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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世界人口格局的演变及其影响

2023-07-13高颖

人民论坛 2023年12期
关键词:人口结构

高颖

【关键词】世界人口 人口结构 人口发展

【中图分类号】C924.1 【文献标识码】A

2022年11月15日,世界人口达到80亿,这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根据联合国的估测,全球人口从70亿增长到80亿花了约12年时间,而下一个10亿人口的增长则需要大约15年的时间,这意味着世界人口会继续增长但增速将放缓。相对于人口总量的增长,人口结构与格局的变化更值得关注和重视。当前世界人口的格局正在发生深刻调整,人口增长的不平衡性愈加突出,全球人口的结构性变化势必影响到国际和国内的人口发展趋势,并给经济增长、社会融合、政治稳定、对外政策和全球治理带来新的挑战。

世界人口格局演变的主要特点

从人口的年龄结构来看,人口老龄化已成为当今世界多数国家共同面临的一个挑战。根据世界银行统计的各国人口数据,目前全球有一半以上的国家和地区进入老龄化社会;另据联合国发布的《2023年世界社会报告》,2021年,全球65岁及以上人口为7.61亿,到2050年这一数字预计将增加到16亿。80岁及以上的人口增长速度更快。

生育率和死亡率的普遍下降导致了当前的局面,但在不同地区的表现有一定的差异。未来30年,中亚和南亚、东亚和东南亚、北非和西亚、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大洋洲的老年人口比例预计将翻一番;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高出生率预计将使儿童和青年的比例有所提高,从而使老年人的比例相对降低;在欧洲、北美、澳大利亞和新西兰这些人口老龄化已经相当严重的地区,进一步加深的人口老龄化将以较慢的速度发生。

2019年世界老年人口系数排名前十的国家或地区中,除了日本和拉美地区的马提尼克,其余8个都是欧洲国家;但根据《2023年世界社会报告》的人口预测,2050年世界老龄化的中心将移至亚洲特别是东亚,中国大陆、中国香港和韩国的老龄化程度很可能在2050年之前即超过日本。导致这一趋势的主要因素是总和生育率的变化。2019年世界总和生育率排名倒数前十的国家和地区中,亚洲占到了4个——韩国、中国澳门、中国台湾和新加坡,都在东亚且位列前五,5—10位均在南欧。东亚和南欧通常被认为是世界上人口出生率的“洼地”,如今中国也开始位列其中;就整体发展态势而言,亚洲的情况更加严峻。人口增长状况相对乐观的是尼日利亚和印度,尼日利亚一直保持着较高水平的总和生育率,人口自然增长率接近2.5%,印度则在近年来维持着正常的人口更替水平(国家总和生育率达到2.1)。

在开放的视角下,除了人口的自然增长(即出生总人口和死亡总人口之间的差额),国际移民也已成为人口变化的主要组成部分。根据世界银行的分类统计,1980年—2000年间,高收入国家的人口增长主要源于自然增长,是净国际移民对人口增长贡献的两倍多;而在2000年—2020年间,国际移民对人口增长的贡献超过了自然增长。联合国发布的《世界人口展望2022》报告预测,在今后几十年里,随着死亡人数逐渐超过出生人数,移民将是高收入国家人口增长的唯一动力;相比之下,低收入和中低收入国家的人口增长将继续受自然增长的推动。

跨国人口迁移也在重塑着世界人口格局。突如其来的疫情严重扰乱了人口的正常流动,国际移民的速度有所下降,但是移民的数量仍有所增长。根据联合国移民署发布的《2022年世界移民报告》统计,2020年全球国际移民数量约为2.81亿,相当于全球人口数量的3.6%,其中近2/3是劳务移民,难民移民的数量相比2019年有所下降。欧洲是当前国际移民最大的目的地,大约占国际移民人口的30.9%,随后是亚洲(30.5%)和北美(20.9%)。过去的15年中,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的国际移民人数增加了一倍多,从大约700万人增加到1500万人,成为国际移民增长率最高的地区。在主要的移民国家中,美国接收了世界上最多的国际移民,出生在国外、居住在美国境内的国际居民从1970年的1200万人增至2019年的5100万人,且移民群体中的中青年占比逐渐提高,从而使劳动年龄群体的数量得到了一定的保障。德国拥有全球第二大数量的国际移民。印度则是全球最大的移民输出国,流出人口近1800万人。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些自然资源比较丰富、经济增长速度较快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也成为国际移民的选择,非洲、亚洲等处于快速发展地区的国际人口迁移十分活跃。但由于整体上非洲人口教育水平不高,能够实现洲际迁移抵达欧洲、美洲等发达国家的人口占比相对较小,大多在非洲区域内进行跨国流动。随着发达国家和地区陆续出现经济低迷、失业率上升等现象,而同时许多发展中国家又出台了很多吸引国际人才的政策,过去从发展中国家迁移到发达国家的跨国移民开始越来越多地回流到来源国。

