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史料的分析：全国产业工人中第一个党组织历史名称的考证

2023-07-20黄领

党史文苑 2023年7期

黄领

1922年2月，中共安源支部在江西安源成立，这是中国共产党在全国产业工人中成立的第一个党组织。在它的领导下，安源革命成为激励全国工人运动的一面旗帜，安源也因此被誉为中国的“小莫斯科”“无产阶级的大本营”等。长期以来，有关安源第一个党组织成立时间、创建发展、历史地位等方面都得到学术界一致认可，但党组织的历史名称在学术界和宣传界一直存在“中共安源路矿支部”“中共安源煤矿支部”“中共安源支部”三种说法。本文将从安源第一个党组织的成立、全国产业工人中第一个党组织历史名称的考证两方面进行阐述和分析，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掀开这层鲜为人知的神秘面纱。

一、安源第一个党组织的成立

1921年秋冬，中共湖南支部书记毛泽东先后两次到安源实地考察，亲自点燃安源革命斗争的熊熊烈火。不久，李立三被中共湖南支部和毛泽东派到安源开展工作。李立三到安源后，首先“以办平民教育的名义”入手，先后创建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安源支部、安源路矿工人补习学校暨国民学校。工人学校开办后不久，李立三便着手在安源工人中寻找先进分子发展党员，建立党组织。他发现周镜泉、李涤生等人思想进步、觉悟较高。于是，李立三找他们逐一谈话，向他们讲述和传播中国共产党的纲领、宗旨、性质和任务等，并进行党的纪律教育，重点培养和发展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思想教育和实践考察，李立三认为安源建党的条件已成熟。1922年2月，中共党员李立三作为入党介绍人，带领这批先进工人来到位于安源小山坡下的安源火车房，秘密举行简单的入党仪式，并宣誓“努力革命、遵守党纪、牺牲个人、永不叛党”。宣誓后，正式成立由6人组成的中共安源支部，一致选举李立三为书记，并把安源火车房作为开展革命活动的场所。中共安源支部不仅是江西省第一个党组织，更是中国共产党在全国产业工人中第一个党组织，隶属中共湖南支部，管辖地区为安源矿区。它的诞生，标志着安源革命进入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意义。在它的领导下，安源革命斗争成为江西革命历史的开篇作之一，这是江西革命的成功序曲，为中国革命作出了一系列开创性的历史贡献。

二、全国产业工人中第一个党组织历史名称的考证

关于1922年2月李立三在安源成立的全国产业工人中第一个党组织的历史名称，学术界和宣传界一直存在“中共安源路矿支部”“中共安源煤矿支部”“中共安源支部”三种说法，笔者将有理有据分别进行阐述和分析。

（一）“中共安源路矿支部”说

当前，有些党史资料和纪念馆以及宣传媒体称安源最早的党组织为“中共安源路矿支部”。关于“中共安源路矿支部”说，笔者一一查阅了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馆藏文物、文献史料和回忆录以及所有相关书籍，截至目前，尚未找到任何历史记载和有关回忆，值得商榷。

“中共安源路矿支部”说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得出结论的，笔者认为提出这一观点的主要依据有三点。

