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路遥》:深耕本土叙事,重塑当代表达
2023-07-17黄垒
黄垒
摘 要:人物话剧《路遥》秉持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在戏剧空间中构建主流意识形态的具象表达,将作家路遥的事迹搬上舞台,试图还原一位平凡作家的不平凡人声。本剧立足于现实语境书写了路遥丰富的现实生活与文学世界,从多个视角诠释了“路遥精神”的当代表达。在“观”与“演”的双向交流中拓宽了情感体验的边界。本文从作品的现实主义创作、人物塑造和戏剧情节、舞美的意境空间等方面分析话剧《路遥》中本土叙事和当代表达的路径。
关键词:话剧《路遥》;现实主义创作;本土叙事;当代表达
中图分类号:J8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3)07-0-03
由西安话剧院创作的话剧《路遥》将人物、情节置于虚实结合的叙事空间中,回溯了作家路遥坎坷的一生,呈现出他在文学创作路上的执着坚守与不懈追求。本剧以路遥的文学创作之路为主线,选取其重要的人生节点组成叙事脉络,将人物命运与时代变革紧密相连,共同书写了具有当代意义的现实主义精神和时代精神。作为一部传记性纪实剧,本剧基于现实基础进行创作,在人物塑造上避免了以概念化的方式来呈现,而是触及人物身份的多层维度。人物的事业与生活互为表里,多元且立体地再现了其复杂的情感与个性。在舞美设计上,本剧以诗性的处理方式来打破时空的界限,通过跨时空对话来构建多层次的审美体验。
一、人生与时代:现实主义与时代精神的双重表征
改革开放、社会变迁与个人际遇彼此交叠,勾连起现实主义命题与个体生命经验之间的纽带,拓展了本剧的思想深度。话剧《路遥》聚焦作家路遥真实又不平凡的人生,以文学创作为基点直观地呈现出他对文学的热爱以及坚守现实主义文学理想的当代意识。作为现实主义创作的标杆人物,路遥持续深耕于文学事业。即使面临被杂志社退稿,受到专家们的质疑,路遥仍坚守自己的文学观念和态度,不随波逐流。重振后他仍坚定地立足于普通劳动者的生活,客观地书写时代与人民。时代命题作为贯穿始终的线索呈现人们的生存境遇。改革开放后,现代化的触角由城市延伸到农村。在时代浪潮的裹挟下,人们面临着机遇与挑战。赶上时代快车的老同学郭见海劝说路遥弃文从政。但路遥仍不为所动,持续在文学创作中奋斗,以强大的人格力量诠释出“路遥精神”。现实主义与时代精神的双重表征由个体的生命经验指向群体的精神内涵,两者在“观”与“演”的运作机制中相互整合,勾连起大众的情感共鸣[1]。
基于现实底色与本土特色,本剧将客观叙事与主观抒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构建对现实主义精神的多重理解。话剧《路遥》客观地回溯了路遥人生的不同阶段,将多层叙事交织在一起呈现其丰富复杂的情感关系。本剧并没有仅仅局限于路遥的伟大文学事业,而是将目光回落到爱情、友情、亲情等方面。从年幼时被父亲过继给伯父到成年后走上文学道路,从与程远组建家庭到荣获茅盾文学奖时的重病缠身,路遥一路走来经历了多重身份的转换。他不仅是一位优秀的作家,他还是一位对家庭缺少陪伴的丈夫和父亲。在多重视角的呈现下,路遥的形象变得更为真实立体,并不囿于作家的光环,在此也避免了人物的定型化与刻板化。根植于独特的地域空间,陕北风貌与民俗风情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同构,投射出地域性的人文内涵与情感表达。方言、三弦说书、窑洞、羊皮袄、洋芋等因素共同指向陕北特有的地域文化。剧中路遥决定回到陕北窑洞完成《平凡的世界》第二、三部的创作。这种对于精神原乡的追寻与寻根意识将人物与土地的关系紧密相连。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代表性的地缘符号与人物互为照应,既为人物填充了客观的现实底色,又为叙事注入了抒情成分。
在传统道德与现代意识的交融中,时代精神经由个体的意志上升为集体的意识。剧中作为农民的儿子,路遥一步一步从农村走向城市成为作家。即便生活贫困窘迫,他仍想尽各种办法接济亲戚,并试图通过文学反哺家乡。在社会快速发展的时代,他帮助同乡二强纠正思想,并指导他开民俗饭店。最后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二强对路遥感激不尽,将这份情义内化于胡萝卜羊肉包子里,外化于传唱的三弦说书中。依托于乡土文化,其中可折射出一定的伦理内涵和价值思辨。此外,路遥及其作品都彰显着鲜明的现代意识。作为人民的作家,路遥始终把目光聚焦在变革中的现实生活,关照普通人的情感与命运。“我必须站在时代的潮头,纵览这个时代的经纬,捕捉这个时代的气息,像柳青、巴尔扎克那样做时代的书记官。”借助抒情性的台词,路遥掷地有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时代认知。他用自身的行动继承了柳青的现实主义文学传統,又以“老黄牛”般坚韧不拔的意志发扬了与时代相通的路遥精神。为了走进文学,他深入基层,下沉到铜川矿井体验生活,隐入陕北窑洞潜心创作。他以身边的亲朋好友作为创作原型,在不懈的奋斗中完成了《平凡的世界》并荣获茅盾文学奖。而与时代共存的路遥精神也将作为精神食粮在一代代的传承下唤起大众的认同[2]。