全球范围的人口流动和迁移必然带来族群结构的变迁。当前全球人口中,不同宗教信仰人群的平均生育率相差较大,西欧、南美、东亚的新生儿出生率较低,同时像非洲、中东这种有着高宗教信仰地区的人口仍在快速增长,撒哈拉以南非洲的高生育率对基督教和穆斯林的人口数量有很大贡献。族群间生育率差异和国际迁移行为使得族群规模在全球范围和国家层面都发生变化。近十年来,土耳其和北非穆斯林大量涌入欧洲,促使大多数西欧国家穆斯林人口逐年增长;来自印度的印度教徒和来自菲律宾的天主教徒大量涌入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成员国,使得这些国家的穆斯林人口比例有所下降。这样的趋势将使全球不同地区、不同宗教信仰的人口比例产生很大变化,进而带来整体结构的调整。

性别结构也是值得关注的一个人口发展要素,它通过影响婚配格局进而影响到生育前景。人口学中出生人口性别比的正常范围是103—107(女=100),大多数国家的出生性别比都维持在这一区间内。但在最近几十年内,性别比的男女失衡现象(男孩多于女孩)在南亚、东亚及中亚地区日趋严重。性别比失衡对社会互动模式的影响会波及未来几代人,在相对乐观的情况下,即使出生性别比能够在十年内恢复正常,一些性别比严重失衡的国家仍将面临严重的“婚姻挤压”,男性数量将进一步超过适婚年龄的女性,很多男性不得不推迟结婚甚至失婚,导致国家整体的单身人口迅速增加,进而对生育率造成影响。

世界人口格局变化产生的影响

在未来一段时期内,世界人口格局演变的趋势还将持续,人口增速放缓与区域分化并存,各国人口结构差异进一步增大,这种演变在各个国家的表现不同,影响也有所不同,因此潜伏着国际竞争加剧、区域和族群冲突爆发的可能。

人口老龄化对全球大多数国家而言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发达国家的人口老龄化主要因生育率下降和人均寿命延长而形成,由此带来公共财政压力、私人储蓄行为的“生命周期”效应、公共储蓄恶化、劳动供给减少、资本积累不足以及全要素生产率降低等多种问题,使得经济增长的速度持续下降。那些总和生育率长期低于人口世代更替水平的国家,老龄化与人口总量的下降同时出现,使退休系统承受着巨大压力。此外,人口老龄化改变了选民群体的结构,进而影响到政治权力的分配。在西方国家,随着越来越庞大的老年人口成为政治选举的中坚力量,给予老人更好的福利和保障将会成为争取老年人选票的重要手段;特别是在老年人的投票率远高于青年人的情况下,政府可能会在社会保障制度层面更多地为老年人谋利益,出现增加劳动人口负担、忽略青年福利的政治倾向,从而在不同的年龄群体中引发利益冲突。相对于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目前大多保持着较大的人口基数,有着稳定的生育率和人口增长,非洲的一些国家还有人口红利尚未充分释放。尽管这些国家未来也将面临人口增长放缓和老龄化等问题,但目前的核心关注点仍是政治稳定、经济增长和社会融合等相对传统的发展问题。

不同的人口格局特点和发展战略重心决定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不同应对策略,并在国家互动与博弈的过程中构筑着国际发展前景。

首先,发达国家的科技优势削弱了发展中国家的人口优势。近年来发展迅猛的自动化技术和人工智能进一步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也使得很多行业的常规性、低技能重复性劳动的岗位被取代。发达国家在早期工业化进程中实现经济腾飞的同时,也一直保持着科技领域的先发优势,因此,即使在劳动人口比例下降的情况下,依然可以通过科技对劳动力的替代来保持高水平的生产力。而在发展中国家,低技能劳动力在技术进步的冲击下迅速“贬值”,一度被视作比较优势的人口规模和年龄结构对经济增长和发展潜力的贡献被制约。有些国家甚至在尚未夯实发展基础之际就已进入“去工业化”阶段,在发展道路上的差距被进一步拉大。

其次,发达国家从未放松过对于高端人才和战略人才的争夺,而这正是决定一个国家的实力及其国际地位的关键因素。发达国家在科技领域的先发优势得益于一直以来对人口素质的重视。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发布的《2021/2022年人类发展报告》,近十年来以美国、瑞士、日本等为代表的发达国家,25岁及以上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都在13年以上,而典型的发展中国家如埃及、中国、印度等,人均受教育年限均不足10年,埃及的人均受教育年限为9.6年,是发展中国家中水平最高的,中国和印度的人均受教育年限分别为7.6年和6.7年。在文化教育水平既已领先的基础上,发达国家还在不断加强对高端人才的培养和引进,比如美国正在通过调整绿卡申请、取消国别配额限制以更快吸纳人才;日本则建立了人才积分制度,同时采取放开永久居留准入、缩短门槛居住时间等措施吸引人才。

最后,从全球人口流动的视角来看,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口流入流出结构存在很大差异,移民结构同宗教信仰问题混杂在一起,为和平稳定带来巨大挑战。欧美国家接收的移民中,既有劳务移民也有难民移民,新移民与原住民之间通常存在着文化冲突,社会融合面临挑战,难民移民特别是年老和年幼的难民为公共服务和社会治理带来负担。新移民人口数量的增多和社会影响力的增加,很可能影响到各类政策的偏好和走向,从而加剧相关国家的国内矛盾。近年来欧美不少国家频频出现族群间的暴力冲突事件,诱发了经济政治的不稳定,也成为这些国家对外转嫁矛盾的“助推剂”。发展中国家在努力实现自我发展的同时,还要随时准备应对来自外部的各类风险。各国的对外关系、全球治理及国际秩序均面临挑战。