一是1898年创办的萍乡煤矿与1899年动工兴建的株萍铁路合称为安源路礦，后期安源革命斗争时期陆续创建和成立的安源组织机构的历史名称都有“路矿”两字，例如：1922年1月创办的安源路矿工人补习学校暨国民学校、1922年5月1日成立的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1922年7月创建的安源路矿工人消费合作社、1923年4月成立的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经济委员会等。因此，部分专家和相关党史部门普遍认为安源第一个党组织名称应有“路矿”两字，在整理安源党组织的材料时，便拟定出“中共安源路矿支部”这一名称。如部分专家和萍乡市史志工作办公室在撰写文章、出版书籍时拟用了“中共安源路矿支部”；国家一级博物馆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历届基本陈列展览和讲解词以及2019年和2020年更新的展览和讲解词，基本都采用了“中共安源路矿支部”。于是，萍乡市众多“中共安源路矿支部”观点相继产生，例如：1993年12月，由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的《安源路矿工人运动史》第94页记述：“1922年约2月间，由于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实践和思想教育，建党的条件已成熟。于是从青年团员中吸收了周镜泉、李涤生等5名先进分子加入中国共产党，成立了中共安源路矿支部，由李立三任书记。”2003年12月，由萍乡市史志工作办公室著、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中共萍乡地方史》第一卷第51页记述：“到了大约2月间，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工作实践和思想教育，从青年团员中吸收了周镜泉、李涤生等5名先进分子加入中国共产党，成立了中共安源路矿支部，由李立三任书记。这是中国共产党在产业工人中最早建立的支部。”2019年4月，由萍乡市史志工作办公室著、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共产党江西省萍乡市历史》第一卷（1921-1949）第21页记述：“大约1922年2月间，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工作实践和思想教育，李立三从青年团员中吸收了周镜泉、李涤生等先进分子加入中国共产党，成立了中共安源路矿支部，作为团结广大群众的核心。由李立三任书记，机关驻安源路矿，隶属中共湖南支部。”萍乡市史志工作办公室（现为中共萍乡市委史志研究室）和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作为萍乡当地对安源历史最权威、最具代表性的部门，拟定或采用“中共安源路矿支部”说，较大地影响了部分专家和党史部门撰写文章或发布宣传报道的观点，并沿用了这些部门提出的“中共安源路矿支部”观点进行宣传。“中共安源路矿支部”这个名称，是后人整理史料时所加的，未得到省级、国家级层面的认同和采纳，所以不准确。

二是1983年红旗出版社出版、王健英著的《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汇编——领导机构沿革和成员名录》第10页记载“中共安源路矿支部：书记李立三”，但是文中并没有提供提出这一观点的历史出处和解释说明。

三是部分学者认为共产党员李立三和蔡增准组建的安源第一个党组织的首批6名党员中，既有株萍铁路工人，又有萍乡煤矿工人，而萍乡煤矿和株萍铁路两者又合称为安源路矿，故认为安源第一个党组织的历史名称应有“路矿”两字，即“中共安源路矿支部”。笔者查阅李立三和蔡增准吸收的4名党员史料，发现4人皆为铁路工人，因此这一推断不成立。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中共安源路矿支部”说的观点未有任何史料作证，仅凭主观推测拟定而出，十分不严谨、不准确，故不能成立，不可采用。

（二）“中共安源煤矿支部”说

提出“中共安源煤矿支部”说的观点主要历史考证来源于一份李立三的材料。1952年8月26日，李立三填写并校阅了《中国共产党党员登记表》，登记表“曾任职务”一栏中记载“历任安源煤矿支部书记、武汉区委书记、上海区委职工委书记……”。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原馆长、研究馆员黄仂即沿用这一史料提出“中共安源煤矿支部”说，并在纪念馆展览中短暂地展出过。该史料是新中国成立后的回忆材料，可作为历史依据，但并不是革命年代的第一手史料，加上当时距1922年2月已有30年的时间。新中国成立后健在的部分革命同志在回忆自己经历的革命事件时，均发现有部分回忆错误的现象。例如：1963年8月4日，《人民日报》第六版刊登了李立三著《看了<燎原>以后》文章，文中记载：“党的支部也发展很快，大约在一九二二年二月间才建立起六个人的支部，到七月间已发展到三十多人，形成了工人俱樂部的坚强领导核心。”笔者翻阅湖南党组织的原始史料，史料明确记载1922年7月安源党员人数为“10余人”。可见李立三回忆安源党员“到七月间已发展到三十多人”有误，毕竟时隔41年之久。

同时，笔者查阅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史料，1922年2月，共产党员李立三和蔡增准组建安源第一个党组织吸收的4名党员皆为株萍铁路工人，并没有萍乡煤矿工人，故将安源第一个党组织命名为“中共安源煤矿支部”不符合逻辑。因此，笔者认为1952年李立三经回忆填写并校阅的“安源煤矿支部”是有误的，有关“中共安源煤矿支部”说的观点不准确，不可成立。

（三）“中共安源支部”说

提出“中共安源支部”说这一观点，经笔者搜集和整理后，发现有六份比较权威的材料可作为历史佐证，其中有采访记录、回忆录、馆藏专题资料、编辑出版的书籍、发表在《人民日报》的纪念性文章等。

