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周期”视角下的西欧绿党:评估与展望
2023-07-12斐迪南·穆勒-罗密尔高泽
斐迪南·穆勒-罗密尔 高泽
[摘 要]西欧绿党已经发展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政治力量,但各国绿党在选举参与、议会实力和政府绩效等方面却表现出很大不同。运用政党生命周期理论和方法对西欧17个国家绿党政治表现的实证分析表明,绿党是一种受限于不同生命周期的有生命的组织,要想产生越来越大的政治影响力,就必须依次跨过其生命历程中的“竞选活动”“议会代表资格”“政府任职”三个门槛,而其历史发展过程可通过生命周期曲线的模态、离散度、偏度加以描绘。依据生命周期模式可将绿党分为强势、温和与弱势三种不同类型。可以预见,绿党在比利时、芬兰、德国、爱尔兰、卢森堡、瑞典等国仍将是主要的政治参与者,在奥地利、法国、丹麦、瑞士、挪威等国将保持上升势头,而在希腊、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等国则在政治上很可能仍不太重要。
[关键词]西欧绿党;生命周期;环境政治;新社会运动
第一批绿党地方议员是在大约50年前当选的,然而不到10年之后,绿党就在西欧多个全国大选中成功提名了它们的候选人。从那时起,绿党在全世界61个国家发展起来,其中包括15个非洲国家、12个美洲国家、14个亚太地区国家以及32个欧洲国家。①大多数欧洲之外的绿党,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才逐渐兴起的,如今仍扮演着相对边缘性的政治角色,而在那些实行总统制的国家尤其如此。目前,几乎所有的比较研究和学术探讨都集中于在竞选中获得成功的欧洲绿党,特别是那些在联合政府中具有政治“勒索潜力”(blackmail potential)的绿党,其原因是有迹可循的。
欧洲国家绿党的政治形象基本上是由如下三个要素构筑起来的:
第一,这些政党中的大多数都信奉新政治学的基本理念。因而,它们通常持有强烈的平等主义思想(比如主张少数种群的平等权利)、保护生态与反核以及与第三世界团结的左翼立场。它们的政治目标是富国与穷国能够真正共享财富,积极应对严峻的气候变化,以及为贫困国家提供援助。总的来说,绿党引入了一种不同于欧洲政党体系中传统的右翼与左翼政党的意识形态思维和新纲领,提出了一套与老牌政党明显不同的替代性和解放性的价值观。
第二,绿党比老牌政党表现出了对参与式党组织更为强烈的偏好。它们的组织架构赋予地方党组织更多的决策自主权,并使基层利益关切获得最大限度的表达机会。因此,权力下放过程被认为是实现有意义参与的一个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
欧洲绿党与众不同的第三个特点,是它们有着相似的、与老牌政党明显不同的选民群体。例如,绿党选民来源的比较分析表明,其中的大多数是新社会运动及其理念的追随者,他们大都在50岁以下,受过高等教育,并且大都供职于几乎不存在传统阶级冲突的服务部门(例如公共管理部门以及教育系统)。
尽管在政治纲領诉求以及参与程度上存在一些差异,但绿党发展迅速,仅在1978—1989年间就有15个西欧国家成立了绿党。①当时,一些学者和媒体人士预测,在老牌政党将“环境议题”纳入其政治议程之后,绿党的选举优势将会立即减弱。然而,正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那样,这种情况并未发生。相反,尽管呈现出不同的“政党生命周期”,绿党在所有欧洲议会制民主国家都已发展起来。
