地把腿往后缩了缩：“我的腿已经没事了。”那语气和曾经的老姚一模一样。

姚旭阳跟秦双说，她打算高中毕业就去打工挣钱，结果被秦双骂了个狗血喷头：“高中毕业能挣几个钱？你要是真想挣钱给你爸治病，就给我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出来！”

姚旭阳铆足了劲学习，高考考得不错。填报志愿时，她很纠结，她的分数考外地的一所大学是最理想的，但她又觉得老姚卧病在床，自己不该离家太远。最后，是秦双一锤定音：“去吧，你安心去外地上大学，老姚有我。”

致敬卡嫂：爱是一场双向的奔赴

姚旭阳上大二时，老姚由于卧床多年引发了严重的肺部感染。她连夜从外地往回赶，在病房门口，她听到老姚的聲音：“我要是走了，你……照顾好……阳阳，她妈妈那种人……靠不住……”时隔多年，姚旭阳第一次听老姚提起她妈妈，却是诋毁，她忍不住推门而入：“我妈什么人？”那天，当着老姚的面，秦双告诉姚旭阳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当年，老姚一年360天都在外面拼死拼活，为的就是攒钱买一辆属于自己的大货车，让家里的日子好起来。但他常年不在家，姚旭阳妈妈背着老姚和别的男人好上了，还被那个男人骗走了家里的全部积蓄。那年春节，老姚估摸着买车的钱攒够了，兴冲冲找姚旭阳妈妈要钱，结果是一记晴天霹雳，钱没了，而且死活问不出钱的去向。老姚动手打姚旭阳妈妈，是因为他发现了姚旭阳妈妈不忠的事实，一时没忍住才动了手。

事后，老姚很后悔，他不想让姚旭阳成为一个没妈的孩子。于是，老姚多方打听，辗转找到她妈妈，可那时，她妈妈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死活不愿跟老姚回家。老姚彻底死了心，两人平静地办理了离婚手续，并约定姚旭阳归老姚抚养。

离婚后，老姚很想照顾好女儿，可做家务带孩子他并不擅长，再加上姚旭阳不愿跟他亲近，更是让他很挫败。老姚向运输队里唯一的女司机秦双请教。秦双尴尬地告诉老姚，自己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几年前，因为不能生孩子，她被婆家扫地出门，为了争口气，她才学了驾驶，成了女货车司机。

也许是因为同情秦双的遭遇，之后，老姚对秦双很照顾，秦双很感激他，决定帮他一把。她对老姚说，她做梦都想有一个孩子，如果老姚愿意，她可以试着照顾姚旭阳。就这样，秦双走进了姚家。

后来，老姚出了意外，他托人要到了姚旭阳妈妈的电话，想让她妈妈把女儿接去照顾，可她妈妈拒绝了。这一次，老姚预感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他担心女儿，也不想拖累秦双，于是再一次给她妈妈打电话，希望她能担起妈妈的责任。然而，她妈妈再一次让老姚失望了，她说当初约定好女儿归老姚，让老姚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姚旭阳不肯相信，一把抢过老姚的手机。电话接通，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她颤抖着说：“妈妈，我是阳阳。”“什么事？”那冰冷的语气让姚旭阳心慌。没等她说话，她妈妈又压低声音说：“是你爸让你给我打电话的吧，我之前已经跟他说清楚了，我这边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就安安生生跟着你爸。”“不是的，我爸他……”

这时，电话那边有小孩子喊妈妈，随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跟谁打电话呢？”她妈妈高声回答“一个客户”，然后挂断了电话。

那一刻，姚旭阳觉得她妈妈挂断的不是电话，而是她们的母女情。

姚旭阳问秦双：“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秦双叹了口气，说：“你从小没了妈，已经够让人心疼了，我们怎么忍心让你知道这些？”姚旭阳的心里潮成一片。

老姚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临走前，他费劲地将姚旭阳和秦双的手叠放在一起，定定地看着她们，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双忙不迭地向他保证：“你放心，阳阳就是我亲生的。我会替你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出嫁，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去。”说完，秦双又在姚旭阳耳边轻声说：“叫声爸爸吧，让你爸安心地走。”姚旭阳红着眼叫了声“爸爸”，背过脸去，哭成泪人。

老姚走后，秦双继续开货车，一边供姚旭阳上大学，一边还老姚治病欠下的债。为了多挣钱，别人都不愿意跑的青藏线，秦双接了过来。第一次跑，货送到了，人也因为高原反应差点晕过去。她不信邪，从带10罐便携式氧气瓶到5罐、1罐，硬生生将这条线跑成了习惯。

尽管秦双赚钱辛苦，但每个月给姚旭阳的生活费都远超她的花销。姚旭阳告诉她自己用不了那么多钱，她却说，不想让姚旭阳在学校比别人过得差。

秦双每次开大货车路过姚旭阳学校所在的城市，一定会去看她，给她带各种好吃的。但秦双每次都将大货车停在离學校很远的地方，害得姚旭阳要走好半天。姚旭阳提出抗议，秦双却说：“我这灰头土脸的，怕被你同学看到了，丢你的人。”“那你收拾一下嘛！”姚旭阳随口说道。

没想到，下一次秦双再来看她时，不仅刻意打扮了一番，还精心布置了驾驶室。车窗上挂着淡绿色的帘子，后排座位铺着同色软垫，还在驾驶台上放了几盆可爱的多肉。和姚旭阳一起出校的室友，都说这是她们见过的最美最飒的女司机。

后来，姚旭阳在短视频上刷到一个女货车司机的日常，这才知道，这些女司机，风餐露宿，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上厕所也极不方便，经常要憋好久。当她看到视频里的女司机累得瘫倒在地，一动也不想动时，突然就泪崩了。这哪里是别人的日常，分明就是秦双的生活啊！

2022年，大学毕业后，姚旭阳在本地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正式入职那天，秦双做了一桌子好菜给她庆祝。姚旭阳认真地说：“我工作了，家里的外债也差不多还清了。你干脆辞掉运输队的工作，以后，我养你！”秦双乐了：“哎呀，我可以享闺女的福啦。不过啊，我得趁着还干得动，多赚点钱，给你攒点嫁妆，这样，你以后在婆家才有底气。我答应你爸的，得做到。”

姚旭阳忍不住问出了心里那个埋藏已久的疑问：“你有没有怀疑过，我爸当年是因为你不能生孩子才娶的你？”秦双笑了：“那有什么关系呢？我是因为你才嫁的你爸。你可能没法明白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对孩子的渴望，但我很幸运，你爸是个顾家、负责任的好男人。”

姚旭阳有些动容，“我爸出事后，你吃了那么多苦，就没有后悔过？”“有什么可后悔的？人这一辈子，谁能不遇到点天灾人祸，彼此扶持着，苦日子就熬过去了。其实，我倒觉得自己赚到了，遇到你爸和你，有了一个圆满的家……”

姚旭阳抱住眼前这个已经瘦得有些硌人的“丑女人”，心里溢满了感动。秦双用无条件的爱和包容，补上了她生命里残缺的那一份母爱，而她，也将在以后长长久久的时光里，用爱去回报秦双的余生。

编辑/刘诗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