应对世界人口格局变化的思考和建议

当前我国人口基数大的基本国情并未根本改变,但已步入人口负增长国家的行列。面对世界人口格局变化及其带来的国际竞争加剧、国家发展前景分化等问题,我们必须做好人口政策的顶层设计,保证人口的长期均衡发展。基于我们的国情特点,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着手。

第一,综合运用各种政策工具,促进生育率回升,重视老年人力资源开发以缓解人口老龄化的负面影响。我国人口低生育水平已经持续多年,在鼓励二胎、三胎的政策出台之后依然出现新生儿数量连年下跌情况,由此出现了不少关于中国可能陷入“低生育率陷阱”的警示。就国际经验来看,低生育率会自我强化,一旦总和生育率降至1.5以下,扭转其下降趋势将变得十分困难甚至不可能。而我国的现代化进程和社会转型相比世界其他国家有一定的独特性,生育率受到多重复杂因素的影响。在政策层面若能实施从婚恋开始直至育儿的全过程引导,从抚育、教育、就业到住房等的全方位保障,再借助城乡、地域间风俗观念的异质性和中华传统文化的韧性,或可实现生育率的逆转。在人口年龄结构趋于“老化”的背景下,我们面临着养老、医疗、长期照料、公共资源分配等多种困境,有必要用一种更加积极和具有建设性的态度来认识老龄社会,老年人力资源开发应是核心举措。应注重老年人口的经济参与和社会参与,通过教育培训、健康促进等途径构造一种具有生产性的社会福利体系。这就需要我们在政策法规的制定和执行过程中,避免使用限定性的语言对老年人口进行识别,逐步调整老年人口再就业的时间长度和就业领域,渐进推动老年人力资源的开发。

第二,重视劳动力素质的提升,通过劳动力供给结构的调整实现第二次人口红利和“人才红利”。改革开放以来,低成本劳动力的供给效应对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发挥了重要作用。随着劳动力数量减少、结构老化和养老负担的增加,我国未来将长期面临劳动力资源数量和结构的压力,由人口质量决定的科技创新将成为我国未来经济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因此我们有必要拓展传统人口红利的内涵,通过储蓄资本有效转换、人口质量提升和就业结构调整等创造第二次人口红利和“人才红利”。一方面利用新常态下的经济转型,突出新兴产业、服务业和小微企业的作用,推动数量型人口红利的利用和挖掘;另一方面通过对教育和健康进行投资以提高劳动生产率,依靠人力资本和技术进步在市场上尽快建立起劳动力质量的比较优势。此外,应更加重视高端人才的培养和引进,有效引导中国高层次留学人才回国效力,确保在科技创新、研发应用、产业链高端控制和军事对抗等国际竞争中保持有利地位,实现国家的长远发展。

第三,重视家庭功能的发挥,在政策上为家庭提供必要的支持,以家庭发展能力的提升助力经济发展与社会保障。世界人口格局演变和中国人口发展态势也推动着家庭结构的变迁。目前,中国城乡家庭普遍呈现出规模小型化、类型核心化、结构简单化和形态多样化等特点,家庭功能出现弱化、转化、外化和社会化的趋势,传统上赋予家庭的生产、生育、赡养等功能被削弱,更多依赖于外部支持,时间资源和人力资源成为现代家庭的稀缺资源。当社会对这种需求增长和变化反应滞后,尤其是社会政策应对迟缓时,家庭就会面临诸多问题。以市场化为主线的深度改革和社会转型进一步提升了社会政策的重要性,使家庭功能和责任重新获得应有的关注。因此,从社会政策角度为家庭提供必要的支持已成为我国当前人口治理和发展进程中的一项重要任务。

结合我国的现实国情,构建以提升家庭发展能力为导向的社会政策体系,需要进一步強化政府的主体责任。一方面,重塑社会政策的对象基础,从以个人为主转向以家庭为基本对象,作为基础性的民生制度安排,为家庭提供基本的安全保障以及社会福利和公共服务等方面的支持;另一方面,重构社会政策的价值基础,从单一的“家庭福利”转向以综合的“家庭发展能力”为重点,以家庭为整体进行政策评估,关注家庭的整体利益以及家庭成员之间的利益关联,建立个人与家庭并重、个人与家庭关联的社会政策体系。

当然,以家庭为重心的社会政策体系并非放大政府对私人事务的干预,而是正视家庭的传统性和多样性,顺应家庭功能和责任的变迁,有针对性地对被弱化的家庭功能和责任形成政策性支持。既要通过一般性的家庭福利制度和发展型社会政策来保障所有家庭的基本诉求,也应当通过专项政策兼顾特殊家庭的需要。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授、博导)

责编/靳佳 美编/李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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