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云龙《定庵题跋》书学价值述略
2023-07-17徐发
徐发
摘 要:本文通过对由云龙《定庵题跋》一书著述体例、学术价值的考察分析,揭示了此书的价值与意义。《定庵题跋》一书以证经补史为宗旨,兼论书法,题跋中流露出强烈的经世意识与家国情怀。
关键词:由云龙 《定庵题跋》 著述体例 学术价值
由云龙( 一八七六- 一九六一) , 字夔舉,号定庵, 十二印斋, 云南省姚安县人。光绪丁酉(一八九七)科举人,光绪三十二年(一九〇六)毕业于京师大学堂优级师范科。此后任职于政界,从政之余勤于著述,留下了大量著作。举凡诗话文存、楹联题跋、掌故日记、史志艺文,都有涉猎。在其著作中,金石亦为其重要部分,其著有《定庵题跋》《石鼓文汇考》等书。限于篇幅,笔者仅就《定庵题跋》作一简要分析,以揭示此书的价值与意义。
著述体例《定庵题跋》一书,由云龙一九二二年即已着手写作,而成书于一九三八年秋。所收碑刻,按其目录,收录碑拓一百五十一种,但其书中《石鼓文汇考序》《汉孟孝琚碑考正》两文与本书体例不合,故实收碑拓一百四十九种。其中,秦及秦代以上三种、汉代二十四种、魏晋南北朝六十七种、隋代四种、唐代四十三种、宋代两种、元代两种、明代两种、清代两种。其中,宋、元、明、清诸代碑刻为滇中石刻。所收涉及碑碣、墓志、造像、摩崖、经幢、塔铭、刻帖等类型。书中有的拓本包含几种,但均作一文论述。此书虽以时代为序,但因翻检漏失,碑拓补跋,导致前后位置错乱,目录与文中实际顺序不符。
在具体碑刻题跋体例上,《定庵题跋》所题碑刻,有的记其所在地点、立碑年代、尺寸、书体、行字数、作者、形制、拓本情况,有的碑刻不录以上诸点,援引著作,就碑刻人物、史事、文字等方面径直论说。其题跋援引金石著作众多,有的在正文中提及,有的以小字标出『以上某某说』,多采摭、参考、迻录宋代以来金石各家著录、地方志、文集、笔记、近人著作、报纸等,其中尤以王昶《金石萃编》援引次数最多。文中所跋夹叙夹议,既有作者援引金石著作之论述,又有作者个人之观点。有的碑拓题跋之后,作者低一格附有案语,这些案语或援引著作再次论述,或考其文字碑史互证,或赏其风格辨析源流影响,间发议论,感慨浩叹,寄语遥深。书中案语共十六处。
学术价值
《定庵题跋》作为民国金石学著作的重要代表,揆诸全书,其主要学术思想可分为三个方面:一是碑史互证,作者援引碑刻中人物、事件、职官、地理等与经史典籍相互印证,补典籍之阙,证史实之误;二是书风流变,作者就碑刻书法风格进行赏析评价,以窥书法源流,风格变迁;三是滇碑散论,作者将其家乡云南碑刻汇诸一处,或考史实,或论书艺,藉此考查云南历史文化,观其书法发展,是研究云南地方文化、少数民族文化、边疆史地的重要文献。现从以上三点,依次论述。
碑史互证。碑史互证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一以史书证碑、一以碑刻补史。碑刻虽为当时所立,亦可作为信史,但有的碑刻所立有其具体情况,故应用时应加以具体区分。如在《汉武都太守李弇西狭颂》跋中,由云龙指出,《西狭颂》所记李弇治行与《后汉书》不合,碑刻为其属吏所立,所记多谀颂之言,不如史书之可信。
而史籍可证碑刻之误,碑刻亦可证经史之讹,补典籍之阙。碑刻作为第一手资料,其据拓本以传,少有辗转传摹之误,可信度极高,故利用碑刻补正史传年号、地名、人名、职官、史事之阙误,尤为金石家所重视,这在《定庵题跋》中多次提及。如《魏东武侯王基碑跋》云:『碑载基年七十二,可补《魏志本传》之阙,又传迁荆州刺史,加杨烈将军,而碑作扬武,亦足证传之误……况前魏碑版,传世甚稀,得此足裨史传之阙,尤为难能可贵。』[1]即利用此碑补史传之阙。再如《郑道昭其居所等题辞八种跋》云:『(白云堂摩崖)《北齐书》乃谓在城南小山,光又作兖,误矣。昔人重碑版金石,谓可以正史籍。此类是也。』[2]即利用此碑证史籍之误。此外,在《定庵题跋》中,对汉碑与六朝石刻碑拓文字的考据辨析亦占重要部分。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论碑中文字省减之法,二论碑中文字假借,三论魏晋南北朝之碑别字,四论唐代碑刻之别体字、新造字。