一是1975年4月30日，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对曾任中共湘区委员会书记的李维汉做过采访，并留有采访记录《李维汉谈湘区党的基层组织》，采访记录中记载“接任书记的时候，有以下一些支部：……安源支部”。当时，在安源党组织的领导下，安源工人运动比较出色，在全国都具有一定的影响力，周边地区的湖南、湖北、广州乃至全国都知晓安源。中共湘区委员会作为安源党组织的上级主管党委，李维汉作为直接的上级领导，对自己亲自管辖的安源党组织和安源的众多情况是十分清楚的，他见证了许多安源重大的革命事件。1923年，他又以中共湘区委员会书记的身份来安源巡视工运发展情况，并向安源工人发表讲演，撰写了《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罢工胜利周年》一文。因此，笔者认为李维汉的这份回忆史料具有相当高的权威性和可靠性，可采纳。

二是1975年8月8日发表的《湘区党委——易礼容回忆湘区党委的一些情况》，该史料收藏于湖南清水塘纪念馆，回忆录中记载：“湘区委员会成立的时间，我记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应是安源党支部成立以后，如果不是安源党支部成立以后，那湘区成立党委……”翻阅史料和书籍，可知晓易礼容1922年5月担任中共湘区委员会委员；同年10月，被派往安源工作，先后担任安源路矿工人补习学校教员、安源路矿工人消费合作社总经理，1924年3月才离开安源；1927年担任中共湖南省临时省军委书记，代理省委书记，与毛泽东一起在湘赣边界组织和发动了秋收起义，而安源又是秋收起义的策源地和主要爆发地之一。易礼容作为中共湘区委员会委员、湖南省委代理书记，对管辖的安源党组织和安源开展革命斗争的情况十分了解，而且他还在安源工作了一年半的时间，亲身经历和见证了安源众多革命活动。同时，安源党组织和工会组织都隶属湖南党组织，安源党组织和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每年又都会常态化以书面文件或亲赴长沙的形式向上级的湖南党组织请示或汇报安源革命的情况，在重要关键的时刻，湖南党组织还会派人到安源巡视和指导工作。李维汉、易礼容作为湖南党组织的主要负责人，在回忆安源党组织名称时，李维汉回忆是“安源支部”，易礼容回忆中两次都提到“安源党支部”，实际上两人的回忆就是“中共安源支部”的简称，都未提到“安源路矿支部”和“安源路矿党支部”。1979年9月20日，湖南《社会科学动态》第十六期刊登发表了《有关中共湘区委员会的若干问题》文章，文中引用了李维汉、易礼容的两份回忆。因此，笔者认为易礼容上述的回忆也具有相当高的权威性和可靠性，可采纳。

三是翻阅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馆藏的1986年由资料陈列科整理的《安源第一个党支部专题资料》（总号001），第一章《安源第一个党支部若干问题》中明确记载：“名称：中国共产党安源支部委员会，成立时间：1922年2月，党支部书记：李立三，成员：……，活动地点：安源火车房，隶属关系：直属中共湘区委员会领导。（根据本馆资料分析、综合整理）”《安源第一个党支部专题资料》内有文献、史料、采访回忆、文章节选、书籍节选等30份史料，其中有13位安源党员的回忆录，是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整理馆藏和搜集外地史料汇总后整理的一份有关安源第一个党支部的珍贵档案。这份专题资料也为后人深入分析和研究安源第一个党组织提供了史料基础。笔者认真研究这些史料内容后，认为其提出的“中国共产党安源支部委员会”（简称“中共安源支部”）观点可采纳，并具有历史依据。

