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一匹母马
2023-07-18红山玉
红山玉
“生了,生了!”兽医顺东跑到牛棚门口,小声地对队长童钱说。
蹲在地上的童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进牛棚,母马招财躺在地上,一匹瘦骨嶙峋的小马驹卧在它的旁边。童钱笑了,似乎忘记了之前所有的劳累。他守了整整一个晚上,母马招财也折腾了半宿。这可是队里唯一的一匹母马,金贵着呢。
“我回去眯一觉。”童钱对顺东说。
童钱刚脱下一只布鞋,想躺到炕上歇息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了噔噔的脚步声。
“队长快开门,快开门。”是顺东的弟弟顺西的声音。
“招财站不起来了。”顺西在门口小声地跟光着脚的童钱说。
童钱赶紧披上衣服,也没顾上点蜡烛,穿上鞋就跟顺西走了。
“队长,你咋一只脚穿了布鞋,一只脚穿了胶鞋呢?”走到半路,顺西看着童钱说。
童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下,在清朗的月光下,他脚下的那只捡来的黄胶鞋张着嘴,像一条吃不饱的鱼一样。露出来的大脚趾头哨兵一样在前面探着路。
“不管了,看招财要紧。它可是咱队的命根子。”童钱说完,快步跑了起来,不合脚的黄胶鞋踩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顺东在招财的身边小心地转着圈子,小马驹已经能够站起来了,但是它没有办法吃奶。招财发出一声吼,两只前蹄努力伸了几次,还是没有能够站立起来。
“队长,你可来了!”顺东满头大汗。
童钱猫下腰,蹲在母马旁边,招财的大眼睛忽闪着,用嘴碰了碰童钱的手。
童钱看着卧在干草上的招财,眼睛不觉湿润了。去年在那个新开的集市上,童钱看到它的时候,母马“犟驴”正表演着飞蹄踢主。童钱看到却笑了,他要的就是这种有脾气的母马。就像人要是没有了自己的个性,还能干成个啥事呢?童钱看好“犟驴”。他近前一步伸出手搭在马头上,马眨了眨眼睛,鼻子里呼出一股热气,头竟然低了下来,还用嘴贴了一下童钱的手。周围观看的人一阵惊呼,有人说,这头“犟驴”遇到明主了。
“犟驴”就这样来到了木兰铺子,改名叫招财了。童钱说如果一年半载后生个娃,就叫它进宝。那可是咱铺子的希望啊!
招财来到木兰铺子的头一年,童钱亲自做饲养员,因为村子里从来没有养过马,谁都不知道怎么饲养,它可是全村人从牙缝里省下的钱换回来的金马啊。招財熟悉了牛棚的一切后,童钱安排了之前喂那两头牛的饲养员顺西来照顾招财。招财来了木兰铺子这才一年,就顺利地在配种站怀了孕。一匹马变成两匹马,以后会生出更多的马。咱木兰铺子不就有活路了吗?可眼下小马是出生了,母马招财却站不起来了。
童钱反复摩挲着招财的头,招财一声不吭,顺从地接受着主人的爱抚。
“队长,你说这可咋办?我当兽医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给母马接生呢,我也没见过这阵仗啊。它咋就站不起来了呢?”顺东和顺西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童钱把小马驹牵到招财身边,招财伸出舌头舔着小马的腿,它努力抬起头和脖颈想去舔小马身上湿漉漉的毛,无奈却够不到。招财又咴咴叫了两声,像叹气一般。两匹马、三个人在这破旧的牛棚里愁眉不展。
忽然一阵风吹来,童钱像是被电击中了一样,一拍后脑勺:“我知道了。”说完,他抬腿就跑,嘴里还喊着,“你们俩守着它们俩!”
木兰山那边飘过来一丝丝晨雾,童钱的身影在薄雾中时隐时现。
只一袋烟的工夫,队长童钱就风一样地飘回了牛棚,脚下还是那两只不一样的鞋子。他手里抓着一个折了几层的白色塑料袋子和一把艾草。
“快,来给招财穿上,从屁股开始,一点点往身上套。顺西,你慢些,再慢些。咋,笨蛋玩意儿,你没看过你婆娘给娃穿衣服?顺东,你把马头露出来,别让招财憋着喘不过来气。”三个人给马穿上了一件塑料外衣。穿完后,童钱长吸了一口气,对顺东哥俩儿说:“知道不?招财这是生娃受风了!得捂出汗来才行呢。”顺西看看顺东,顺东又看看童钱。兄弟俩的四只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不知道队长这是从哪里学到的妙招。
“你们俩回家吧,我自己在这儿看着。别忘了上工时捎过来两碗米汤。”
“队长,这能中?你自己在这儿能行?”
童钱一摆手:“回吧,去睡一觉。”说完,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块蓝花布,轻手轻脚地给小马驹擦拭着。
塑料袋子把招财套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部。招财的大眼睛散发着母性的柔光,它紧紧盯着自己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远处传来几声鸡鸣,童钱靠近招财,塑料袋子里的水珠们彼此玩着碰撞游戏。童钱接着擦拭招财身上的汗,擦一部分,就褪掉一部分塑料袋子。就这样边擦边脱,一点点地把塑料袋子脱了下去。他刚把塑料袋子叠起来放在牛棚的一个角落,就听身后咴咴两声,招财竟然站了起来,身下的干草间升腾起一股干透的青蒿的气息。这一夜没有一只蚊子靠近招财和小马驹……招财用头蹭了几下童钱的衣服,童钱也摩挲了几下招财的头。
太阳的光芒驱散了山村的晨雾。顺东把米汤碗递给童钱,说:“队长,你喝吧。”
“我喝?这是给招财的,它的娃等着喝奶呢!你喂它吧,我回去找另外一只鞋。”
我十二岁的时候,家里有了属于我们自家的第一匹马,叫再进宝。它是招财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