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躺平、焦虑：政治权利的自由逻辑进退及其回塑

摘要： 内卷、躺平、焦虑既源于经济与社会，也源于政治权利。政治权利的自由逻辑使内卷、躺平、焦虑具有了正当合理性。权利自由的逻辑体现在内卷的自由、躺平的自由、焦虑的自由。内卷、躺平是自由的起点、过程和结果，也是因自由选择而付出的代价。内卷与躺平体现了政治权利自由的进与退。回归人类本质、人类主体性、自由本性、权利本性、理性才能回归权利自由的正常状态。

关键词： 内卷； 躺平； 焦虑； 权利； 自由

中图分类号： D0|02; C912.6文献标识码： A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23.02.006

目前学术界从哲学、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传播学等领域探讨了内卷、躺平、焦虑的现象、成因、主体，提出了现象的改进方向和路径。通过对内卷、躺平、焦虑现象的分析探讨人的主体性、人的价值与意义，认为这使个体异化为手段，使个体目的性丧失。“人们在持续不断地加速驱赶中，减少了自我反思以及对世界的审视，削弱了宝贵的自主性体验，从而造成生命与世界的疏离与陌生，难以建立与世界之间和谐共鸣的关系，因而身陷痛苦泥淖，深度自我异化。”[1]内卷边际效用剃减，使个体努力失去意义和价值。内卷的原初意义是指“描述农民在人口压力下不断增加种植的劳动投入，但因边际报酬递减，最后造成无效率的生产，即‘没有发展的增长，导致社会劳动的‘内卷化问题。”[2]“‘内卷指的是同一类资源的过度投入造成的边际效用递减。”[2]后来内卷概念不断泛化，如市场经济竞争导致内卷、教育内卷、职场内卷、考公内卷、升迁内卷、绩效内卷等，不但经济努力失去价值，社会努力也失去了价值。内卷的结果或者后果之一就是躺平，尤其是年轻人的躺平。“年轻人的躺平更多的是在经济收入可以基本维持生存的条件下，因不敢直面困难和压力，不愿意通过努力工作、参与竞争去改善生活水平和获得发展机会。其本质特征是劳动者对企业等组织机构管理的一种沉默反抗，而不是个人对生活的厌倦或对社会的排斥。”[3]内卷使社会发生变异，文化目标与制度化目标失调和断裂，进而造成个体失范，出现反社会行为，“文化目标与制度化手段之间需要达到协调平衡，若是两者出现断裂和脱节，个体便会陷入‘失范状态。但个体总是企图缓解这种‘失范状态，于是可能产生越轨，甚至犯罪等行为。”[4]内卷还波及到国家，使国家内卷化，导致国家能力和国家自主性不断强化，这突出表现在财政方面。比如，“到30年代中期，在人均国民收入并未增长的情况下，盲目扩大政府机构所带来的财政压力已十分明显，这种压力使国家政权的延伸只能导致国家政权的内卷化”[5]。国家的内卷化压缩了社会成长空间，使社会成为国家内卷的代价。从现当代意义来说，内卷化使个人努力无效，选择躺平成为一种社会心态，这在青年中表现较为突出，“‘躺平主义青年亚文化的广场聚拢效应呈现‘短平快的媒介节奏特质。‘躺平体现一种话语叙事中语义滚动或‘文本漂浮的‘涟漪扩散现象，呈现青年亚文化的‘加速主义传播和语义泛化传递。”[6]内卷原本是经济问题，相应地带出人的价值与意义、社会发展主体力量的躺平、社会失范、文化断裂、国家内卷、亚文化生成等各方面的问题，使得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出现隐喻意义上和外溢上的“边际报酬递减”，构成了社会整体上、形式上的“亚健康”状态。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内卷与躺平都是自由的选择，而因此带来的焦虑都是自由选择的代价。