因而,在国家层面创建绿党40年后,有必要通过系统比较的方法研究和回顾它们的政治“生命状况”,包括它们的“出生日期”、“成年期”和“死亡时间”。尽管一些研究已经对绿党的“崛起”、“成功”与“衰落”作出了初步解释,②但对过去数十年发展起来的诸多绿党的全景式审视仍是缺乏的。这些政党分别成立于何时,其中哪一个“寿命”更长或更短,哪一个在国家政党体系中具有更大或更小的政治影响力?本文将对西欧绿党的“生命周期”进行一种比较性评估,希望可以对理解过去40年欧洲政党体系发生的重大变化有所裨益。③
一、作为一个有生命组织的绿党:概念框架
与西欧的老牌政党相比,绿党并不是政党体系中的“旧客”,④并且不同国家的绿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若干方面都发生了显著变化。大多数变化是由正面或负面的选举结果触发的,但也有一些变化应归结于它们的党纲和组织结构的改变。因此,我们可以把绿党视为一种有生命的组织:它们自“出生”后,先后经历婴儿期、青春期和成年期,并或早或晚地在某个年龄上“故去”。有趣的是,之前对绿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成年期”的某个方面(即选举参与、政党组织和党的纲领,以及在中央政府中的任职情况)。然而,为了认清绿党对欧洲政治体系的整体影响,有必要在一种比较视角下全面审视绿党的生命周期。⑤
政党的发展历程可以通过其生命中必须跨过的门槛来表征。马丁·利普塞特(Martin Lipset)和斯坦因·罗坎(Stein Rokkan)在其影响深远的《政党制度和选民联盟》中指出,为了将新的政治诉求纳入既存政治体系,任何新政治运动(政党)都必须跨过一系列门槛从而引导分歧转化并纳入到政党制度。①在这些门槛中,第一个是“合法化门槛”(threshold of legitimation)(是否有请愿、批评和反对的合法权利),第二个是“纳入门槛”(threshold of incorporation)(是否被吸纳到既存的制度框架之中),第三个是“代表资格门槛”(threshold of representation)(是否实现自己的制度内代表性),第四个是“多数权力门槛”(threshold of majority power)(是否成为执掌权力的多数)。唐·罗森(Don Rawson)进一步发展了这一观念,并系统描述了五个国家(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瑞典和挪威)工党的起源与发展。②肯尼斯·詹达(Kenneth Janda)也在跨国视角下分析政党发展的框架并运用了利普塞特和罗坎的观点。③基于上述努力,摩根·佩德森(Mogens Pedersen)创制引入了一个描绘小政党起源、成长及其发挥政治影响的主要阶段的富有启发性的类型学图谱。④其基本思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政党在选举中、在议会中甚至某些情况下在政府中的实力会增强或减弱。佩德森指出,小政党的生命周期可以划分为四个独立的门槛,而每一个政党要想在任何民主政体中产生影响就必须跨过这些门槛:一是“宣布参选”门槛。对此可以有两种解释,它既可以是一群政治活跃的公民首次决定参选的时间点,也可以是某个政党宣布放弃进一步参选的时间点。二是“获得授权”门槛。它指的是某个政党符合为了参加选举而必须履行的法律规定(即收集一定数量的支持候选人的签名或交存一定数量的竞选保证金)。只有在满足这些要求后,政党才有权提名候选人参选,并获得诸如国家财政支持或在官方性质的电视节目中亮相等权益。三是“代表资格”门槛。这是政党首次在议会中获得席位的节点。因而,这一门槛的操作性界定,即在立法机构中获得席位所需要的足够票数,通常是由国家选举法所规定的。四是“相关性”门槛。这是乔瓦尼·萨托利(Giovanni Sartori)在其早期著作中提出的概念。⑤萨托利认为,如果小政党具备了“联盟潜力”或“勒索潜力”,那么,无论其规模多小,都必须被视为“具有相关性的”。因此,萨托利只考察了与政党中“赢家”有关的相关性。然而,小政党也可能与维持政党制度的现状相关,比如在特定政党体制下大政党与小政党之间进行谈判的过程中。小政党也可能作为新理念的试验场而具有相关性,因为这些新理念随后会被老牌(通常是规模更大的)政党所采纳并进而影响其政治行为。最后,小政党还可能作为缓冲选民对政治纲领不满的“安全带”而具有相关性。⑥不论“政治相关性”如何定义,小政党都试图跨越相关性门槛成为政府中一个有影响力的政党。