书风流变。《定庵题跋》除证经补史之外,亦兼及书法的分析与评价,涉及所跋碑拓的风格面貌、书风来源、时代风气等方面。首先,在风格面貌的赏评中,由云龙多从宏观着眼,整体概括出了所跋碑拓的书风特色。如在《杨淮表记跋》中,由云龙指出其风格与《石门颂》出之一手,而在章法、笔法等方面又较《石门颂》为雄杰,其风格形成及其特殊性是因石取势之缘故。在《荥阳郑文公碑跋》中,作者先后援引包世臣、康有为、叶昌炽关于此碑之风格评述,最后指出学习此碑应遗貌取神,不能谨毛失貌;其次,书风来源方面,由云龙对所跋碑刻或揭示其书风来源,或阐述其风格影响,或概述其风格流派嬗变。如《魏贾使君碑跋》云:『书法兼隶楷之风韵,为正书之轨则。有唐欧虞诸家,殆其法嗣矣。』[3]评价《贾使君碑》之总体特征,指出欧阳询、虞世南之风格来源。《魏神龟天和天平造像记跋》云:『而书法奇逸,石门铭所自出。(在后约二十余年)康南海书,其法嗣也。』[4]揭示《石门铭》、康有为的书风来源;第三,在书风与时代关系方面,由云龙则从书风、笔法、字体等方面,揭示了时代与书法风格之间的关系。如《吊殷比干文跋》云:『今观其书,似楷似隶,笔势瘦硬,已开北齐风习。惟字多别构杂出……可知魏晋以来,纰谬相沿,恬不为怪。』[5]指出此碑楷隶掺杂,已开北齐风气,且碑中字多别构,成为魏晋碑刻之普遍现象。
滇碑散论。由云龙作为云南人,其家乡碑刻自然是其关注的重点。翻检《定庵题跋》,书中著录云南碑刻十七种,去除《汉孟孝琚碑考正》,实为十六种。书中所跋云南碑刻,与《定庵题跋》之证经补史主题相同,亦可分为三个方面:一是结合云南碑刻论述云南历史及相关史事,碑史互证;二是就其书法风格略作评价并述及云南书法人物;三是就碑刻存佚,抒发感慨,字里行间流露出强烈的经世意识与家国情怀。
云南地处边陲,民族众多,此地碑刻多涉及云南边疆史事,于边疆史、民族史所关甚巨。由云龙在《定庵题跋》中,一方面就碑刻所记史事进行考证,以辨史实;另一方面就云南碑刻内容与史籍互相对照,证史书之误。对碑刻进行考证者,主要以《汉孟孝琚碑考正》一文为代表。由云龙此文,根据干支、文辞、书风、习俗、地方志等方面,考《汉孟孝琚碑》为『永寿二年』所立。但其所考为误,据谢允鑑《〈孟孝琚碑〉考释》[6]之《孟孝琚碑考撮要》,《汉孟孝琚碑》立碑时间乃为东汉桓帝永寿三年,而由云龙在《书谢饮涧先生孟孝琚碑考后》[7]也深表认同。
碑史互证者,虽然由云龙在云南碑刻题跋中多处提及,但大多以碑证史居多。如《宋爨龙颜碑跋》云:『以《碑》证史,则宁州为爨所据不始于梁,因窃据而遥授之职,龙颜固已开瓒、震之先欤?』[8]以碑所论,宁州为爨所据不始于梁,而梁时爨瓒、爨震已经窃据一方,而爨龙颜比之更早,当时既已雄霸一方,不服朝廷管辖。《南诏德化碑跋》云:『字正书茂美,文叙斯役甚详,大可补史书志乘之不足。』[9]此役指唐天宝九年云南太守张虔陀与云南王阁罗凤之战,此碑碑文于此役记载详细,可补史书志乘之不足。而在《汉孟孝琚碑考正》中,由云龙引碑刻证云南文化汉代已有输入,證《元史》记载之误。《元世祖平云南碑跋》中,由云龙除论此碑入征次第甚详,极有裨于史实外,更以进化论的观点,指出三代『中国』之称,不过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数省,其余皆夷狄,『中国』之称乃是夷狄渐受中原文化影响,慢慢演进而成。
《定庵题跋》中,由云龙除了就云南碑刻与传世史籍互证,论述云南历史文化,还涉及对云南碑刻书法风格的品评与云南书家的记载。如《宋爨龙颜碑跋》中,由云龙关于包世臣未能见到此碑的推测。《段氏会盟碑跋》中引叶昌炽语,称其精彩飞动。《云南按察司题名记跋》中关于许宏勋善书,滇中名胜多为其书的记载,皆可深化我们对于云南碑刻书法的认识与思考。
除了证经补史、评论书法之外,由云龙《定庵题跋》中亦体现出强烈的经世思想与爱国情怀。如《陇西李颛墓志铭跋》云:『方今神州陆沉,北方古物,咸就沦丧。石刻已不易得,况多前人未录者耶。故为略加考证,什袭存之。』[10]在《孟孝琚碑跋》中,其引李清照语,强调古物不应以一地之物为限,应华夏共存,其视野放眼华夏,超出一地之限,这是难能可贵的。此外,《定庵题跋》中亦有不少就云南碑刻史事,藉以抒发兴亡感慨的记载。如《高量成德运碑赞跋》《南诏德化碑跋》《王仁求墓碑记跋》等跋,皆可看出其热爱乡邦,有着强烈的经世意识与家国情怀,亦是此一时期内忧外患情境下金石题跋的重要特点。
结语
自清初顾炎武提倡『经世致用』学风以来,藉金石文字以证经补史,一直是金石学研究的主流,而《定庵题跋》亦是此种风气影响下的产物。总之,《定庵题跋》一书既有关于由云龙交游的零星记录,又有关于云南石刻、边疆史地之情形的论述,此书所体现出的金石学思想,是考察民国时期金石学发展,研究碑帖传拓、考证文史、辨别文字的重要参考资料。
注释:
[1][2][3][4][5][8][9][10]由云龙.定庵题跋[M].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1938:32-33,47,38,57,31,39,85,75.
[6][7]谢允鑑.《孟孝琚碑》考释[M]//昭通市政协.昭通文史资料选辑:1985:56-68,69-70.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二〇二〇级美术学博士研究生
本文责编:范国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