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城市人居环境审美追求的民族文化特色
2023-07-14何永之
[摘要]西藏历史建筑不仅具有独特的建筑风格和高超技术,而且还有着独特的审美取向和价值观。人与自然之美是西藏城市人居环境建设的基本追求,敬畏自然,顺应自然是西藏人居环境建设的基本原则,而依山临水则是西藏城市人居环境顺应自然的价值追求和灵活运用。西藏是一个宗教文化盛行的地区,特别是藏传佛教在元以后渗入西藏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各个领域,在宗教文化的影响下,西藏重要城市和寺庙建筑具有非常特别的神圣和庄严之美。西藏的自然景观奇特壮丽,天地之美形成了藏族人居环境的色彩之美和对人居环境美化的特殊追求。藏文化与其他文化的多元交流与融合共同塑造出了藏族对人居环境的审美观念,这对当今中国人居环境科学的发展具有极为宝贵的启示与价值。
[关键词]西藏城市;人居环境;民族特色;藏族文化;宗教文化;审美追求
中图分类号:C95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9391(2023)02-0128-0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20世纪中叶以来西藏城市人居环境发展变迁研究”(16ZDA135)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何永之,西南民族大学建筑学院教师,博士,研究方向:城市建筑:城市史。四川 成都 610041
西藏历史建筑具有独特的建筑风格和高超技术,与内地和世界上其他国家及地区的建筑有着明显的区别,形成了与众不同的特点。西藏重要城市建筑的特点的形成与其高原环境和宗教文化影响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青藏高原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西藏独特的高原文化,长时期实行政教合一的政治体制和全民信教的文化传统,都对城市建筑文化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近数十年来,国内外学术界对西藏建筑文化的研究十分重视,相关成果较为丰硕,重要论著如江道元通过对昌都卡若文化遗址二次发掘的复原,探讨了原始时期藏族地区的营造技术[1]。于水山从西藏社会和政治角度出发,研究了西藏建筑的装饰[2]。徐宗威《西藏传统建筑导则》对西藏的传统建筑进行了系统地分析和整理[3];陈耀东通过对藏族民居、庄园、宫殿、寺院和园林等建筑类型的分析,总结了藏族建筑的特点和艺术风格,富含丰富的史籍和文献资料[4]。杨嘉铭《西藏建筑的历史文化》从历史发展角度对西藏建筑的发展历程做详细梳理和概括[5]。此外,还有若干学者撰文对西藏建筑进行了多层面的研究,以“西藏传统建筑”为关键词搜索,相关文章达28篇,其中邓真、何一民《论高原环境、民族特性及宗教信仰对西藏城市建筑的影响》[6]《“东方建筑史”抑或“中国建筑史”?——交叉语境下西藏传统建筑史的研究与书写》[7]《西藏传统建筑装饰艺术研究——以科迦寺为例》[8]等分别从不同角度对西藏建筑特色进行了研究。当下学术界虽然对西藏传统建筑的研究取得较多进展,但是也存在若干不足和薄弱环节,如缺乏从城市人居环境的视阈来考察建筑,正如吴良镛先生所指出的:當今建筑领域“对于中国古代建筑的研究偏重个体,对建筑群体,乃至城市空间环境的创造整体研究,则显得远远不足,并且对中国城市建筑的研究,多从建筑领域出发,缺乏多学科的思考,尤其缺乏从文化角度探索”。