借助于这些概念工具,我们研究了绿党的不同生命周期,进而确认它们对西欧政党制度的政治影响模式。与佩德森类似,我们认为,绿党在获得政治成功的道路上必须跨过若干个门槛。然而,与佩德森的不同之处在于,我们引入了三个(而不是四个)有一定度量差异的门槛。第一个门槛被标记为“竞选活动”。根据佩德森的观点,政党宣布参加选举竞争,通常与竞选活动、收集注册签名以及其他活动连在一起,而这些活动的合法性授权在每个国家都基于不同的理由。①所有政党为了参加选举都需要满足这些要求。因而,可以认为,一旦绿党积极参与了有着自己候选人的选举活动,就算通过了佩德森所说的前两个门槛。第二个门槛即“议会代表资格”,与佩德森所定义的“代表资格”相一致,但在术语表述上更准确。第三个门槛是“政府任职”,取决于绿党在中央政府机构中担任内阁部长的数量。根据经验可知,这一指标比佩德森提出的政党在政府中的“联盟潜力”或“勒索潜力”更容易度量。
(一)竞选活动门槛:从新社会运动到绿党
众所周知,绿党通过提名自己的地方和地区议会与政府候选人开始其政治活动。②当然,全面统计过去50年来欧洲各国绿党在不同层面上的各种活动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建议只考虑那些推出自己候选人参加过全国议会选举的绿党,以便能够制订一个可度量的、公正的竞选活动标准。
绿党为何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宣布参加议会选举?如果不考察它们在20世纪60年代学生运动中的源起以及随后蓬勃发展的环境、反核与和平运动,这一问题就是无法回答的。
当20世纪60年代的学生运动式微之后,其他社会政治运动在许多西欧国家迅速发展起来。其中大多是伴随着政治独立的公民倡议团体在地方层面上自发产生的。这些团体对诸如公园建设之类的单一性议题感兴趣,抗议城市更新、新建高速公路或核电站建设。当时,这些公民倡议团体采用了多种“新的政治行动方式”,③试图影响政府决策。他们凭借具有早期学生运动特征的非常规政治行为,比如游行示威、偶尔的“静坐”、宣传活动以及相类似的策略来鼓动影响舆论。他们还利用地方和国家法律来获得城市更新和建设计划的参与权,并迫使与当地环境议题直接相关的人参加听证会。这促成了旨在强化环境运动全国政治影响的联盟性组织机构的建立。例如,德国在1972年成立了“联邦环境保护公民倡议协会”(BBU),法国在1971年成立了“土地之友社”(The Amis de la Terre),瑞典在1971年成立了“瑞典環保团体联合会”(MIGRI),荷兰在1972年成立了“荷兰环境保护协会”(VDM)。
20世纪70年代,核能问题在多个西欧国家成为热点议题。受严重石油危机的影响,大多数欧洲政府决定扩大本国的核能项目。然而,正是核能问题展现了在国家层面上组织政治运动的必要性,因为能源问题无法在地方层面上得到解决。④在许多国家中,越来越多的地方行动小组在全国范围内成立了有组织的“反核能”团体,例如1974年在丹麦成立的“核能信息组织”(OOA)、1973年在荷兰成立的“区域反核能倡议协调委员会”(LEK)、1976年在瑞典成立的“环境联合会”(Milj?verbund)、1976年在奥地利成立的“反核电站倡议”(IAG)和1974年在挪威成立的“反核能行动”(AMA)。
几年后,围绕北约关于中程核力量的双轨决定以及巡航导弹和潘兴-II导弹在西欧最终部署的争议,也成为环境议题。这一政治决定促成了跨越欧洲国界的新社会运动的空前团结。大规模的示威活动广泛发动起来,随后非法占领了拟定的导弹基地地点,其中的大多数活动都是由有组织的全国性和平运动发起的。
