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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校技

2023-07-18魏炜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3年7期
关键词:大生泉眼圈圈

魏炜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这话一点儿不假。新城县里有两位打井的师傅,一位是城东的顾三毛,一位是城西的柳有方。两人干着同样的营生,难免就有抢活的时候,没抢到的自然对抢到的心生恨意,逐渐就水火不容了。

顾三毛想,得把自己的真本事传给儿子顾大生,让他早日出师,才好继承自己的衣钵,不能让柳家占了先。柳有方却想着让儿子柳传书光耀门庭,就把他送到学堂念书去了。但让他失望的是,柳传书也没念出个名堂,至今连个秀才都没考中。

这一年,城北的郑老爷告老还乡,花大价钱买下一块地,盖起了一座庭院。院子前有小桥流水,后有假山石径,如在画中。郑老爷还想在院里打口井,管家就找到了顾三毛。顾三毛兴奋异常,捋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那郑老爷原在朝廷当吏部侍郎,是新城有史以来最大的官,声名远扬。给他家打了井,自己就可以到处炫耀了。再说,郑家财大气粗,定然不会少给钱。这个活,是个实实在在的甜活儿。

顾三毛带着顾大生进驻郑家。顾三毛先找到了水道,在院中画出来,管家选定了位置,顾家父子就挖起来。打井这活,是从上往下干,边挖边砌砖,随挖随砌,井才结实。挖了四丈多深,泉眼就出来了,泉水咕嘟嘟地往外冒着,不大会儿,就有四尺来深。此时,水就不再往上涨。顾三毛直把砖砌到了井底,又用青石撑住,这才摇了摇辘轳绳。顾大生摇起辘轳,顾三毛爬出井口,对管家说道:“好了。”他们只管打井,井上的井栏就要由石匠来做了。管家点点头,说道:“辛苦顾师傅了。这第一桶水,就由我来喝。”

顾三毛放下辘轳,打上一桶水来,凝目一看,眉头就皱紧了:水色发黄,有些浑浊,明显是有泥沙。他把这桶水倒掉,摇着辘轳,再打上一桶来,还是那样。他不觉呆住了。井里的水怎么会混着这么多泥沙?管家的脸唰一下就沉下来了,冷声问道:“顾师傅,这水能使吗?”顾三毛支支吾吾地说:“不、不能。”管家说:“那你说怎么办?耽误了老爷的吉日,你怎么说?”顾三毛忙说道:“我想办法,我想办法。”

顾三毛下到井里,看到井水充盈,但暗淡发黄,水里的泥沙始终沉淀不下来,确是没办法喝的。他都快把头皮抓破了,也没想出办法来。真要耽误了郑老爷的好日子,他可吃罪不起呀。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找柳有方求救。那样虽然有失颜面,但不会被郑家怪罪,还能保住名声。

顾三毛买了几斤点心,趁着夜色,悄悄来到柳家。柳传书开门看到他,不觉一惊:“大叔,你……”顾三毛红着脸,小声说道:“我遇到难事了,来请教你爹。”柳传书说:“我爹没在家。他接了应城李员外的活,走了十多天了。”顾三毛不觉心下一凉,但既然都提着礼物来了,就没再拿走的道理,便把点心塞到柳传书手中。柳传书道:“大叔,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屋坐坐吧。”进到屋里,柳传书一边沏茶倒水,一边问是怎么回事。顾三毛知他在学堂念书,对这挖井的事丝毫不懂,只讲了个大概,又问他能否给他爹捎个信儿,问问是咋回事。柳传书点点头,说明天就请堂哥过去传话。

第二天上午,顾三毛正蹲在井口發愁,柳传书来了。顾三毛急切地问道:“你爹咋说?”柳传书说:“我堂哥去了,还没回来呢。”顾三毛一想也是,从新城到应城,不算近,今天一早赶去,明日都未必能回。他不觉叹了口气。柳传书说:“大叔,我下井看看。”顾三毛一惊:“你下去干啥?”柳传书说:“看看是啥情形,再想办法。”顾三毛暗暗好笑,你要能想出办法来,我就不吃这碗饭了。他让柳传书坐进桶里,便慢慢放下辘轳。过了两炷香的工夫,柳传书晃动井绳,顾三毛把辘轳摇上来。柳传书出了井,浑身都湿透了。顾三毛忙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他披上,问道:“看出啥门道了?”柳传书说:“泉眼太急,冲得泥沙在水中漂浮,沉不下去。”顾三毛点头道:“是这样。那咋治?”柳传书说:“我回去想想。”他浑身发冷,不敢停留,赶紧走了。

一旁的顾大生撇了撇嘴,说道:“屎壳郎趴门上——冒充大门钉。爹,你就不该去他家。看看,他爹没来,他还来羞辱咱们。别井没修好,还给他留下话把。”顾三毛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真误了郑老爷的吉日,他怎么怪罪不说,要传出去了,往后谁还会来找咱们?除了打井,你还会干啥?”最后这句话把顾大生噎得直翻白眼,无力反驳。顾三毛探头看着井里,心事重重。