[9]建筑既具有独立性,也是人居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建筑文化既属于物质文化,直观地反映人类物质生活的文明程度,也有着精神文化的属性,是一种高度综合的创造,承载着一定历史时期一定民族对审美的追求,反映着不同时期不同民族的性格和文化特征。建筑学家梁思成认为:“建筑又是艺术创造。人类对他们所使用的生产工具、衣服、器皿、武器等,从石器时代的遗物中我们就可看出,在这些实用器物的实用要求之外,总要有某种加工,以满足美的要求,也就是文化的要求,在住屋也是一样。”“建筑是人类一切造型创造中最庞大、最复杂、也最耐久的一类,所以它代表的民族思想和艺术,更显著、更多面、也更重要” [10]。西藏历史建筑和人居环境凝结了西藏历史文化,它“将那个时代人们的文化思想、审美理想、价值观念、政治文化、制度文化以及生产和生活习俗都凝结成为一个整体”[11]。西藏历史建筑可以帮助我们对西藏文化有清晰的了解和更深的认识。本文即在前人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探析西藏建筑文化的特色与藏族对人居环境审美的独特追求。
一、西藏城市人居环境的自然之美追求
青藏高原自然地理环境特殊,各种自然灾害频发,尤其以地震灾害影响甚巨,因而,“恰当的建筑选址可以充分利用周围自然地理环境对气候的调节作用,获得适宜人们生活居住的局地气候(地形气候)环境”[12]。西藏文明兴起之初,藏族先民为满足安全居住的需要,他们在劳动中创造了住房和其他建筑。西藏历史城市建筑无论是选址方面,还是艺术风格、营造方式等方面都充分考虑了自然生态环境因素,如青藏高原冬季气候异常寒冷,风沙甚大,为保暖避风就需要将建筑选择在向阳背风的地方。
水是生命之源,因而水源对于人类生存发展至关重要。青藏高原水源十分丰富,被称为亚洲水塔,江河奔流密布,是亚洲河流印度河、雅鲁藏布江、怒江、澜沧江、长江、黄河等江的发源地。但是,青藏高原的江河湖泊及年降水量分布十分不均衡,水资源分布基本上是藏东南多而藏西北少。据近代人记载,西藏“西北部地势高峻,复以冈底斯山之隔绝,信风被阻,因而气候干燥,雨水稀少,全年夜间温度常在冰点以下,荒山穷谷,阗无居人。”[13]因而只有邻近水源才可以使城市和重要建筑即使在非雨季也有充足的供水。“水也许是影响城址选择的最重要因素,因为它在运输、防卫、给水以及通过灌溉间接地影响粮食供给等方面起了重要的作用。”[14]为了顺应自然,藏族先民往往依山傍水而居,修建房屋,形成村落,乃至发展为城市,依山傍水成为西藏建筑和城市选址因素中最重要的特色。这也是为什么西藏主要城市都“集中在一江两河流域”,且“多为河谷型城市”,并有“相当部分城市都是依山而建”的重要原因。[15]临水而居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适应自然环境的最佳选择,利用有利的自然条件,营造出一种理想的建筑环境,这正是藏族先民人居智慧的表现。青藏高原的自然生态环境也具有很大的脆弱性,这种自然生态环境一旦被破坏,就难以恢复。因此,藏族更加珍惜其安身立命、赖以生存的高原自然生态环境,他们尊重自然,开发有度,守护环境,维系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创造出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审美追求。藏族民众面对青藏高原恶劣、脆弱的自然生态环境,以及农牧业社会生产力的落后,尽可能因地制宜地来建设自己居住的家园,西藏城市及数量众多的寺庙、庄园和宫殿都是建设在山峦、河谷处,城市、建筑与山川亲密结合,使得藏族人民修建的城市仿佛是从山里长出来的一样,城市与高原上的高山雪峰及蓝天白云融为一体、浑然天成,构成了一幅幅美妙动人的大美人居图景,实现了自然与人类的和谐之美。
