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子弹头

黄元标

终于轮到高老爹了。高大勇和家人们跪在地上，号啕大哭着目送父亲高老爹的遗体被送进一号火化炉工作室。接着，高大勇和家人、亲戚、朋友数十人便在一号火化炉工作室的窗口外等候通知。

火葬场大院内热闹非凡，轰轰烈烈的鞭炮声，呼爹唤娘的哭喊声交杂在一起，前来送亡故亲人火化的人们走了一拨又来一拨，络绎不绝。火化炉的烟囱吐出的黑色烟灰，纷纷扬扬地飘到等候在外面场地上的人们的头上、衣服上。他们有的抽着烟，有的聊着天，有的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顾不上这些不显眼的黑灰。

大概等了二十分钟，一号火化炉工作室的窗口终于打开了，有人在里面叫喊：“高老爹的家属，快过来领骨灰。”“来了，来了。”高大勇整了整身上的孝服，赶紧走到窗口，双手接过一只普通的大理石骨灰盒。

正准备离开时，里面的人又叫住他，说：“还有一样东西给你。”说着，递上一个小玻璃瓶，对高大勇说：“这里面是两个子弹头，装骨灰时，发现一个在死者头部的位置，一个在大腿的位置。”子弹头？哪来的子弹头？大勇疑惑不解，只得鼓起勇气，用颤抖的手接过瓶子，然后塞进了衣兜，双手捧着骨灰盒带着大伙坐车离开了火葬场。高大勇把父亲的骨灰安葬在村里的公墓后，便迫不及待地回家翻箱倒柜地找起来，他要搞清楚这两个子弹头的来历。最后，他在父亲睡觉的老橱床的小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小木盒。

高大勇虽然是高老爹的独苗，可他从没打开过这个老橱床的橱门，因为橱门平时上了锁，他更不知道里面还有小抽屉。他只知道家里的棉衣棉被都放在里面，要用时，都是父亲亲自去开橱门拿。

高大勇打开小木盒，里面有一个用蓝色花布包好的东西。揭开布，里面有一个红本本、一个军功章，还有两张有点模糊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上的人身穿佩有“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的军服，另一张照片上的人身穿没有任何标志的军装，另外还有一个泛黄的小本子。

高大勇拿起红本本翻开看，原来是父亲的退伍证。他又拿起军功章，仔细看着，原来是抗美援朝一等功的军功章。照片上的两个军人大勇不認识，他想可能是父亲的战友。接着，他翻看小本子，上面记的全是父亲在朝鲜战场上的事情。翻到最后面，是父亲写给自己的一封信，好像是父亲去世前写的。

信中这样写道：“大勇儿，我年轻的时候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在第五次战役中负了重伤，被送回国内医治，多亏医务人员，才捡回了一条命。医生说我的脑袋和左腿骨头里还留有两个子弹头，取不出来。伤愈后朝鲜停战了，我就要求退伍回家种田种地，做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我负伤立功的事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因为我没有什么功劳可讲，我那些战友全都牺牲在朝鲜战场上。晚上，我眼睛一闭，全是战友们的音容笑貌和战斗场面。杨班长就是为掩护我被炮弹炸死的。那张照片上穿志愿军服装的人就是我的班长——杨成勇。儿子，其实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杨班长才是你的父亲。因为我答应了杨班长，如果能活着回国，一定把他的儿子抚养成人。”

高大勇看着看着，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抹了一把泪水，又接着看下去：“儿子，我差点儿忘了，杨班长也不是你的亲生父亲。那张照片上，穿着解放军军装的人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叫陈先勇，是个孤儿，和杨班长一个村子的，是杨班长的连长，在渡江战役中光荣牺牲了。那时，你刚刚出生，杨班长便挑起了照顾你们母子俩的担子。陈连长、杨班长，还有好多战友，他们为了新中国，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都牺牲在了战场上。你说，我又有什么功劳好表呢？我给你取‘大勇这个名字，就是要你记住你的两位父亲。儿子，如今你也是党员，是一名革命干部，要好好做人。你所做的一切，都要对得起党，对得起你牺牲了的两位父亲。”

高大勇看完信，擦干眼泪，把东西包好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中午，高大勇提上一瓶谷烧酒，带上两个子弹头和两张照片，来到公墓，来到父亲的坟头，放上照片、子弹头，摆上四个酒杯，然后斟满酒，端起一杯，说：“爹，不孝儿今天给你们敬酒了，你们三位都是我的亲人，都是我的亲爹！”说完，头一昂，一口干了杯中酒，接着又斟满酒，语带愧疚地说，“爹，我已经想好了，敬完你们，儿子就要去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下午，高大勇独自走进了市纪委书记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