下午,柳传书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名竹工,肩上扛着一根手臂粗的毛竹。管家好奇,过来问道:“你这是要干啥?”柳传书说:“井下泉眼太冲,水流太急,冲得泥沙翻腾,无法沉淀,我用空竹来减缓水势。”管家想了想,点点头说:“倒也有几分道理。”顾大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讥讽地说道:“纸上谈兵。”他转脸问顾三毛:“爹,你听说过井底铺竹子的吗?”顾三毛摇了摇头。

柳传书早已把意图跟竹工讲了。竹工这时就拿过竹刀,把毛竹从中剖开,挖去中间的一块块节片,又把竹子捆扎,做成一根竹管。他请管家搬来一些木柴,点起了火,把竹管放到火上烤,待烤软,就把竹管圈弯。一个时辰后,竹管就变成了盘绕几圈的竹圈圈。柳传书下到井里,把竹圈圈的粗口对准泉眼插下去,然后上了井,说道:“过半个时辰,咱再看看吧。”

过了半个时辰,顾三毛摇上一桶水,水色仍是淡黄,但比原来好多了。管家也一直在旁边等着,这时也凑过来看了看桶里的水,摇了摇头说:“依然浑浊,还是不行啊。小兄弟,能不能再接上一根竹管?”柳传书蹙眉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说:“水中就带着泥沙,只要有水流,泥沙就会被冲得混在水中。除非静止一阵子,让泥沙沉入水底,只取上面的水。”管家说:“那可不行!到了做饭的时候,又要洗菜又要淘米,水要一桶接一桶地往上打,哪有工夫等?”

顾大生却有些幸灾乐祸:“我就说你是纸上谈兵。不行吧?”顾三毛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他是替咱想办法呢,你胡说个啥!”他又转向柳传书,恳求道:“大侄子,你脑子灵光,快帮咱再想想办法。”柳传书道:“大叔,别急。我这就去查查书,看书上有没有记载。”说完,他就带着竹工走了。顾大生不觉又撇上了嘴:“还查书!你当书里还记着怎么打井去泥沙呀!”管家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们,转身走了。顾三毛急道:“你快去追上竹工。”顾大生惊诧地问:“干吗?”顾三毛道:“咱依葫芦画瓢,再弄两根试试,万一成了呢。”

顾大生没办法,只好追上竹工,又请他来做竹圈圈。不想,两根竹圈圈接上去,泉眼里的水流把竹圈圈全给冲开了。取掉一根竹圈圈再试,也被冲开了。只有一根竹圈圈时,才不会被冲开。顾大生气极,搬来两块大石头,把几根竹圈圈压住。竹圈圈倒没再被冲开,却不往外流水了。搬走一根竹圈圈再试,流水也极微弱。顾三毛叹道:“泉眼力小,冲不过这么多圈圈。”两个人只好又把两根竹圈圈和大石头搬上来。

这一番折腾下来,两个人都累得够呛。但顾三毛顾不得累,他盯着井口,想的仍是水质浑浊一事。他转向儿子,缓缓地问道:“你可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了?”顾大生直挠头:“我就会跟着爹打井,哪遇到过这种事?爹说咋办就咋办。”顾三毛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咻咻地说:“你跟着爹学,爹不会的,你就永远不会啦?”顾大生干瞪了瞪眼,不知該说啥。

下晌,柳传书又急匆匆地赶来了。顾三毛一看到他,就跳起身,小跑着迎上去,兴冲冲地问道:“大侄子,想出办法来了?书上写着吗?”柳传书说道:“大叔,你赶紧办件事。”顾三毛问:“啥事?”柳传书说:“到东大坑里去挖僵石猴,铺到井底。”顾三毛一愣,迷惑地问道:“僵石猴能吸泥沙?”柳传书正要说话,门外有人喊道:“传书,你走不走?再不走,城门就关了!”柳传书大声回:“走!”他扭头对顾三毛喊道:“大叔,赶紧去啊!”

顾三毛追到门口,却见柳传书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嘚嘚地往北城门方向驶去。僵石猴能吸泥沙吗?顾三毛不知道。新城县的坑、河之中,都有种僵石猴。谁也说不清楚这僵石猴是什么材质的,但却异常结实,非斧砸不碎。僵石猴一般都不大,只有花生般大小,形状却是千奇百怪,小孩子们常常捡来玩耍,倒不知还有什么用途。顾三毛叫上儿子顾大生,推着推车,来到东大坑。

坑坡上有得是僵石猴。顾三毛用耙子搂,顾大生拿铁锹装,不一会儿,就装了一车僵石猴,运到郑家,倒进井里。此时,天已渐渐地黑了。顾三毛和顾大生就在井边守着。估摸过了半个时辰,顾三毛摇上一桶水来,打亮火折一看,水依然发黄,都能看到泥沙在水中浮浮沉沉。顾三毛恼怒地说:“这招也不行啊!”顾大生气哼哼地说道:“僵石猴哪有阻住泥沙的能耐。我看柳传书是拿咱们当猴耍呢!”顾三毛也从没听说过僵石猴有固泥沙的效果,这时也顾不得回家吃饭了,直奔柳家。