西藏卡诺遗址即在澜沧江上游依山傍水而建,是西藏人居环境最早适应自然的选择。卡诺遗址是西藏新石器后期的早期聚落遗址,已经发掘范围内密集地分布着31座房屋遗址,既有半地穴式房屋,也有地面房屋。卡诺遗址无论在平面设计,还是结构建设、遗址选择等方面,都有较高的水平。“其中聚落规模之大,建筑遗构的完整,房屋种类的丰富,叠层关系的清晰,是我国内地自中原仰韶文化以来,少数民族边疆地区的首次重要发现。” [16]卡诺遗址的房屋沿山坡层叠修筑,其选址充分考虑了居住的安全性,有利于防御外敌、野兽侵犯,以及水灾的影响。卡诺遗址是西藏堡寨建筑的雏形,对后世建筑选和人居环境建设和审美追求有着重要的影响。
公元前2世纪左右,聂赤赞普被尊为藏地之王,他主持修建了西藏历史上第一座宫殿建筑——“雍布拉康”[17]。雍布拉康位于今西藏山南地区乃东县东南雅砻河谷东岸扎西次日山头。雅砻河谷海拔在3600—3700米之间,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物产丰富,适宜人居。雍布拉康宫殿依山傍水,矗立山头,由碉楼式建筑、塔殿和房舍三部分组成,天然地形,就地取材,用方石砌成,墙体颇厚,具有很好的军事防御效果。整体建筑坐东朝西,碉楼位于东端正中,高8米,南北长4.6米,东西宽3.5米,上小下大。[18]雍布拉康是西藏早期地方政权形成时期的标志性建筑,具有藏族传统碉式建筑的特点。如果说“雍布拉康”是西藏早期宫殿建筑和人居环境建设的先例,那么,吐蕃王朝都城拉萨的营建则是青藏高原人居环境建设成就的典范,集中反映了藏族先民的人居智慧和对人居环境审美的追求。拉萨城南有滔滔不绝的雅鲁藏布江支流拉萨河,水量极为丰沛,为拉萨居民提供了无尽的水源;而城北则有玛布日山、药王山、磨盘山等,成为拉萨的天然屏障。尽管当年松赞干布来到拉萨之时,这里还是沼泽遍地,但是他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从而创造了一个伟大的城市。拉萨河谷“地方平坦,一水中流,……四山环拱如城,藏风聚气,四时温暖,冬日少雪,春至则花开,桃红柳绿,有古柏乔松,僧舍梵林,风景绝佳,故有西方极乐之名。”[19]拉萨既有山水环绕、藏风聚气的自然之美,也有桃红柳绿、缤纷绚烂的色彩之美,更有人与自然、世俗与宗教融合共处的和谐之美,因而拉萨建城1300多年以来,虽历经风雨,但是却始终充满活力,成为雪域高原的明珠,如今更成为国家生态文明高地和生态绿色宜居城市。位于青藏高原西南部的重要城市日喀则的营建也遵循相同的原则,日喀则位于年楚河与雅鲁藏布江交汇合流之处,背山临水,山峦高耸,河谷宽阔,其城居喜马拉雅、冈底斯、念青唐古拉三大山脉中段,珠穆朗玛峰、洛子峰、马卡鲁峰、卓奥友峰、希夏邦玛峰等五座8000米以上的高峰列布其间,使日喀则得到很好的呵护,也是历经千年而不衰。