上述研究忽视了这一现象的政治权利自由视角。因而，本文试图从政治权利自由视角作进一步分析和推进。在现代社会，政治权利是法治保障的权利，也是通过法治变成信仰的权利，并逐渐成为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政治权利既可以是人们主动行使的权利，也可以是主动不行使的权利，但主动不行使不意味着放弃权利。内卷、躺平以及由此引发的焦虑，都是政治权利和政治心理的组成部分。把政治权利视为“亚文化”的观点尽管有一些道理，“‘躺平主义是‘躺平的文化表现形式，体征为一种文化构境和叙事症候，表达一种青年亚文化的社会思潮。”[6]“2020年流行的网络词‘内卷和2021年新流行的词汇‘躺平，则体现出了一种新的青年亚文化，一种新的特别需要警惕的‘躺平亚文化”[7]。但从政治权利的逻辑视角来说，则矮化了政治权利，即把政治权利视为“亚文化”的组成部分，忽视了权利和政治权利的统一性。

内卷、躺平、焦虑存在着逻辑的内在关联，内卷会引发焦虑，躺平同样会引发焦虑，而焦虑既会增加内卷程度，也会减少内卷程度，焦虑既可以使人躺平，也可能成为奋起的重要动力。但这种内在关联是不是具有必然性，仍然是一个待解的问题。内卷只是躺平的重要条件但不是充要条件，内卷既有可能导致躺平，也可能不会导致躺平，否则既解释不了直接躺平的群体和个人，也解释不了终身奋斗而从没有躺平的群体和个人。躺平既可以是从没有介入内卷的过程直接躺平，也可以是经历过内卷之后的躺平。焦虑既可以是内卷导致的焦慮，也可以是没有经历过内卷的焦虑，也可能具有文化、社会、家庭塑造的人格性焦虑，所以从政治权利自由之外的角度，其逻辑链条并不明显，体现不了因果关系。如果按权利自由的逻辑，三个之前的逻辑链条则显示较为明显，且体现了因果性。从权利自由的逻辑来说，内卷、躺平是自由的起点、过程和结果，这一过程都伴随着焦虑，是因自由选择而付出的代价。

一、 政治权利内卷的自由逻辑

政治权利是由等级秩序到现代契约秩序的基本标志，表明人类由不平等走向平等，核心是表明权利形式是平等的。政治权利是权利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权利分为经济权利、社会权利、政治权利、文化权利。政治权利是世界文明社会共有的权利，政治权利是各种意识形态共识的权利。自由主义、共和主义、社会主义、社群主义、民族主义、女权主义、民粹主义都把政治权利视为底层逻辑共识。政治权利在其行使的过程中，都有内卷化的逻辑和特征。内卷与躺平都具有自由选择性和自由的逻辑性。政治权利是自由的，政治权利的行使，既可以自由地行使，也可以是自由地静默。从政治权利自由地静默角度来说，具有选择政治躺平的可能性与现实性。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角度来说，经济权利的内卷与躺平，具有两种互相对立的可能性，一种可能性是经济内卷形成政治参与的强烈意识和思维方式，另一种可能是经济内卷造就了政治躺平。

（一） 政治权利内卷的平等性

政治权利内卷的平等性是指所有人内卷都是平等的，人的任何发展阶段、工作阶段、退休阶段的内卷都具有平等性。强调年轻人内卷，只能说明年轻人内卷在这个时代较为突出。年轻人的内卷尽管从表现来看是来自于资本、经济、教育、房子等现实压力，实际上则包括政治的压力，即在政治上缺少表达的渠道和形式，甚至是在政治权利的行使方面没有平等实现。比如，网络政治权利内卷的平等性在于，每一个人都是政治权利内卷的主体，并非年轻人所特有。网络上的政治自由平等的表达与诉求，既具有内卷的特征，也具有躺平的意愿。人不仅是一个工作的动物，也是休息与休闲的动物，更是平等追求幸福与尊严的动物，幸福与尊严在形式上是自由平等的，在内容上则因个体经历、学识、认知、价值的不同而千姿百态。如果内卷与躺平是幸福且具有尊严的，就会自由选择内卷或者自由选择躺平。从这个意义上说，选择内卷与躺平并不是“亚文化”的组成部分，而是现代文明的组成部分，对内卷与躺平，既不需要社会结构的改变，也不是通过改进与完善各种手段让选择的群体站起来，而是尊重内卷与躺平的自由选择，也就是说，站起来和躺下来，都是个体的自由选择。