四是1991年4月，由中共萍乡市委《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编撰组编、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出版的《安源路矿工人运动》（上下册），其下册书中多处地方均以“中国共产党安源支部”“中共安源支部”的历史名称记载，例如：“约在本月，中国共产党安源支部成立，隶属于中共湖南支部，有李立三、李涤生、周镜泉等6名党员，李立三任书记。”“月底，中共湘区委员会成立，毛泽东任书记，中共安源支部隶属于湘区委员会。”“9月7日，毛泽东到安源巡视。在毛泽东参加和指导下，中共安源支部举行支部会议，谈论形势和对策，决定立即发动路矿两局全体工人罢工。”“约12日，毛泽东致信中共安源支部书记李立三，再次对‘哀而动人的策略做了解释，……”“11日至13日，中共安源支部和工人俱乐部连日为罢工做准备。”《安源路矿工人运动》（上下册）书籍，是根据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的部署，在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的直接指导下和中共萍乡市委的领导下，以中共萍乡市委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为主，并从萍乡矿务局、萍乡教育学院（现为萍乡学院）等单位抽调人员编撰而成，编撰工作历时4年，得到了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北京图书馆、江西省档案馆、湖南省档案馆、萍乡市档案馆、中共湖南省委党史委、江西和湖南部分市县党史办等单位以及参加过安源革命斗争的老同志和知情人的帮助和支持，四易书稿，并由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和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指导和终审定稿。一直以来，《安源路矿工人运动》（上下册）是众多专家学者和党史部门研究安源历史最权威、最原始、出版时间最早的一本史料丛书，编撰团队非常专业，书中记述的内容均有文献出处，可见搜集整理时十分严谨。该书出版社为“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现为中共党史出版社），直属于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是以“为党史（革命史）研究、教学、宣传服务，为党的建设和干部队伍建设服务，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服务”为办社宗旨，是一家具有鲜明特色、知名度最高、最具权威性的中央级党史类专业出版社。《安源路矿工人运动》虽由中共萍乡市委《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编撰组编，但是出版前是经中共江西省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中共中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等层层严格审核、终审定稿后才正式编辑出版的，其出版时间为1991年，比1993年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著《安源路矿工人运动史》、2003年萍乡市史志工作办公室著《中国共产党江西省萍乡市历史》第一卷（1921-1949）等书籍的时间更早。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权威书籍《安源路矿工人运动》（上下册）记载“中国共产党安源支部”“中共安源支部”的观点更权威、更严谨、更可靠，可采纳。

五是2011年1月，由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著、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1921-1949）上册书中第89页记载：“1922年2月，建立了中共安源支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现为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是我国最权威的党史和文献研究部门，中共党史出版社为我国最权威的党史出版社，搜集、整理的史料和采用的观点是经过许多党史专家反复研究、不断佐证才提出并编辑出版的，其观点代表着国家级层面，表述的观点最具有说服力。

六是在纪念李立三同志誕辰120周年之际，2019年11月19日，由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撰写的文章《忠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纪念李立三同志诞辰120周年》在《人民日报》第七版刊登发表，文中记述：“在安源，李立三同志创办工人补习学校，将文化教育与宣传马克思主义结合起来，启发工人的斗争意识，并在工人中建立党、团组织。1922年2月，中共湘区最早的产业工人支部——安源支部成立，李立三同志任书记。5月，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成立，李立三同志任主任。9月12日，他主持召开安源支部会议，成立罢工指挥部，并担任总指挥。”文中两处都表述“安源支部”，实为“中共安源支部”的简称。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是我国党史和文献研究界最权威的部门，《人民日报》又是中共中央最权威的报刊，刊登发表的内容是经国家部委和中共中央层层审核通过的。

经上述众多文献史料和书籍的具体分析与研究，笔者认为“中共安源路矿支部”说、“中共安源煤矿支部”说两种观点缺乏翔实的史料佐证或回忆有误，不可采纳。“中共安源支部”说有李维汉、易礼容两位重要的历史经历者的回忆录和众多权威性、专业性书籍或报刊佐证，符合客观历史和逻辑，且有理有据，可采纳。因此，笔者最终得出结论，认为1922年2月，李立三在安源创建的全国产业工人中第一个党组织、江西省第一个党组织的准确历史名称，全称为“中国共产党安源支部委员会”，简称为“中共安源支部”。

【参考文献】

1.李立三：《中国共产党党员登记表》，1952年8月26日。

2.《李维汉谈湘区党的基层组织》，1975年4月30日，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馆藏。

3.《湘区党委——易礼容回忆湘区党委的一些情况》，1975年8月8日，清水塘纪念馆馆藏。

4.长沙市革命纪念地办公室、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合编：《安源路矿工人运动史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

5.王健英：《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汇编——领导机构沿革和成员名录》，红旗出版社，1983年。

6.史兵：《中国工人运动史话》，工人出版社，1985年。

7.中共萍乡市委组织部、中共萍乡市委党史办、萍乡市档案局合编：《中国共产党江西省萍乡市组织史资料（1922.1-1987.10）》，萍乡印刷，1985年。

8.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安源第一个党支部专题资料》，1986年印刷。

9.中共萍乡市委《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编撰组编：《安源路矿工人运动》，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91年。

10.刘善文：《安源路矿工人运动史》，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3年12月。

11.萍乡市史志工作办公室：《中共萍乡地方史》第一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