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翻《管锥编》
2023-07-14苗炜
苗炜
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有一位古典文学的研究生,沒事儿翻看《管锥编》,我连打开这本书的勇气都没有。时隔30年,我看了一本《钱钟书传》,又试着翻了翻《管锥编》,还是看不懂,但总算知道这本书写的是什么了。
1969年钱钟书去干校,1972年3月钱钟书回到北京,开始集中精力撰写《管锥编》。1979年,《管锥编》出版,序言中说,“瞥观疏记,识小积多”。什么意思呢?说自己看书看得不认真,读书笔记写得也比较粗疏,见识的小东西,积攒起来也不少了。“学焉未能,老之已至”,学问没做成,但岁数已经不小了。这是钱钟书先生的自谦之词。他说自己老了,但“假吾岁月,尚欲赓扬”,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还要继续写下去。写什么呢?《管锥篇》写的是中国典籍,钱钟书还想用英语写一本书叫《感觉·观念·思想》,要论述但丁、莎士比亚、蒙田等十位西方作家,可以当作《管锥篇》的外篇。
它像是钱钟书的读书笔记,他读过的书太多了,对于普通读者来说,读起来实在太难了。
《管锥编》,这本书大名鼎鼎,书的题目就很有意思,典故出自《庄子》,原文是“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辨,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 ”,意思是通过一个管子来观察天空,用一个锥子在探测大地,这个典故在很多地方都出现过。钱钟书用“管锥”来做书名,意思是以管窥天,以锥刺地——所窥者大,所见者小,所刺者巨,所中者少。这是一种自谦的说法,但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很骄傲的说法,我看到的是——天地。
《管锥篇》依托于十本书,都是中国的经典,有《周易》《诗经》《左传》《史记》《老子》《列子》《易林》,这里的《易林》是讲《周易》的书,是汉代的一部典籍,接下来是《楚辞》《太平广记》,最后一本是一个文集,《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书有781则札记。以第一则来举例,这一段先说周易的“易”字有三重含义,既有变易的意思,有简易的意思,也有不变的意思,然后举例讲一个字有多种含义的情况,先举了《毛诗正义》中的例子,再引用《论语义疏》中的例子,再引董仲舒的文章,再引佛教经典中的句子,然后说德国的黑格尔看不上中国文字,认为汉语不适合思辨,钱钟书说,黑格尔不懂汉语,说出这种话不能怪他,然后展示自己是懂德语的——黑格尔用一个德语单词“奥伏赫变”举例,说这个单词中蕴含了“存在”及“毁灭”两种相反的意思,钱钟书就以康德、歌德、席勒作品中的用词来辨析这个词的用法。只看这第一则的第一个大段落,我们就能发现《管锥编》的特点,它像是钱钟书的读书笔记,他读过的书太多了,对于普通读者来说,《管锥编》读起来实在太难了。
钱钟书自谦《管锥编》就是“竹屑木头”,书中征引的典籍基本是以句子和段落为主,很少注意典籍的整体思想,这里面有作者的思考在。钱钟书在《读〈拉奥孔〉》一文中说,不妨回顾一下思想史,许多严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学系统经不起时间的推排销蚀,在整体上都垮塌了,但是它们的一些个别见解还为后世所用。好比庞大的建筑物已遭破坏,住不得人,也唬不得人了,而构成它的一些木石砖瓦仍然不失为可资利用的好材料。往往整个理论系统剩下来的有价值的东西只是一些片段思想。这是钱钟书极可贵的思想:破体,破体为用,从具体的例证出发,不谈根本的理论,而根本的理论包含在具体例证之中。
如何深入了解中西文化,怎样才算搞明白人类文化的基本规律,《管锥编》提供了一位学者的探索路径。可惜,这样一位渊博的学者,我不得其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