建筑是人居環境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人们对于人居环境审美追求的重要体现。 “建筑的艺术与权力、神性和力量的表达相关。”[20]151西藏的主要建筑类型有宫殿、寺院、庄园、碉楼、宗山、林卡、民居等,每一种类型的建筑都反映了藏族对自然美、色彩美、和谐美的审美追求。“宫殿、教堂以及有权势的人都采用巨大的建筑形式。建筑表现力量、统治和上帝。”[20]151宏伟的建筑在任何一个时期、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说是当时当地文化的象征,而以布达拉宫为代表的宫殿建筑与数量众多的藏传佛教寺院建筑可谓是青藏高原上最宏伟壮观的建筑,也是西藏文化的突出代表。布达拉宫作为西藏地方统治者所居之处,整个宫殿建筑群依山而建,规模宏大,“高约二里许,叠砌楼成十三层,金殿三”[13] 。“如帝释天堂移来人间,华丽悦目;如天庭玉阶,高峻威严。”[21]布达拉宫举世无双,既有雄伟之美,也有自然之美。公元9世纪末吐蕃王朝分崩瓦解后,地方政权林立争雄,因而分别在多个地方建立了如古格王宫、贡塘王宫等众多宫殿。元代藏传佛教重要宗派之一的萨迦派大盛,开启了西藏地方政府政教合一的制度,并在高原上又修建了萨迦宫殿、甘丹颇章、布达拉宫等宫殿建筑。“西藏为世界上一宗教地,喇嘛教者,即西藏之生命也。寺庙堂宇,无地无之,其数繁多,不可胜计。”[22]藏民笃信宗教,因而青藏高原上修建了数量众多的藏传佛教寺庙,其中大昭寺、桑耶寺、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扎什伦布寺等则是最具影响力的藏传佛教寺院。西藏的寺院等大规模建筑与宫殿的选址一样,大多数也是依山而建,山势陡峭,悬崖绝壁,地势险要,利于防守。由于藏民多将高耸的山峰视作神灵,赋予山峦情感上的亲近与宗教上的崇拜,因而依山建寺可增加寺庙的神圣感和庄严感。
古代西藏地方封建领主的庄园,以及具有明显军事防御功能的碉楼,也都遵循着依山而建、临水而居的选址原则。据史书记载,古代藏人“垒石为巢而居,以避其患。其巢高至十馀丈,下至五六丈,每级丈馀,以木隔之。基方三四步,巢上方二三步,状似浮图。于下级开小门,从内上通,夜必关闭,以防贼盗。”[23]这些都反映了古代藏人对于山形地势的利用以保障住居的安全性,是其顺应自然的人居环境杰作。
宗山建筑的选址与山峰山峦有着紧密的关系。“宗”是元末明初直至民国西藏地方县级行政机构,“宗”在藏语中的含义是“城堡”“寨堡”。“由于宗大多建筑在山顶或者制高点上,宗政府所在地被称为‘宗山”[24]。日喀则宗、江孜宗、曲水宗、达孜宗等众多的宗山建筑几乎都是面向河谷、依傍山体而建。林卡则是藏式林园,多为封建贵族、宗教上层、豪富之家的休憩、避暑之所,如著名的罗布林卡就是自七世达赖修建以来历代达赖避暑游玩的夏宫,也是西藏所有林卡中规模最大、风景最佳、古迹最多的园林。林卡的选择,更是要考虑地表水源与山林分布,同时又要离宫殿、寺院、庄园、碉楼、宗山等建筑较近,以方便统治阶层赏玩。
可以说,从卡诺遗址时期到雍布拉康时期,从拉萨到日喀则,西藏的重要建筑和城市的营建都无不遵循因地制宜,依山傍水,与自然相融合的基本原则。西藏的主要城市和重要建筑大多选择在环境宜人的山坡或依山的丛林之中修建,靠水邻壑。临近丛林的选址有利于建造寺院的就地取材。西藏全境层岩叠峦,高可摩天,[13]9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南缘和东缘大部分为高山峡谷,交通极其不便,正如清人所述:“山环树接乱云铺,水尽云飞山亦孤。遥望口烟山色里,崎岖无路可奔赴”[25],“四面雪山围绕,高原山岳重叠,人烟稀疏,道路难行”[26]。因而,丰富的山林资源,为寺院的建造需求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西藏的宫殿、寺院、庄园、碉楼、宗山、林卡等是青藏高原建筑类型中地位最重要、规模最庞大的建筑,都具有凭山而建,近水而居,得山水之利的特点,凸显了这些建筑居高临下、睥睨众生、超脱凡俗、站高望远的特殊地位,呈现出一种壮丽威严、高不可攀、震慑心魂的雄阔之美。“大小建筑依山势而层层向上, 庄严肃穆, 有横空出世、气贯苍穹之势。”,从而营造出了人与自然相融合的美学效果。[3]