（二） 政治权利内卷的自由性

政治权利不但是平等的，而且是自由的，是自由的平等和平等的自由，二都相互推进。自由与平等不能互相割裂。没有自由的平等和没有平等的自由具有事实性的特征，但会在逻辑推演中出现矛盾和悖论。自由的平等在逻辑上推演出精英主义，平等的自由在逻辑上推演出大众主义甚至民粹主义，没有自由的平等与平等的自由的结合是不完美的自由平等。自由包括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积极自由是政治权利的自由行使，消极自由是政治权利的沉默与保有，是没有外在权力的控制与限制。自由即选择，选择并不仅仅意味着会带来好的结果，还意味着要负出相应的代价。自由与责任密不可分，没有自由的责任和没有责任的自由会使自由残缺不全。政治权利内卷是积极自由，在行使自由的过程形塑内卷。自由表明主体既可以选择内卷，也可以选择躺平，内卷与躺平都是自由的政治权利所带来的主体选择，并承受政治权利行使所带来的结果。

政治权利与经济权利、社会权利是互动的。经济权利和社会权利影响政治权利，使政治权利实体化，阻断政治权利的空心化。人具有政治动物的天性，但没有经济与社会权利的填充，政治权利主体就会建立在沙滩上。政治权利的行使则使经济权利和社会权利得到有效保障，没有政治权利，经济与社会权利就会变成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流于形式。躺平与内卷需要政治权利来保障，使内卷与躺平的自由不被破坏。内卷与躺平不但是经济自由的权利，也是政治自由的权利。

（三） 政治权利内卷的反抗性

政治权利内卷的反抗性表现为对社会的批判和躺平的抗争。内卷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间接的，另一个方面是直接的。间接的是指市场经济本身带来的经济权利内卷，进而波及到政治权利内卷，即在经济竞争过程中无论是处于竞争失败的一方，还是处于竞争胜利的一方，都会选择内卷，而经济竞争的内卷使得政治权利行使或者处于激烈的言语抗争状态，或者处于无为和静止状态。对于经济内卷的个人与群体来说，或者具有更加强烈的参与政治的欲望，试图通过政治权利的行使来抗争经济竞争的不公平。这从微博、微信、抖音等网络平台公众号可以看出，经济上越是在内卷中处于不利的个人和群体，越是强调社会公平。而在经济竞争中处于胜利者状态的个人和群体，是先内卷后躺平，甚至强调内卷的目的是躺平。“我们也可以把躺平者分为两种：一种人选择躺平是因为对自己的当下处境不满，另一些人选择躺平是缘于对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不满。前一种躺平主义表现为人生的退缩策略，后一种躺平主义表现为对现实的批判意识。”[8]“‘躺平体现了一种个人与世界的推拒和隔膜的状态，是人对促逼的生存状态的反抗，是个体及时行乐、夹缝中求生存的无奈举措。”[9]政治权利的反抗性是政治权利内卷的突出表现，这表明权利意识的觉醒和个体意识的不断演进性强化。

（四） 政治权利内卷的损耗性

如同与内卷的最初含义一样，政治权利内卷也具有损耗性，行使政治权利的主体与规模、时间、成本成反比。政治权利内卷的损耗性表现在，政治权利主体的人数越多，积极性越高，个人的无足轻重感就越强，所有人的政治参与具有形成“完美暴政”的潜在风险。政治主体权利主体参与的时间越长，在导致“政治肥大症”的同时，个人的积极性就越弱，进而还会形成相应的“经济萎缩症”。政治权利主体在政治花费时间越长，增加的成本越大，收益越小。这在网络政治参与上表现得更为突出和明显。网络技术为网民的全员参与提供了技术条件，但网络政治参与往往是以“热点”代替“焦点”，使得“焦点”问题难以解决。热点代替焦点其实质就是内卷的损耗，导致政治参与的边际效用递减，使个体参与在规模扩张的过程中产生无价值感和无意义感。西方投票率低，美国投票参与率在百分之五六十中徘徊，近些年来的社交机器人参与等，都体现了政治权利的损耗性。