20世纪80年代初,大多数公民倡议团体和新社会运动,都寻求与本国的社会民主党或其他大型老牌左翼党建立更密切的联系。它们期望,这些政党可以作为一支有效力量抵制无限制的经济增长、环境破坏和核武器部署。虽然它们在影响社会民主党以及其他劳工和社会主义党派的核政策方面作出了很大努力,但收效甚微。
出于多方面的考虑,大型左翼政党无法(或不愿)充分回应新社会运动追随者的诉求。首先,在许多欧洲国家,社会主义政党20世纪70年代处在执政地位,而正是在这一时期,这些国家经历了一场严重的经济危机,随之而来的是失业率上升。左翼政府被迫与工会和其他“传统”利益集团紧密合作以应对经济危机。然而,西欧工会始终坚定支持将经济增长作为改善雇员状况的路径。①由于社会主义者和其他老牌左翼党都不同程度地依赖工会领导人及其普通会员的选举支持,如果采取与工会的经济政策相悖的环境或反核立场,就会对它们造成损害。因此,尽管在大多数社会主义政党中存在主张反核与强调环境议题的党内少数派,20世纪70年代新政治运动提出的议题,还是未能在这些政党的纲领或政策立场中凸显出来。如今我们知道,这些新政治运动已通过创造一个“关于绿色增长的新的政策维度,推动政府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绿色”,②从而改变了过去数十年确立的政治格局。其次,西欧大多数社会主义政党所具有的等级制的、官僚的组织结构和“无所不包”的特点,使得新政治运动几乎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任何重大政策变革。大体来说,罗伯特·米歇尔斯对“寡头铁律”(iron law of oligarchy)的经典分析,包含了许多关于那时西欧社会主义政党内部生活的真相。③
因此,新政治运动追随者在老牌左翼政党那里所遇到的负面体验,以及意识到其他政治机构对新社会运动追随者所主张的那种具有根本性差异的政策路径缺乏响应,成为绿党宣布参加全国选举的主要原因。
早在20世纪70年代,四个国家的绿色运动就已迈过了竞选活动的门槛。英国生态主义者首次以人民党的名义参加了1974年全国大选。一年后,人民党改名为生态党。在法国,“生态派”于1974年提名了他们的第一位总统候选人,并宣布参加1978年的国民议会选举。然而直到1984年,法国绿色运动中的各个派别才联合组建了绿党。受法国绿色运动启发,比利时的生态主义者于20世纪80年代初成立了两个绿党[弗拉芒大区的阿加莱弗党(AGALEV)和瓦隆大区的生态党(ECOLO)]。然而,该国这两个大区的绿色组织早在1977年就首次参加了全国议会选举。在卢森堡,各种新社会运动的追随者于1979年宣布提名候选人参加全国选举,但直到1983年才成立绿党,以便在1984年全国和欧洲议会竞选中获得更好的结果。芬兰绿色组织在1979年就已提名候选人参加了全国大选,然而,由于绿色运动的支离破碎以及对一个正式政党组织普遍持怀疑态度,芬兰绿党直到1987年才宣告成立。
20世纪80年代,欧洲大多数绿党都宣布参加全國选举。在西德,国家层面的绿党于议会大选之前的1980年成立。1981年,瑞典的绿色组织组建了国家层面的政党,并于1982年首次参加了大选。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其选民的投票率,在提名参加次年全国大选的候选人之前,该党于1984年将其名称从环境党(Milj?partiet)改为绿党。爱尔兰绿党成立于1981年并宣布参加1982年大选。在奥地利,1982年成立了两个绿党,即绿色选择名单(AL?)和绿色联盟(VG?),这两个绿党分别参加了1983年的大选,但未能获得足够的选票来通过选举法所规定的4%的门槛。在1986年全国大选中,这两个绿党结成联盟,并获得了很大成功。