二、宗教文化对西藏城市建筑设计的影响
西藏自吐蕃王朝建立以来,盛行藏傳佛教,因而城市和建筑设计深受藏传佛教文化影响,特别是寺院类建筑的设计更是渗透了佛教的宇宙观和时空观。有研究者认为:“藏族建筑在它的整个建筑特征中可以被认为是由使人着迷的象征符号构成的,而它的建筑特征包括方位、平面设计、装饰和艺术细部。权威的佛教经文规定了建筑内部和外部的平面布局,限定了面积,甚至是用在各种类型内部空间柱的个数。曼荼罗,一个象征巨大力量的神秘的圆,成为与建筑有关问题的基础”。 [27]“曼荼罗”即梵语Mandala,藏语称为“尖郭”,汉语译为“坛”“坛城”或“坛场或道场”,具有“轮圆具足”之意,曾以包含四极、强调中心与集合的完美图式成为古印度城市及神庙的重要范型。后来佛教兴起,曼荼罗图式为佛教密宗所继承和发展,被赋予了更为丰富的宗教奥义。在佛教密宗中,曼荼罗图式用在修炼或作法的场所。作为密宗的重要法器,坛城概括了宇宙万物与精神,是物质和精神的统一体。曼荼罗图像外圆内方,象征“佛菩萨汇集之地,邪魔不敢侵犯干扰”。[28]伴随着佛教密宗进入西藏,曼荼罗成为藏传佛教的特殊图像。西藏建筑在建筑形制上深受佛教“曼荼罗”思想的影响。例如藏族寺院一般都以经堂为核心,其他建筑密布四周,轴线对称,犹如众星拱月。比较典型的寺院有建于前弘期的拉萨大昭寺、乃东昌珠寺、扎囊桑耶寺,建于后弘期初期的阿里托林寺、琼结建叶寺、仲巴扎东寺、普兰科嘉寺等。其中,公元767年建造的桑耶寺是西藏城市建筑受佛教密宗宇宙观影响的最大明证。桑耶寺位于西藏山南扎囊县的,建筑规模宏大,是以金碧辉煌的“乌孜”大殿(乌孜仁松拉康)为主体的庞大建筑群。桑耶寺平面呈圆形,直径336米,象征世界外围的铁围山。位于全寺中心的“乌孜”大殿,呈“十字折角形”,象征宇宙中心的须弥山。以象征须弥山的“乌孜”大殿为中心,东西南北四面分别建造了江白林、阿雅巴律林、强巴林、桑结林四座神殿,代表佛经上所谓四大部洲,即东胜身洲,南赡部洲,西牛货洲,北俱卢洲。大殿左右两侧又建两座小殿,象征日月轮,周边布置廊道及房间,外围布置转经道。四方各殿左右各建一洲,即朗达参康林、达觉参玛林、顿单阿巴林、扎觉加嘎林、隆丹白扎林、桑丹林、仁钦那措林、白哈贡则林八座小神殿,代表佛教观念中的八小洲,亦名八中洲。佛教传说四大部洲的每洲侧各有二中洲,共有八中洲。南赡部洲边有遮未罗洲和筏罗遮未罗洲,东胜身洲边有提河洲和毗提河洲,西牛货洲边有舍谛洲和咀但罗漫但里擎洲,北俱卢洲边有矩拉婆洲和乔拉婆洲。主殿四角又建红、绿、黑、白四塔,以镇服一切凶神邪魔,防止天灾人祸的发生,在塔周围遍架金刚柞,形成八座小塔,每座下置一舍利,象征佛法坚不可摧。桑耶寺的设计者利用立体建筑群的空间关系表达了佛教的“曼荼罗”宇宙观,将每座建筑的大小、位置、名称都对应成佛教世界结构里的模式,使得桑耶寺成为“曼荼罗”宇宙模式最典型、最完整的建筑表现。