（五） 政治权利内卷的悖论性

网络政治权利内卷的悖论性在于“既吃饼又留饼”，既追求政治参与又因此失去了政治参与。在网络上，每一个人都是政治权利的行使者、媒体人、麦克风。每一个人都可以随时进入网络，也可以随时退出网络回到现实当中来。网络政治参与的随时性、随意性体现了自由意愿，但也体现了政治权利主体的悖论——这表现在：国家与社会的悖论，越是捍卫国家越容易形成国家与社会的背离；公共权力与公民权利的悖论，公共权力越是强调保障公民权利，就越容易侵占公民权利，比如新冠疫情期间各地方的越界做法；共识与圈层化的悖论，越是希望追求共識越是导致圈层化；个体与群体的悖论，越是追求个体的权利，越容易导致群体的损伤；个体与个体的悖论，追求个体的权利破坏了他人的权利，比如网络暴力，而因为立场、价值、意识形态、知识等形成的网络暴力更为突出。

二、 政治权利躺平的自由逻辑

政治权利躺平的逻辑是政治权利内卷的结果之一，二者都存在着相关性，也存在着某种程序的因果性，这是因为躺平的不同类型形成了不同的逻辑链条。比如从青年主体来看，有研究表明就具有三种躺平，这三种类型既不是经济躺平的“外溢”，也不是经济躺平“外溢”的后果，而是具有经济之外的因素。“青年‘躺平的三种类型：一是在价值观念层面摒弃了文化目标的仪式型‘躺平；二是在价值观念层面仍认可文化目标的抵抗型‘躺平；三是在价值观念层面徘徊于摒弃与认可文化目标之间的摇摆型‘躺平”[4]。由此可见，躺平具有价值层面的因素。但价值层面的因素只是其中的因素之一，政治方面的因素也必须予以充分地重视。

政治权利内卷是形成网络政治权利躺平的重要因素、组成部分。政治权利主体内卷推进了网络政治权利的躺平，网络政治权利躺平是网络政治权利内卷的结果。内卷与躺平都是政治权利主体选择的结果。政治权利的内卷是因为政治权利的充分行使带来的无力感。比如在网络社会，网络海量的政治信息形成了巨大的信息鸿沟，使网民信息处于无从选择状态，算法推法的政治信息形成了信息蚕房和信息孤岛，“有些个体会更加需要群体认同和依附感，对群外成员或特定群体抱有更多的偏见”[10]，社交机器人参与政治信息的传播与人机互动，不但形成了虚假的政治参与，而且还会造成诸多的虚假性政治参与，使网民政治参与空心化和非主体化，进而推进网络政治权利的躺平。无论是网络社会还是现实社会，“躺平与其说是放弃责任，倒不如说是彰显权利。”甚至可以说“躺平也是年轻人的权利。”[11]这种躺平如同内卷一样，是彰显自由平等的权利。

（一） 政治权利躺平逻辑的自我放逐

自我放逐从自由的意义上来说，是获得更大的自由，因为这意味着宽领域的不受干涉，“自由就意味着不被别人干涉。不受干涉的领域越大，我的自由也就越广。”[12]171躺平是自我放逐的不受别人干涉的一种权利。躺平的自我放逐意味着政治上一切都顺其自然，内心的安宁与宁静才是个体权利的体现。个体权利既是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上的，也是心灵和价值上的。“但是对年轻一代人来说，自我是自我，国家是国家，于是就会出现父母一代全然看不懂的‘对国家前途满怀信心、对个人命运失去希望”[13]，国家与个体的分离，使得个体意志和意义得以充分展示，“当他们宣称自我价值的时候，那个自我，只是一个充满了个人欲望和个人意志的自我。在这个价值虚无的世界，唯一值得相信的只是自我意志的选择。人是万物的尺度，他的意志就是世界，他的选择就是为世界万物提供尺度。”[13]但国家与个体从来都是不可分离的，个体的意志、心灵、价值、自由必须通过国家来保障，国家必须提供秩序、安全、自由、福利、公平、正义的有效供给。自我放逐需要国家的保障才能实现，把国家与自我放逐相分离、割裂，躺平也会躺不平。