二、可然与必然:人物性格与戏剧情节的互为表里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指出情节、性格、思想是构成戏剧内容的三要素。情节作为第一原则是悲剧的根本,而悲剧的中心在于由性格产生的行动。一方面,路遥的内在性格驱动着他不断创作,这种自觉的行动弥合了他与文学之间的缝隙,使他收获丰盈的精神世界。另一方面,其矛盾的性格又割裂了他与现实生活的联系,最终造成悲剧性的走势。剧中路遥全身心投入写作最终名至实归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而对于家庭的忽视又使他的婚姻走向破碎。在此基础上,情节与性格互为表里诠释出路遥的戏剧性人生,也契合了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出的酒神精神。酒神精神象征着打破个体化原理后的迷狂状态,从生命的绝对无意义性中获得悲剧性陶醉。剧中路遥前往北京参加研讨会却被专家质疑作品陈旧老套缺乏可读性。深受打击后,路遥选择与本体相融合进行自我对话,随后又与笔下的角色对话,最终决定挣脱现实束缚投身于创作。这种内心冲动外化在他日复一日的写作中。路遥以透支身体为代价夜以继日地在陕北窑洞写作,最终完成了著作《平凡的世界》,但身体却也不堪重负。从“可然”到“必然”,纵观路遥的戏剧人生,正是因为他对文学的热爱驱动着他不懈创作,而其不可回避的命运又折射出了一定的悲剧审美意识。
人物性格依托人物的言行和深层心理结构反衬出多元的主体形象。“活着,像牛一样耕作,倒下,像土地一样奉献。”高度性格化的台词和与角色进行精神交流的行为契合了路遥奋斗者的形象,彰显其坚韧的现实主义精神品格。当视角切换到生活层面,路遥的形象在家长里短间又增添了几分烟火气。当弟弟天乐抱怨路遥总是让他跑腿时,路遥也会揭短表明弟弟的工作是自己安排的。在河边丢失了一个钢镚,淳朴的路遥也会蹲在地上四处寻找。为了节省开支,他穿着从弟弟身上扒下的西装出席人民大会堂的颁奖活动。此外,剧中老曹以精神导师的形象贯穿始终,他一路给予路遥正向的精神引导和支撑。在文学方面,當路遥心浮气躁时他及时进行点拨。在生活方面,他善解人意地劝说路遥重视家庭。因经济条件窘迫,路遥答应给下海经商的郭见海有偿写作,却被其利用。老曹听闻后及时指出了路遥的心浮气躁。两人一起背诵诗集《大山的希望》,路遥幡然醒悟。他回忆起往昔的苦涩岁月与两人共同的文学梦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文学理想。他撕掉了给郭见海写的稿子,转而隐入窑洞心无旁骛地进行创作。人物多重性格的交叠在人物塑造上扩大了人物的情感容量,呈现更为生动可感的人物群像[3]。
矛盾冲突隐匿于人物活动的具体情境中,随人物细微的心理波澜发生激变。阿契尔在《剧作法》中认为戏剧的本质是“激变”。剧中路遥与妻子程远的爱情始于文学,却也止于文学。路遥时常进入忘我的写作状态,忽视了程远的感受。面对入不敷出的生活条件,程远扛起了重担默默支撑着这个家,用工资贴补家用。作为一名北京知青,她有自己向往的婚姻生活。但她选择一次又一次地让步和支持,最终现实与理想的巨大落差让她不堪重负。在路遥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之际,程远向他提出了离婚。一喜一悲的复杂情感不断积蓄力量,促进矛盾冲突的爆发。除了依托特定的人物关系呈现外在冲突,本剧还聚焦人物的心理空间,挖掘人物的复杂情感强化内在冲突。路遥前往北京参加研讨会遭受了专家们的质疑,受挫后他在深层心理空间与自己展开对话,并对现实主义文学的创作发出追问:“文学之路该怎么走下去?”随后,书中角色孙少平、孙少安、田晓霞等人出现与路遥进行跨时空对话。他们给予了路遥精神力量,坚定了他继续创作同命运进行抗争的决心。透过路遥细微的心里波澜,人物内在的矛盾冲突被直观地投射在视觉空间,实现了外在冲突和内在冲突的复合。
三、诗性与本土:戏剧时空与审美意象的艺术镜鉴