在瑞士,几个分散的绿党于1983年5月在全国层面上组建了绿党联盟(GPS),一个月后一些来自替代性团体的左翼追随者建立了“绿色选择名单”(GAS),这两个团体都推荐自己的候选人参加了1983年大选,并且在过去几十年中作为选举联盟保持了稳定。大体在同一时期,葡萄牙的环境运动者组建了一个绿党,但直到1987年之前都没有参加全国选举。之后,该党没有单独参选,而是与葡萄牙共产党组成联盟参选。鉴于葡萄牙选举法中并没有参选门槛,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令人惊讶的。丹麦的第一个绿党成立于1983年,但并没有参加随后的1984年大选,而是用了3年时间改善组织上和政纲上的形象,以便参加1987年的全国大选。在意大利,1986年成立了一个联盟性质的国家层面的绿党,以整合各种地方层面的绿色团体并一起参加1987年大选。由于类似的原因,西班牙地方层面的绿党团体于1984年组建国家层面的政党,并首次获准参加1989年全国大选。在挪威,绿党在1989年全国大选前迅即成立,并首次推荐自己的候选人参加选举。同年,荷兰绿党“绿色左翼”成立,这是一个由20世纪70年代就已经在荷兰议会中获得议席的四个小型左翼政党(基督教人民党、共产党、和平社会主义党、政治激进党)组成的竞选联盟,该党在1989年全国议会选举中首次取得成功。
此外,在希腊,尽管自20世纪80年代起环境团体在政治上一直都很活跃,甚至在1989年和1990年两次全国大选中都赢得了一个席位,但国家层面的绿党并未在2007年之前参加议会大选。此外,在丹麦,一个新的绿党在国家层面上缺席了20余年后才出现。2013年,各种新社会运动的政治活动家成立了一个新的选择性绿党,该党于2015年首次参加全国大选,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参见下页表1)。
综上所述,可以发现,20世纪70年代所有的绿色竞选联盟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新社会运动的支持,甚至在国家层面绿党尚未成立的情况下就宣布参加大选。然而,在随后的几十年中,绿党都是通过组建自己的国家层面政党才得以跨越选举门槛,尽管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政党都是在大选前不久才成立的。
(二)议会代表资格门槛:绿党在政治上变得“重要”
在19个跨越选举门槛的绿党中,有15个迈过了第二道门槛(比利时两个大区的绿党被算作一个政党),还有3个绿党在政治上仍然处于不重要地位(没有迈过第二道门槛)。在这3个绿党中,西班牙绿党从1983年组建之初就以无法解决的深刻党内矛盾为标志,战略目标与领导风格的差异导致了进一步分裂,并且使得各种环境运动无法整合。此外,多党制的存在以及全国议会选举所规定的3%的竞选门槛,使西班牙绿党迈过代表资格门槛变得更加困难。第二个没有跨越议会代表资格门槛的绿党是20世纪80年代的丹麦绿党。尽管它在随后的三次大选中提名了自己的候选人,但都未能越过获得议席所需要的2%的选票门槛,它的竞选遭到了一个在其党纲中包含绿色议题的小型政党“社会主义人民党”的阻碍。20世纪90年代初,该党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了。最后,葡萄牙绿党于1987年首次进入议会,但只是作为与共产党组成的选举联盟“民主团结联盟”(CDU)的伙伴进入议会的。葡萄牙绿党从未独立参选,这是它被排除在进一步分析之外的原因。
其他跨越议会代表资格门槛的绿党的政治表现,在欧洲各国也存在很大差异。比如,得票率有高有低,议会席位有许多或只有几个(绿党在全国层面上的选举政治表现参见下页表2)。