（二） 政治权利躺平逻辑的自我救赎

当个体面临着政治压力、权力滥用、情境恶化而不能随波逐流时，某些群体和个体就会选择良知与常识，按着其群体或者个体的良知选择其自视为良好的政治信仰和价值，按着群体和个体的信仰和价值意愿构建其政治心态秩序，从而实现自我救赎。从政治人生的意义来说，每一个人都具有追求其意义的权利，追求自身意义既可以追求积极人生的意义，也可以追求消极人生的意义。通过政治权利追求积极的政治人生来实现个体的政治价值，通过政治权利保留消极的政治人生同样体现个体的政治价值。网络上的政治冷淡主义、娱乐主义、消费主义、享乐主义同样体现着个体的政治价值，即无政治的政治、退隐的政治、看客的政治等，都是政治价值的一种体现。“‘内卷与‘躺平一方面反映了个人促逼的生存状态和人们对生存的焦虑，另一方面也引起了人们对本真自我、本真生活以及个人的主体价值、生命意义的思考。”[9]政治权利躺平逻辑的自我救赎，则表现在政治的本真生活、政治主体价值和政治生命的意义，这既来自政治历史的使命性感召，也来于政治哲学层面的思考。追求良善的政治不但形成了信仰式的追求与捍卫，而且还听从于美好政治心灵的呼唤。

（三） 政治權利躺平逻辑的自我隐退

当群体与个体不能追求外在良善的政治生活时，就隐退于内心，形成个体心灵的“政治城堡”，在“政治城堡”中，自我隐退是自由的，伯林认为，自由具有隐退的特征，当“他无法让我屈从他的意志，因为我剩下的一切已不再会屈服经验的恐惧与欲望。我就仿佛做出了一个战略性的退却，退回到我的内在城堡——我的理性、我的灵魂、我的‘不朽自我中，不管是外部自然的盲目力量，还是人类的恶意，都无法靠近。”[12]187自由的自我隐退是遇到了外在的强大不可抗力，“当外在世界证明是特别地沉闷、残酷而又不公时，逃避真实自我的内在城堡这样一种理性圣人的概念便以个人主义的形式出现了。”[12]187政治权利躺平逻辑的自我隐退并不是放弃了政治权利，而是放弃了属于个体使用政治权利的自由，其核心仍然是自由，即用也自由，不用也自由。宪法与法治规定和保障的政治自由权利，并不会因为不能用、不愿意用、不会用而因此剥夺政治权利。网络生成和传播躺平的政治权利自我隐退，只是处于潜在状态，而不是处于显性状态。政治权利躺平的逻辑的自我隐退，构成了政治权利的消极面相，从外面看是形成了“沉默的螺旋”，从外到内看则是对自由权利的坚守。

（四） 政治权利躺平逻辑的自我批判

政治权利躺平同样可以分为积极的躺平和消极的躺平，积极的躺平是先奋斗后躺平，消极的躺平是自视为看透了经济本质或者政治本质而选择躺平。无论政治权利主体积极的躺平还是政治权利主体的消极躺平，都具有批判性。政治权利躺平逻辑的批判性，一个方面是对自我政治权利的批判，另一个方面是对社会的批判，通过对社会的批判对自身作进一步的批判，其出发点和落脚点是对自我的批判，其核心是自我反思。对社会政治结构的批判主要是因为社会政治结构缺少流动性，在个人按绩效上升空间窄化的过程中，躺平政治便成了首选。“干部下派和年轻化、高学历化的动态因素就对科级干部造成了比较复杂的影响。”从基层科层制的角度来说，“‘科级天花板影响了基层干部的激励机制与群体关系。”[14]官二代、富二代、穷二代的称谓部分地反应了权力晋升的资源与成长空间差异和不平等，腐败还会形成官场“逆淘汰”，“在流动中失去使命感”、“缺乏对地方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无以体现法律的严肃性和对民主权力的尊重。”[15]在没有各种社会政治资源的情况下，选择躺平就成为重要的选项。从青年群体来看，“躺平族既有那些在生活中屡战屡败后，被动消解欲望，以躺平姿势与世界和解、与自我和解的年轻人，也包括那些不战而降，主动放弃追求，以非常积极主动的姿态向主流世界或者传统社会的制度、意识形态，总之，向所有的代表权威与正统的观念与力量宣战的青年知识精英。”[11]从这个意义来说，躺平具有民粹主义倾向，但民粹主义也会因此反制精英政治，并体现政治权利的自由行使。