在舞美设计层面,多元的戏剧时空与代表性的意象符号互为照应将审美感知与投射强化,拓展了本剧的意境空间。在过去与现在、想象与现实、共时与历时的多种交错时空中,本剧回望了路遥不同的人生节点,将人物命运与时代命运紧密相连,从多层视角还原了人物的生活截面。路遥童年往事与成年现状的时空比照为人物形象的塑造铺陈了时代底色,契合了人物的生平与背景。想象世界与现实生活错落有致地交叠在一起促成跨越时空的对话,使路遥的人格底色透过心理空间外化出来。剧中路遥在陷入迷茫和抉择时便会进入平行时空,与书中的角色进行跨时空对话。在此基础上,书中人物的主体表达实则是对路遥内心的映射,将他对现实主义文学的热爱和坚守从多个视角展露出来。基于陕北的地域风情,戏剧空间在本土回溯的进程中触发观众的审美感知。在舞台写意式的处理下,莽莽苍苍的陕北高原和气势磅礴的黄河配合着灯光与音响在视觉上形成同构,让观众在无形的舞台氛围中感受到最原始的生命力量。通过这种舞台气氛,人物与景物相互交融,人物身上的丰富张力和深层底蕴借由景物得以外延。带有陕北特色的意象符号凝聚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共同记忆,唤起了地缘文化上的普遍情结,也勾连着民族心理上的审美共识[4]。
多功能的转台打破了时空界限,实现多重叙事时空的对接,构成独特的审美枢纽。剧中路遥在与老曹的谈话中回忆起了与程远初次相识的场景。随着舞台中央的转台缓慢转动,青涩的程远与现实中的路遥出现在同一场域进行跨时空的对话,两人共同回忆往昔相知相爱的甜蜜时光。而灯光熄灭后,程远随即消失,仅留路遥一人站在原地。过往的幸福生活与当下的苦涩婚姻被放置在同一时空进行比照,将两人的情感关系与矛盾冲突直观呈现。而在另一层面上,“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着丰富的能指。循环运作的转台作为动态语言将两人之间的情感流动外延。剧中路遥因患肝硬化腹水在医院进行治疗,程远带着女儿的玩偶前来看望。病床上的路遥想将自己写的一套书送给程远,而随着转盘的运动,程远一字一句地背出书中的内容。直至此刻,路遥才意识到程远也在背后支持着自己的文学事业,他深受感动地说出:“值了,我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在一动一静的舞台调度中,人物之间的真情流露极具强烈的感染力。此外,旋转的转台承载着四季的更迭,将流动的时间具象化。剧中路遥在陕北窑洞废寝忘食地进行写作,转台一圈圈地运动象征着时间的流逝,在无言的意境空间中营造独特的美感。
诗性的意象符号在视觉审美上实现主体与客体的复合,构建物我合一的意境空间。剧中多次出现的拉纤场景不仅承载着转场的功能,而且凝聚着丰富的表意功能。开篇,纤夫们铿锵有力地喊着黄河号子一步一步地挪动,人物与景物彼此交融,共同构成了陕北高原上气势磅礴、摧枯拉朽的风。这种诗性的调度方式为全剧奠定了特有的民族基调,呈现出史诗般恢宏的气势。结尾,路遥拉着纤绳稳健有力地在高原上不断前进,颇具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哲思。此时此刻的“拉纤”是对路遥品格和心性的外化。路遥化身为奋斗者的形象在民族土壤上不懈攀登,书写时代篇章,弘扬“路遥”精神。此外,陕北说书的加入为叙事增添地域风味,通过演唱的模式完成叙事的过渡与衔接,彰显独特的民族韵致。剧中二强传唱的陕北说书《刮大风》《人想人》穿插于叙事中,既在结构上促进了叙事的完整性,又在心理层面完成了抒情的效果。开篇,全息投影技术生动地将风雪交加的山路呈现。一位说书老艺人抱着三弦弹唱《刮大风》,伴着激昂的唱腔和粗犷的曲调将狂风欲来的气势勾勒出来,为路遥即将被过继给伯父的命运进行铺垫。随后年幼的路遥与生父冒着漫天飞雪艰难地逆风前行。一曲《刮大风》渲染出苍凉的氛围,也生动地诠释出路遥与逆境做抗争的顽强精神[5]。
话剧《路遥》消解了模式化的宏大叙事,以个体的复杂情感和深层心理作为切入点,将个体命运与时代相交融。在多重时空的交错中,个体对人生与理想展开最原始的追逐。作为一部大型原创话剧,本剧根植于民族土壤,通过舞美设计营造陕北独特的本土风情,使观众沉浸式地获得审美体验。近年来,话剧市场不乏许多取材于本土的原创作品,如《深海》《柳青》等。立足当下,创作者们应进一步探索当代表达,做好思想性与艺术性的创新融合,拓宽观众们的期待视野。
参考文献:
[1]胡星亮.写意话剧与中国民族话剧的创造[J].文艺研究,2007(07):100-106+176.
[2]许建民.亚里士多德“可然律”与“必然律”之我见[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88(03):65-69.
[3]王俪蓉.话剧《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彰显生命的价值[J].当代戏剧,2021(01):19-21.
[4]吕效平,陈恬,高子文.戏剧学[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9.
[5]董健,马俊山.戏剧艺术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