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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熙载夜宴图》中坐具与坐姿的美学价值研究

2023-07-12天津大学硕士研究生陈翘楚天津大学副教授王坤天津美术学院副教授窦良羽

国画家 2023年3期
关键词:胡床韩熙载夜宴

天津大学硕士研究生/陈翘楚 天津大学副教授/王坤 天津美术学院副教授/窦良羽

一、古籍文献与传世名画中的坐具简史

中国古代坐具的发展,由最初适应席地而坐的低型坐具发展到高型坐具,经历了漫长的过渡。殷周时期,古人的坐姿为“席地而坐”,《论语·乡党篇》载:“席不正,不坐。”[1]“席正”指的是在地上铺好席后,摆正席的位置,直至与屋内的墙平行,人才能双膝并拢,臀部坐于脚跟上,跪坐于席上。与席地而坐相应的坐具有席、筵、茵。

至汉末《后汉书·五行志》载:“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箜篌、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竞为之,此服妖也。”[2]胡服、胡帐、胡床等物从西域传入,胡床虽仅被少数贵族接受和使用,但仍对当时“席地而坐”的坐姿产生了影响。这时,坐具正经历由低型坐具向高型坐具的过渡,坐姿也由席地而坐向垂足而坐发展,这一过渡阶段与之兼容的坐具有床、枰、榻。

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民族的融合与佛教的传播,“垂足而坐”开始普及。胡床的使用方式从承膝而坐转为供人们垂足而坐,样式也从折叠小凳演化为带靠背的直腿椅,高度大约平行或略高于膝部。到唐末五代,跪坐姿势已难觅踪影,从南唐的写实作品《韩熙载夜宴图》可以明显看出靠背椅、绣墩等高型坐具的频繁出现,表明高型坐具当时已进入上流社会的居家应用。事实上,北宋中期,“垂足坐成为坐礼中的正统坐姿,跪坐正渐渐地被中国人遗忘”[3]。当时出现了大量适应垂足而坐的坐具,如胡床、墩、杌、凳、椅。两宋至明清时期,高型坐具得到进一步发展,交椅、太师椅和官帽椅等多种式样的坐具相继出现。

《韩熙载夜宴图》的五段场景中,每一段画面虽用屏风分割,但均有各样的坐具出现。在复兴传统文化的背景下,从这幅旷世名画的坐具出发探究传统坐具的造型特点与美学风格,对当下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有一定价值。

二、《韩熙载夜宴图》中坐具与坐姿的美学分析

笔者统计,《韩熙载夜宴图》中呈现了绣墩、灯挂椅、罗汉床、架子床四种坐具,共十七件。其中,绣墩七个、灯挂椅六把、罗汉床和架子床各两张,分布在画卷的五段场景中。

“听乐”是画卷展现的第一个场景,分别绘制了六件坐具,即三把灯挂椅、一只绣墩,罗汉床、架子床各一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挂有墨绿围帐的架子床,床上铺着未叠起的被褥。床前摆有箱形三围屏式罗汉床,罗汉床三面围屏较高,坐盘较低。床榻上身着红袍的状元郎粲手伏在弯曲的膝上,坐姿惬意;床榻上另一人是画面的主角韩熙载,手撑于枕上,坐姿安然,正凝神倾听乐曲。从向外延伸的搭脑造型和无扶手的特征可以推断三把椅子应为灯挂椅。垂脚坐在灯挂椅上的三人姿态不一,能清晰看出正面绘出的人手部呈作揖状,正入迷地听着悠悠琴声。李姬的兄长侧首看着李姬手里的琵琶,双手微拢,像是在指导演奏指法。乐者李姬双腿平放,垂足坐在绣墩上,琵琶置于腿上,自如地拨动。灯挂椅作为这一场景供人们垂足而坐的主要坐具,其出现数量之多说明当时人们已不将地面视为坐姿接触的主要媒介。

五代 顾闳中 韩熙载夜宴图

“观舞”是画卷展现的第二个场景,仅绘一把灯挂椅。主要描述韩熙载为独舞的女子击鼓伴奏的场景,画中几人正在观看主人公击鼓。另一视觉中心是坐在灯挂椅上的状元郎粲,他身体斜坐,右臂搭在椅子的搭脑上,背部微微侧靠在椅背上,双腿并拢向僧人方向,目光如炬地欣赏着舞姬的婀娜舞姿。