三、 政治权利焦虑的自由逻辑

内卷与躺平是导致焦虑的基本因素。“许多人因此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内卷之中，而内卷又催生出充满焦虑的社会。当这种焦虑达到极限时，人们就会陷入倦怠。”[16]于是就有了进入了倦怠社会的可能性与现实性。当人们进入倦怠社会的时候，就有可能通过政治权力改革社会或者改善社会，当政治不能改变社会时，就会形成政治焦虑。当政治能改变社会时，也会产生政治焦虑，这是因为人类具有保守主义的特性，担心新的改变难以符合本来的政治意愿和政治诉求。中国的政治改变了计划经济，推动和建立了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带来了权利意识的觉醒，但也带来相应的新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使得传统的权利及其价值观发生了变化，形成了新的政治焦虑。新的政治焦虑不同于传统的政治焦虑在于，传统的焦虑是基于权力，新的政治焦虑则基于权利。“政治焦虑，特指属人世界里政治利益面临威胁时，特定政治群体对政治价值认同感疏离所产生的持续性紧张。”[17]网络上的政治焦虑是政治焦虑的晴雨表和风向标，“当网络成为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时，现实的政治焦虑极易在网络上以非理性化、群体化、放大化的方式表现出来。”[18]这种政治焦虑源于内卷权利的焦虑，也是躺平权利的焦虑，这同样意味着，内卷与躺平都是权利，也是权利承担的代价。权利运行到哪个领域，焦虑就会在哪个领域存在。政治权利在政治领域运行，政治焦虑就会在政治领域存在。

（一） 网络政治权利焦虑的经济逻辑

人具有生存的需要，也具有发展的需要。生存是发展的前提。生存主要是经济上的生存，其次才是其他领域的生存与发展。中国改革开放的四十余年，首先是经济发展的四十余年，发展是硬道理，一心一意搞建设强调的是人的生存权，然后才有发展权。经济发展的目标是实现共同富裕，而不是两极分化。如果经济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两极分化，背离了共同富裕的目标，那么社会中不但处于弱势者选择躺平，而且还会迫使处于强势者也会产生躺平的心态。享受着红利却让别人努力，社会弱势的一方不断努力还会被“割韭菜”，那么弱势的一方不但会产生内卷的焦虑，还会产生躺平的焦虑。“从经济学角度看，‘躺平主要是指年轻人因承受不起工作和生活的压力，或对一些社会现象感到不满而采取的回避矛盾、放弃努力的行为和观念。”[3]政治权利焦虑的根源在经济与社会，还部分在于个体的自我消耗。“疲惫的、抑郁的功绩主体在不断地消耗自我。在同自身的战斗中，他因为自身而困苦不堪。”[19]这种自我消耗还会造成政治上的自我消耗，从而引發政治上的权利焦虑。

（二） 网络政治权利焦虑的社会逻辑

政治权利焦虑也会形成“差序格局”。“差序格局”最早产生于社会学领域，是社会学家费孝通提出的，旨在描述以个人为中心，由血缘和地缘引发的人际格局[20]。市场经济社会打破了现实的“差序格局”，形成了不同于传统社会的“差序格局”，政治正确、道德神圣、热点事件、焦点事件即是政治权利的运用，也都会因此形成“差序格局”。内卷与躺平是一种社会现象，也同样会因内卷与躺平形成“差序格局”，并以青年为主体为核心，扩散到社会其他群体当中。在内卷与躺平的过程当中，不断形成群体性焦虑。

