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禄·慢
2023-07-17毛素梅
毛素梅
从前,时光慢,车马也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光禄远,鸡叫头遍就出发,翻山越岭都不到。
曾经,在一个刚刚记事的小女孩眼中,光禄就是最远的远方,梦一样的地方。毕竟,那是最稚嫩的脚步,最初丈量过的地方。
后来当我走过千山万水,站在岁月的长河回望,才发现光禄其实是最近的地方。站在龙华寺山巅,我甚至能看到,左边的七街山梁上,长眠着祖父,右边的姚安山谷里,静卧着姑妈。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穿越时空的慈祥和笑意:梅,你回来了。
世间有许多美丽的风景,你看过,感受过,就不想再去。因为风景再美丽,你都只是匆匆过客,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世界上唯一令你眷恋神往,去了还想去,想一辈子赖着不走的地方,叫故乡。就算她并不美丽,也不稀奇,但你身上却已深深烙上她的印记,终其一生,成为你永久的牵挂。
所以当闺蜜王丽约我去光禄采风时,我几乎是一口就答应了。接下来,是千方百计申请假期,安排手上各种千头万绪的琐事。我想从生活里抽身出来,给自己一个亲近故乡的机会。
楚雄到光禄,其实很近,一个多小时车程即可到达。但我和王丽开着她的奔驰,却走了三四个小时。不是路难走,也不是车不给力。看见路边有卖烤羊肉的,她说真香啊,我们烤一回再走。看见路边有卖烧包谷的,她说好久没吃过了,应该尝尝。开着车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散发出霞光万道,她说晚霞真美啊,我们去拍照吧。旅途上有一个志同道合的旅伴,是非常开心的事。对方的任何提议,都与你内心的想法不谋而合。没有什么不可以,终点站就在那里,我们迟到早到,总是会到的,急什么呢?
夜幕降临时分,我们才抵达光禄,远方的贵客也才陆续到达,晚宴刚刚开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新朋老友欢聚,把酒言欢。当我们放下酒杯时,酒店门前的草地上,已经燃起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欢快的彝家左脚调响起,身着彝家盛装的阿老表阿表妹,已经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起了左脚舞。宾客们欢呼着加入了跳脚的队伍。彝家的酒,会喝不会喝,都要喝。彝家的舞,会跳不会跳,也要跳。
夜宿高府林苑度假酒店,在这座亭台楼阁、曲径通幽的别墅式度假酒店里,有宾至如归的温馨,有冬日暖阳,还有随处可见灿烂盛开、成片成墙的花儿。目之所及,皆是静谧美好。跋涉太久的旅人,仿佛走进了一个安静的港湾,在这里,可以洗去一身的凡塵。
再一次地走进光禄,走在回型街的青石板路面上,那些历史的烽烟都已散去。无论是南诏土司阁逻凤冲冠一怒为红颜,发动天宝战争,唐王朝官兵血流成河,唐王朝开始一步步走向衰亡的惨烈,也无论是高氏土司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的政治辉煌,都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光禄的今天,那么安静,我们沐浴着冬日暖阳,走在迂回曲折的古镇里,试图透过平平仄仄的历史,去探寻那些古人走过的痕迹。
走进光禄,不能不去的是龙华寺。龙华寺位于光禄古镇西山麓。山上苍松翠柏,竞相耸立,古树参天,清幽静穆。据说徐霞客当年云游至此,就住在龙华寺后轩的东厢房。徐霞客站在窗前,看窗外深峡下悬,峡外危峰高峙,墙外一棵古梅树花开正艳。
龙华寺又名活佛寺,原名卧佛庵。据传元初,元兵入大理,段氏相国高泰祥寡不敌众,以身殉国,家属四散逃离。其小女儿菩提流落到光禄,感叹国破家亡,在卧佛庵削发为尼。菩提亲手种植九粒菩提子,以占卜兄弟聚散的命运。后来九粒菩提子皆成活,兄弟九人终得团聚。后来菩提在卧佛庵坐化,其弟高长寿任职姚安总管,改建其寺,造像奉之,更名为活佛寺。菩提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后来演变成了每年二月八的龙华盛会。每到这一天,方圆四里八乡的民众都会赶赴这里,光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赶集,斗牛,唱花灯,耍龙灯,去活佛寺上香,摸睡佛,是龙华会最好玩的事。
龙华寺里那个头枕酒葫芦,一睡千年的铜像,是高氏土司高雪君的晚年自铸像。高氏家族世袭土司,辉煌达七百多年,世所罕见。而高雪君却在盛年辞官,归隐结璘山,著书立说,达八十一种,遍及理学,经学,史学,文学。雪君不但高才卓识,还培养出弟子若干,其中进士22人,举人47人。能把短短的一生活得如此灿烂辉煌,通透洒脱的人,古今中外,能有几个?高雪君一醉千年,一睡千年,关于他的神话和传说,却从来没有停止过。据说摸一摸这尊铜像,可以消灾免难,消除顽疾,头痛摸头,脚痛摸脚。所以千百年来,人们对这一尊铜像顶礼膜拜,趋之若鹜。
同行光禄的,是一群学识渊博的专家学者。面对古迹名胜,他们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楹联对仗工整否,渊源出处在哪,有什么微小的瑕疵和纰漏,他们都能指出来。一路走,一路听老革命们讲那些淹没在历史尘埃里的奇闻轶事,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夜晚的光禄,散发着普洱茶的香气和油墨香。远道而来的大师们挥毫泼墨,大展其才。会写的,写是一种享受。不会写的,看也是一种享受。我们徜徉其中,看他们笔走龙蛇,一幅幅大气磅礴的书画作品应运而生,赞叹不已。
窗外的广场上,一群当地妇女在月光下排练花灯歌舞,据她们说舞蹈的名字叫“小邑拉花”,一把把五彩缤纷的绸扇在她们手里上下翻飞。王丽看得心动,也加入了她们的队伍,跟着她们跳起了花灯。初冬的夜,微微有些寒意,高府林苑酒店门前有一大块草坪,草坪边有几个秋千架,我坐在秋千架上,遥望淹没在夜色里的远处的龙华寺,还有近处的军民总管府,赵鹤清故居,张家大院等,思绪在夜色里游离,似乎谛听到历史的足音在渐渐远去。
朝阳升起的时候,我提前告别了光禄,为了到姑妈墓前上炷香。剪不断的乡愁,回不去的故乡,而每年的清明和十月朝,亲人最终栖息的那方寸之地,似乎成了我与故乡最后联系的纽带。
车渐行渐远,回忆时断时续。
光禄,终是近了,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