藏传佛教的“顶礼膜拜”和“朝圣转经”等宗教仪式,对西藏城市肌理和建筑形式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特别是寺院建筑的平面形式。西藏所有寺院主体殿堂建筑内部几乎都有“回”字型的求佛转经通道,寺院之外转经道路,如转山、转湖、转寺、转塔等也都是藏传佛教“朝圣转经”等宗教仪式影响的结果。藏传佛教信徒常见的叩拜形式有两种:一是在经堂佛殿或佛像前连续磕头几百至几万次不等,俗称“磕长头”;二是围绕佛殿、寺院、城市或神山圣湖一边转圈一边磕头,每磕一次头后迈过与身体相等的长度再磕头,如此继续,直到绕完一圈或数圈,俗称“等身礼”。藏传佛教的这种朝圣转经的祈祷方式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西藏城市的道路系统和空间布局,许多城市或建筑群中都有一条或数条转经道。以拉萨古城为例,拉萨古城以大昭寺为全城的中心,向四周延伸,设计有内、中、外三条环形朝拜道。囊廓、八廓和林廓三条转经道路的形成即是按照宗教仪轨的朝圣活动而形成的。其中著名的八廓街,即中路朝拜道,最初就是信徒转经的道路,后来因为人口的聚集才逐步转变为商业街。在这些朝拜道上,常年流动着手执经筒的人流,而且按照佛教规定,这些信徒只能顺时针行走,这一行进方式大大限制了建筑和街道的关系与布局。
西藏以寺院建筑为主的建筑布局也体现了藏传佛教思想。宗教建筑是宗教文化的物化形态,因而要深入认识西藏寺院建筑,还应从特定的文化社会背景中去挖掘建筑的文化内涵。建筑的文化属性是动态的,在不同的时空参照系中具有相对性,必须考虑特定时空下的文化背景——包括价值取向、人类文化活动的意义和无意识、理性和非理性,从而发现相应的建筑内容及表现手法[29]。宗教建筑是宗教文化的物化形态。因而,对于西藏这样一处“地文特殊,风尚奇异”的佛教圣地,其寺院建筑自然深受藏传佛教思想的影响。
另外,藏式传统建筑装饰是西藏宗教文化艺术和建筑艺术的综合体现,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在传统建筑装饰中主要使用的艺术形式有编织,绘画,泥塑,石刻,木雕,铜雕等。屋顶的经幡代表对宇宙万物的崇尚;室内的柱子也代表藏民对世界的敬仰;墙壁上以宗教为题材的壁画更明确表达藏民们对神的崇敬之情。这些藏式传统建筑装饰的精华均与宗教信仰密不可分,整体古朴而华丽,粗犷却雕刻精美,建筑艺术造诣极高。
西藏传统建筑布局传达着佛无处不在的理念,从建筑布局结构、空间安排到建筑功能及装饰,都渗透着浓厚的宗教氛围,给人一种独特的神秘感和神圣庄严之美感。
三、西藏人居环境的色彩审美追求
藏族是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世居“世界屋脊”青藏高原。青藏高原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地势高耸,气候寒冷,日照丰富,空气稀薄,其自然环境独特而神秘。在青藏高原“做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维持生活。既要生活,就要讲究如何利用环境。”[30]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热爱自然、顺应自然、趋利避害等构成了藏族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基础,也形成了天地大美和人与自然和谐之美的高原人居环境审美取向。“一个民族之生活,常因其所处之自然环境,而形成诸种生活形态。”[31]在高原自然环境基础之上,藏族先民逐步产生、发展出了极具特色的天地大美的审美追求。