（三） 网络政治权利焦虑的传播逻辑

政治焦虑具有传染性、传播性、扩散性、累积性和叠加性。内卷与躺平是一种社会现象，但这种社会现象通过社会传播和网络传播，尤其是网络传播，形成了网络焦虑性舆论。网络政治焦虑非理性化、网络政治焦虑群体化、网络政治焦虑放大化。“随着‘焦虑帖的不断转发和传播，焦虑会以N次方的倍数无限放大。当然，焦虑有真焦虑、伪焦虑之分。真焦虑与伪焦虑混杂在一起，且容易互相转换，使社会政治焦虑叠加扩散。”[18]网络政治传播加持后政治心理和底层逻辑，在经济内卷躺平的同时还推动政治内卷，“‘后政治心理的主体具有底层特质，是底层主体的非理性认知、极端政治情绪、消极政治态度与隐匿政治行为在网络空间的激进发展。”[21]政治表现为“底层主体将戏谑政治、调侃政治、游戏政治、嘲讽政治、表演政治视为政治常态，通过矮化和丑化自我形象来反讽和质疑精英形象，并以媒介化的表达方式，如图片、短视频、表情包等隐喻方式影射精英，以此表示对政治的抗拒和无谓态度。”[21]因此，网络政治表达权利的内卷使得网络政治社会变成新政治社会，并与现实政治社会相互印证，相互推进。

（四） 网络政治权利焦虑的心理怨恨逻辑

政治权利焦虑还来自于心理怨恨，甚至会形成“怨恨型社会”“消极的躺平主义者实际上是‘身躺心不平。身躺只是假象，他们的内心其实充溢着不满与愤懑不平。”[13]这种怨恨既具有价值上的原因，也具有意识形态立场的原因，“威权人格高的个体往往是刻板僵化的，他们不能容忍不同的社会道德和行为准则，所以也不会追求积极的变革；而社会支配倾向较高的个体则往往是残忍无情的，他们会不惜伤害他人来实现自己的目标，所以不可能相信众生平等。”[10]舍勒认为，“对来世和对历史使命的想象以及对其他团体的憎恨、嫉妒或怒火中烧地屈居于人下的感觉，都可以把人们结合到一起，它和其它思想所属的感情一样，都可成为一个团体或革命成功的基础，而这恰恰也是怨恨培育出来的。”[22]心理怨恨通过政治正确、道德至上、崇高信仰、政治立场、意识形态等多种方式体现出来，以掩盖政治权利焦虑怨恨的私人性、私利性。

四、 政治权利回塑的自由逻辑

内卷、躺平及其相应产生的政治焦虑，都是人类的政治状态。现代社会是文明社会，文明社会就是权利社会。权利社会既是尊重人性的社会，也是尊重权利的社会。回归人性与主体，回归自由与权利，才能认识到人之成为现代文明人的重要意义。

（一） 回归人性

人性具有善恶之分，也具有“幽暗意识”。“经济人”假设、“社会人”假设、“政治人”假设都是人性的重要组成部分。经济追求经济利益的最大化，社会追求他人的承认和认可，政治人指明人天生是政治的动物。内卷是经济人的验证与反证，从反证的意义上来说，追求经济发展却呈现出边际效用递减。内卷是在社会人那里也得到了验证与反证，从反证的意义上说，追求社会中他人承认却被他人贬低为“亚文化”、犬儒主义、病态文化。内卷是政治人的例证与反证，从反证的意义来说，人并不仅仅是政治动物，人也是非政治动物，有追求和实现自身的非政治权利，隐退、娱乐、简约、逃避都是非政治权利的实现。

（二） 回归主体性

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人需要追求自身的意义和价值。回归主体性就是回归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进而通过人本身是目的体现人的价值和意义。人存在本身及其追求不同于动物的意义，就在于回归自我主体，过有意义有价值的生活。功利主义上的成功学，把自身变成了手段，而无视自身的目的。“无条件的固有价值的纯粹信仰，不管是否取得成就”[23]，内卷如果体现人的目的，就具有人作为人的价值和意义。如果内卷成为成功学的手段，躺平就成为选项之一，这是因为，即便是躺平，也体现了人作为人的目的性，“躺平并不崇高，但躺平对躺平者却很重要，因为它是躺平者维持自我同一性唯一可以倚靠的符号支撑物。”因为人躺平是实现自身目的的一种方式，是对自我的高度认同，体现了自身的价值与尊严，“在现实生活中，躺平是一种自我认同，也是对现实的一种态度，即使无言的躺平也是一种抵制。”在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的这个问题上，人都具有平等性，因此，“躺平无论是被困者的被动退却策略，还是失败者的反讽，都应该得到善意的对待。”[8]人的目的、价值、尊严只有善意的平等对待，而不是歧视性对待，才能使每一个人在成为独立自由个体的同时，成为具有本性上的政治動物和行使政治权利。