“暂憩”是画卷绘出的第三个场景,为宴饮中的休息场景。画面中共有两件坐具,分别是一张罗汉床和一张架子床。挂有红色帷帐的架子床上有一只方枕,被子散乱、随意地堆在一旁,突出了写实的场景。韩熙载与四名女子相伴,坐在围屏式的罗汉床上,榻上的四名女子坐姿毫无拘谨的样态,有的盘腿平坐,有的以跪姿憩于床榻。韩熙载与侍女们的坐姿显露出当时场景氛围的惬意、舒缓与放松。尽管高坐具在当时已出现,但席地而坐的习惯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人们的生活起居。

“清吹”是画卷绘出的第四个场景,共呈现七件坐具,其中有六个绣墩、一把灯挂椅。“清吹”展现了韩熙载欣赏乐女们奏乐的场景。场景中的灯挂椅十分特殊,其前侧椅腿有一向外延伸的脚踏,没有椅披遮挡的椅背上仿佛绘有类似屏风中的山水装饰,这一造型与艺术风格颇似禅椅。韩熙载呈“结跏趺坐式”姿态坐在椅上,左手轻摇方形绢扇,右手自在地搭在膝上,袒胸露腹,双腿盘曲,神情轻松地与姬妾聊天。坐在绣墩上奏乐的五名女子,垂足而坐,坐姿惬意,随乐声晃动的婀娜身姿,与曼妙乐声互相衬托。

“宴散”是《韩熙载夜宴图》中的最后一个场景,画中仅剩一把灯挂椅。画面描绘了宴会结束后,韩熙载作为主人送客离去的场景。这幅画面的坐具几乎为空,一名留下的宾客垂腿侧坐在这个场景里的唯一坐具——灯挂椅上,依依不舍地与姬妾们交谈,与卷首第一幅场景“听乐”相比,宾客与姬妾的接触更为亲密。

在“听乐”“观舞”“清吹”“宴散”四个场景中,共绘六把灯挂椅,且坐在灯挂椅上的人物皆为男子,尤其是“清吹”“宴散”的场景,明显看出与男子谈笑的女子均为站姿,站与坐的对比,也从侧面传达出当时的男尊女卑、尊卑有别的观念。与之类似的还有“南宋四大家”之一刘松年绘制的《十八学士图》,六名乐女呈站立姿势,而赏乐的主人与宾客们或卧于床,或坐于椅,主客与乐人的身份通过站与坐的姿势划分,阶层对比明显。从这些传世名作中不难看出,以灯挂椅为首的高型坐具是古代社会身份地位的体现,也是权力的象征。正如农先文先生所述,“椅子在不同的环境里被使用或者展示,它便拥有不同意义”[4]。在“清吹”场景中,唯一坐在灯挂椅上的是主人韩熙载,姬妾以“经立”的站姿站在其面前,侧面的侍女也均为站姿。显然,坐椅在五代时期仍保留象征社会地位与阶级身份的属性。画中的灯挂椅因此也被赋予“权力”,并与主人的身份相适应。

《韩熙载夜宴图》中绘制的四种坐具,种类较完备,形制较成熟,反映出当时从低型坐具向高型坐具过渡的历史。其中,椅子是最具代表性的外来高型坐具,椅面形似方,从赶牚、搭脑等造型能看出椅的风格已汉化,具有统一的艺术形式。六把灯挂椅中,五人垂足坐的姿态显示出靠背上覆有椅披,另一把主人公盘腿坐的椅子上铺有厚厚的坐垫。这些生动的细节打破了传统坐具的方正呆板。从盘腿坐、倚靠于方枕侧坐、垂足侧身坐等坐姿,可以看出人们对于坐姿观念从严格遵守礼制逐渐向追求生活舒适的过渡。

结论

《韩熙载夜宴图》是一幅精美的叙事性写实绘画。画中的坐具展现了当时人们生活中的家居陈设与审美空间的融合。坐具的精心刻画与布局处理反映出在五代时期从低坐具向高坐具的过渡历程,即人们已开始探索如何使坐具更加舒适,更加适合人体结构以及适应生活的多方面需求。本文通过对《韩熙载夜宴图》各个场景中的坐具与坐姿的美学解析,梳理出这幅传世名作为后世坐具设计的美学内涵提供的生动形象的细节资料。当下,如何传承经典、创新发展是各界密切关注的课题,美的内涵与样式应在继承优秀传统文化、注重实用性与艺术性的完满中相结合,并将其融入人们的现代审美观念。

注释

[1][周]孔丘著,刘琦译评,《论语》,吉林文史出版社,2004年,第84页。

[2]杨泓,《古物的声音:古人的生活日常与文化》,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77页。

[3]澹台卓尔,《椅子“改变”中国》,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9年,第114页。

[4]农先文,《椅子的权力:椅子的设计艺术、科学和哲学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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