柳家只有柳有方的媳妇兰嫂在家。顾三毛问道:“兰嫂,传书去哪里了?”兰嫂说:“下午,传书急匆匆地跑回来,说他要到凤城买些东西,估计两天后才能回来,让我不必担心。问他买什么东西,他也没细说,拿了银两和两件衣裳,就急急忙忙地走了。”顾三毛也想不出他要到凤城买什么东西,更不知道是否和自己的井有关。

看问不出什么,顾三毛正要告辞,就见柳传书的堂哥骑着毛驴回来了。顾三毛连忙迎上去问道:“你跟你大伯说了我的事吗?”传书堂哥说道:“说了。我去找大伯,就为了说你家的事。”顾三毛急不可待地问道:“你大伯怎么说?”传书堂哥说:“我大伯说,他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不知道该咋办。实在不行,就换个地方另打一口井吧。”顾三毛顿时感觉自己的心掉进了冰窖里。他原本也是无计可施,才存着侥幸来求柳有方的。柳有方想不出主意,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但要说另打一口井,他也琢磨过了。郑家院子里都是一道水脉,再打一口井,应该也是这种水。更何况,时间也不允许。他重重叹了口气,仰天说道:“老天爷不让我吃这口饭,那也罢了。”

顾三毛吃喝不下,转而病了。顾大生也是束手无策,只剩下叹息。屋里死气沉沉,倒显出几分悲凉来。

第三天傍晚,忽然有人敲门,接着就是轻声问询:“有人吗?家里有人吗?”顾大生听出是柳传书的声音,三两步奔到门口,怒声问道:“你还想羞辱我们?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柳传书一愣,说道:“大生兄弟,我只是想帮你们把水澄清,何来羞辱一说?”顾大生道:“你让我们往井里放僵石猴,是啥意思?我都看过了,放了僵石猴,井里的水也没变清。”

柳传书一听是这么回事,笑了笑,说道:“僵石猴不能让水变清,却能加固井壁。”顾三毛听说是柳传书来了,也跟着顾大生出来。此刻听到柳传书这样讲,他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柳传书说:“我下到井底看过,这泉眼水流太冲,把井底的泥沙都给冲起来了。时间一长,井底的泥土被掏空了,井壁就会坍塌,故而我让你们往井底撒上僵石猴。僵石猴异常坚硬,被水流一冲,自然会往虚空的地方填补,如此,就能撑住井壁,确保井壁坚固了。”

顾三毛想了想,忽然拍手道:“好主意!”原来,他也怕井底水流太急把井壁掏空,一直想不出好办法来解决,想着干脆每过半年就下井去补砖。有了柳传书这个好办法,就可一劳永逸了。柳传书道:“大叔,我到凤城去买了些糟石,你放到井里试试吧。”顾三毛跟着柳传书出门,见马车上拉着一车石头。他拿起一块,很轻。他又凑到跟前看,却看不清,就让儿子点了火把。这火把一照,就看得清了,原来那些石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极小的孔洞。柳传书说:“若把这些糟石铺在井底,井水通过糟石渗上来,就能清亮些。”顾三毛惊喜地说:“我去试试!”

糟石铺好,又等了一个多时辰,顾三毛摇上一桶水来,打着火把一看,确是清清亮亮的,再也不见泥沙了。他尝了一口,清冽甘甜,那是上好的井水了,不觉说道:“好水,好水。”顾三毛回身扯住了柳传书的胳膊:“大侄子,叔谢谢你。你说吧,想要啥?只要是叔买得起的,全应你!”柳传书笑了:“叔,你客气啥。能帮你解决难题,我心里乐着呢。”说完转身就走。顾大生追上来,扯住他的胳膊:“兄弟,你这澄清井水的办法,是书上写的吗?”柳传书摇了摇头:“书里没写那么详细,但可以想啊。大禹治水,就讲究疏而不堵,泥沙顺着河道流走,就不会沉淀堆积。我用竹管减缓水势,泥沙就能沉淀,水质就可变清。书上又说,流水遇阻,水流会往下冲,故而铜牛都会溯河而上。井壁被冲刷,自然也会坍塌。我让你们放僵石猴,那僵石猴就像沙子一样,会被冲到井壁下面,反而会垫牢井壁。书上又说,凤城产糟石,轻而无用。为什么会轻呢?必是中有孔洞。孔洞细小,能渗水却不渗泥沙。多策并举,终于见效啦。”

顾大生听得瞠目结舌。柳传书说的这些他闻所未闻,更甭说要用上了。柳传书连赶了两天的路,已经很累,回家睡觉去了。顾大生来到顾三毛身前,小声说道:“爹,我也想念书。”顾三毛点头道:“去吧。跟传书比起来,我倒像个徒工。光学我这点儿手艺,只怕你将来找不到营生干,难以养家糊口啊。”

这个故事一传开,新城县的很多人都送孩子到学堂念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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