青藏高原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山脉延绵起伏,河流纵横奔涌,湖泊星罗棋布,荒漠草原错落分布,雪域冰川广布延绵,晴空万里的湛蓝天空,湖泊澄净空明与倒映的蓝天一色,绿油油的草原草场延绵无尽,蓝天、白云、雪山、碧湖、绿草、清水都是青藏高原上的重要的自然地理要素,颜色明丽的白、蓝、绿等大自然的纯净色彩与高原城市建筑相互映衬,彼此交织,形成了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的美的世界,构成了藏族人民绚丽明快的生活底色,仿佛使人置身阆苑仙境,天地大美孕育出了藏族人的自然美感,使他们对色彩美有一种特别的喜爱与追求,高原特有的红、白、蓝多色融合形成了独具藏族风情的建筑形态与色彩美的审美取向。西藏的自然地理环境不仅满足了他们对物质生活的要求,也满足对美的要求,也就是对精神文化的要求,并强烈追求人与自然和谐之美。
西藏建筑的色彩有着艳丽、简洁、明快的效果。民居、庄园、宫殿的外墙多以白色为主,窗套一般使用黑色。寺院主要以红黄两色为主。每一种颜色和用法都被赋予了宗教文化的含义,如白色是对原始神灵的崇尚,藏传佛教视白色为风的颜色,是神圣的象征,因此白色代表圣洁、崇高、安宁、吉祥如意。黄色象征大地,脱俗之意,在佛教中黄色也是文殊菩萨的象征。黑色是护法神的代表色,意为驱邪,辟邪驱魔消灾,佛教中被视为金刚手菩萨。红色象征火,在藏传佛教中用红色表示对地上神灵的崇尚,又代表护法,意味佛法无边。
马克思指出:“色彩的感觉是一般美感中最大众化的形式。”[32]藏族人民对色彩有着特殊的感受,他们擅长以鲜艳明亮的色彩来表达他们对于人居环境审美价值的追求。藏族民众对色彩的认识与自然崇拜有着密切的关系,大自然赋予的色彩象征着神的赐予。青藏高原雪山冰川是神居住的地方,因而白色寓意纯洁,“白色代表着崇高的思想感情,白色表示着真诚、赤笃、正直、忠贞,是一切善良与美好事物的象征。”[33]哈达作为藏族人民社交活动的必备品,以此来彰显敬意、表达祝贺、联络情谊,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我心如洁白的哈达,那样的纯朴无瑕。”[34]97哈达最常见的颜色就是白色,献上洁白的哈达就是代表了藏族人民对尊敬客人的崇高敬意。藏族人民对于白色的喜爱在其建筑符号上也有着充分的体现,藏族普通百姓修建的房屋,也多喜欢运用白色来美化环境,或把房屋的顶部涂抹为白色,或在屋顶放置白色的牛骨,或在房屋门上繪制、描画下白色的图案与印记。大面积的白色则作为建筑主要的基础性色彩,尤其是在墙体部分几乎都是以素净的白色为基调,从而获得了牛奶墙的美誉与称赞。崇尚白色的行为既是藏族人民对自身居住环境的装饰与美化,更是渴求得到他们所信奉神明的保佑与庇护。此外,藏族人民对红色也异常喜爱,红色是热烈喜庆的象征,是生命的象征,青藏高原上充足的日照赋予了藏族人民健康又美丽的高原红面庞,吐蕃王朝时期的藏民更是流行赭面妆,以把面庞涂成赭红色为美,“以赭涂面为好”[35]6072。甚至这种赭面妆习俗还传入了当时的大唐,受到了中原内地爱美女子的争相效仿与追捧。西藏的建筑除白墙之外,还有红墙,红墙是将白玛草染成赭红色而堆砌形成的草墙,红、白两色相间,使建筑色彩的对比效果显得更加的明快、强烈,能够带来更震撼的视觉冲击感,从而越发凸显了藏式建筑的魅力与美妙。西藏的宫殿、寺院等大规模建筑多依山而建,与山峦紧密结合,仿佛融为一体,红瓦白墙,皑皑白雪,湛蓝天空,掩映生辉,光彩夺目,形成了兼具自然美、色彩美、和谐美的奇特景观。
《旧唐书》还记载了藏人对于青色的喜爱,“王服青毛绫裙,被青袍……以青涂面。”[35]6219东女是一支在公元6、7世纪生活于青藏高原东部的部落,他们崇尚青色,以青为美,表明了藏人对于青色的喜爱。之后,东女虽被吐蕃所灭,但是对青色的喜爱作为藏人的共同色彩审美追求仍然得到了延续。此外,藏族还对黄色充满着喜爱,明朝时期藏传佛教大师宗喀巴创立了黄教,黄教僧徒多戴黄色僧帽。之后,黄教不断发展,成为了青藏高原上势力最为强大的一个教派,黄色越发被赋予了宗教的神圣性与尊贵性。