（三） 回归自由本性

回归自由的本性就是回归自由的本义、回归自由的责任。自由既具有积极意义也具有消极意义。积极的意义是追求和实现自由，消极的意义是保有自由。从积极的意义上说，自由还需要具备自由的能力，能力越大，自由的空间就越大，能力越小，实现自由的空间就越小。从消极的意义上说，自由就是没有外在的障碍。内卷是积极自由的实现形式，躺平是消极自由的实现形式。内卷与躺平是自由和平等的一体两面，并不存在谁低谁高、谁优谁劣、谁善谁恶、谁主谁次的问题。内卷与躺平既然是自由的，那就承担自由的责任。内卷的自由承担内卷的责任，躺平的自由承担躺平的责任。自由与代价密不可分，内卷与躺平必然付出代价。

（四） 回归权利本性

在现代文明社会，权利是每一个人所具有的，任何人都不能侵犯属于个体的权利。“在一个正义的社会里，平等的公民自由是确定不移的，由正义所保障的权利决不受制于政治的交易或社会利益的权衡”[24]权利具有法治性、道德性、契约性和平等性。每一个人的平等权利既需要公共权力认真对待，也需要社会认真对待。政府认真对待权利必须依法而行，树立宪法和法治的权威与尊严，政府还因此具有道德性。每一个人都具有同等的权利，并不是说内卷和躺平的人就没有权利。同等的权利需要同等的权利自救。社会应认真对待权利要求，既然每一个人都具有权利，也就不需要他人的权利介入，需要他人的拯救、帮助、扶持、教育。

（五） 回归理性

回归理性就是既要看到理性的力量，也要看到理性的限度。理性并不排斥非理性，而是通过非理性保持理性的生命力。非理性也同样不排斥理性，否则“冲动是魔鬼”。理性与非理性要保持合理的张力。内卷、躺平、焦虑既具有理性的内容，也具有非理性的含义。自由选择内卷与躺平是理性的选择，也是非理性的愤怒与怨恨，理性的意义在于，内卷与躺平既然是自由的，那就是理性的，其带来的反抗与怨恨需要通过个体自由的方式进行反思与消解。政治权利的内卷与躺平，也需要自由沟通与协商来解决，进而压缩政治反抗与怨恨的空间，使之保持在合理的空间之内。

内卷与躺平都是人的权利，内卷与躺平导致焦虑也是自由的代价。内卷与躺平不但是经济社会意义上的，也是政治意义上的。经济上的内卷与躺平既对政治权利产生间接的影响，也会产生直接的影响。从直接的意义上来说，政治权利本身也会导致内卷与躺平。政治权利的内卷与躺平与人口规模成正比，与时间成反比。政治权利的内卷与躺平，是自由的体现，而不是对自由的损伤。政治权利的焦虑也是政治的常态和常识，对政治内卷、躺平、焦虑的批评与否定，实则是否定了消极自由，也在客观上伤害了积极自由，其实都是自由的伤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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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文格）

Involution，“Lying Flat” and Anxiety：

Political Rights Freedom Logic Advancing

and Retreating and Its Backtracking

ZANG Ai|jun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Nor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Xian 710063，Shaanxi，China）

Abstract：Involution，“lying flat” and anxiety derives not only from the economy and society，but also from political rights.The free logic of political rights legitimizes involution，“lying flat” and anxiety.The logic of rights and freedom embodies the freedom of involution，“lying flat” and anxiety.Involution and “lying flat” is the starting point，process and result of freedom，as well as the price paid for free choice.Involution and “lying flat” reflects the advance and retreat of political rights and freedom.Only by returning to human nature，human subjectivity，nature of freedom，nature of rights and reason，can we return to the normal state of rights and freedom.

Key words：involution; lying flat; anxiety; rights; freed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