红、白、蓝、黄、黑、紫、绿等缤纷色彩构成的藏袍,红珊瑚、黄蜡玉、绿松石和各种藏银、纯银、三色铜饰品等都是藏族喜爱的饰物,蓝天白云,碧波雪山,藏族人民诗意地栖居在青藏高原的大地之上,自然的色彩与藏民装饰的色彩相互映衬交织,共同构成了藏族人民所居住的奇幻壮丽、斑斓绚丽的充满自然美与色彩美的人居环境。
经幡、玛尼堆作为藏民重要的建筑与文化符号也深刻体现着藏族人民对于人居环境的审美追求。经幡是在方形、角形、条形的小旗状的布、麻纱、丝绸和土纸上刻有梵语或藏文的经咒图像,也被称作风马旗,它们被挂搭在树梢村口、山顶路旁、寺院房屋等众多地方,风幡的颜色以白、黄、红、绿、蓝五色为主,色彩斑斓。藏民笃信经幡随风舞动,即是诵经祈福,经幡沟通天人,紧密联系着藏民与他们信仰的神明。“两小无猜的人儿,福幡插在柳旁”,[34]14“时来运转的时刻,祈福的风幡竖起”,[34]23色彩鲜艳的经幡在青藏高原的大地上迎风摇曳,不断传达着藏民祈求福瑞的精神诉求,体现了藏族人民对于人居环境的独特审美。玛尼堆是石块和石板累积而成的石堆,这些石块、石板多为白色,且上面多刻画有佛经、佛像、神像等多种吉祥的语言与图案。据考古学家童恩正研究,“西藏的大石遗迹有三种形式:独石(menhirs)、石圈(cromlechs)和列石(alinements)。”[36]玛尼堆可以看作是西藏列石遗迹的延续,其形状多呈圆锥形,广泛分布于青藏高原上的路口、湖边、山顶,用于禳灾祈福,很好地反映了藏族人民的信仰追求与审美体现。
藏族民众对人居环境审美的追求还表现在对人居环境美化绿化文化传统观念的形成等方面。历史上,藏族无论贵贱都极为重视人居环境的美化与绿化,特别喜爱在房屋附近种植花卉绿植,鲜花绿树不仅可以净化空气,还可以装点居室、美化环境,特别是用来供奉佛龛,以表达对佛的敬仰。正如仓央嘉措所写:“生机勃勃的锦葵花,如果拿了作贡品的话,把我这年轻的蜂儿,也带到佛堂里去吧。” [34]17藏族人民心中所喜爱的花卉都有着重要的文化寓意,如格桑花寓意着幸福快乐、美好吉祥,卓玛花寓意着坚韧不拔、善良奉献。这种对人居环境美化绿化的观念和行为,正是藏族民众对大自然和生命的热爱,对美的追求的集中表现。
四、结语
有着“世界屋脊”之称的青藏高原海拔高、气候冷,自然条件相对恶劣,生态环境非常脆弱。数千年来生于斯长于斯的藏族人民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始终尊重自然、敬畏自然,将青藏高原恶劣、脆弱的自然生态与藏族独特、神奇的人文生态加以和谐统一,创造了独具特色的城市与建筑,创造出了有着人与自然和谐的审美意蕴的人居环境,西藏的自然景观奇特壮丽,天地之大美形成了藏族人居环境的色彩之美和对人居环境美化绿化的特殊追求。从城市建筑选址与营建,装饰美化等不同维度,体现出了藏族对人居环境自然美、色彩美、和谐美的审美追求。青藏高原独特的高原自然环境,特殊的宗教信仰,以游牧经济为主体的经济结构,多元文化的交往、交流与融合,共同塑造出了藏民族对人居环境的审美观念,藏族对人居环境的审美追求对于当今中国人居环境科学的发展具有极为宝贵的启示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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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2-11-20 责任编辑:贾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