不可否认,与老牌大党相比,绿党在选举方面的实力仍然相对薄弱。近年来,一些绿党减弱了竞选支持,例如在比利时、瑞典和英国,然而它们在选举中的失利并不太令人吃惊。在其他国家,绿党的选举表现大幅提升,例如在奥地利、爱尔兰、芬兰和瑞士。总体而言,没有足够证据表明,绿党在选举表现方面显著下滑。事实上,绿党在过去20年中巩固了其在欧洲主要国家中的竞选成果,从而强化了其组织结构和整体稳定性。由此可见,那些跨越议会代表资格门槛的绿党在选举中的表现,并不像有些政治分析家预测的那样糟糕。①
当然,绿党的竞选实力与它们在议会中的表现有关。在过去40年中,绿党代表参加了105项国家立法,并在15个欧洲国家的议会中共获得了1450个席位。20世纪80年代,就已有5个绿党进入全国议会(芬兰、德国、卢森堡、荷兰、瑞士),并在2020年之前连续保有代表资格。有3个国家的绿党在20世纪80年代就已获得了议席,但由于选举结果不佳而中断了在议会中的代表权。例如,在奥地利,除了2017年和2019年这两年之外,绿党从1986—2020年都拥有议席。类似地,在瑞典和爱尔兰,绿党分别于1988年和1989年进入议会,但分别于1991—1994年和2011—2016年短暂离开。在意大利和希腊两个国家,绿党分别维持了21年和若干年的议会代表资格,然后却从政党体系中消失了。最后在丹麦,绿党曾3次(1987年、1988年、1990年)试图跨越议会代表资格门槛,但都失败了。直到2015年,一个新的绿党才成功跻身于丹麦议会。
选举结果的差异和绿党在议会中的代表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欧洲各国不同的选举法。例如,在德国,政党需要迈过5%的选举门槛才能进入议会。其他国家引入了4%(瑞典、挪威、奥地利、意大利)和2%(丹麦)的选举门槛。此外,一些国家(芬兰、爱尔兰、荷兰、比利时、瑞士、卢森堡)实行没有任何限额的完全比例代表制,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一些国家的选举结果和议席数量相对较低。在英国,绿党面临多数选举制的问题;而在法国,政党需要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至少12.5%的选票,才有资格参加基于真正的比例代表制的第二轮投票选举。
尽管绿党有机会在议会辩论中表达其政治诉求,但它们对国家政策所能施加的政治影响取决于其在议会中的实力。后者可以用绿党所获得的议席数量除以全国议席总数来衡量。依据表2提供的40年来绿党在议会中实力的总体计算结果,我们可概括出如下几点:其一,绿党在议会中的实力明显低于欧洲政党体系中的其他大多数政党,它们在全国议会中的平均占比低于10%(卢森堡除外,其绿党平均拥有10%的席位)。其二,在15个国家中的8个国家(卢森堡、奥地利、德国、比利时、瑞士、芬兰、瑞典和荷兰),其绿党在议会中的实力指数处于5%—10%之间。正如后文讨论所指出的,这些都是绿党作为政府中的次要联盟伙伴具有“勒索潜力”的国家。①其三,绿党在法国、爱尔兰和最近在丹麦议会中的影响力不大,而在挪威和英国则是极低的。其四,在完全从国家层面上的政党体系消失之前,希腊和意大利绿党在议会中也并不太强。
总之,上述研究表明,过去几十年来,许多西欧国家的绿党在选举和议会中的表现都有了显著提高。事实上,绿党并不仅仅是一个暂时性现象,而是已发展成为大多数西欧政党体系中的稳定构成性部分。因而,绿党在欧洲政党体系中所引入的、经常被提及的所谓“新政治向度”①已經在过去40年中得到了巩固。
(三)政府任职门槛:趋向政治相关性地位的绿党
尽管党内一直在激烈讨论从反对派转向政府执政的问题,进入内阁仍是所有成功绿党的中心目标。一方面,一些党内派别声称,在政府中有代表权可能导致绿党在选举和议会中的支持率下降;另一方面,在其他派别看来,在政府中任职是对内阁决策和政府政策施加更多影响的政治机会。
那些反对在政府中任职的人,强调了如下四个方面的潜在问题:首先,作为联合政府的成员,绿党如果只关注自己的政策计划,往往就会陷入困境。作为执政党,它们会被敦促应对包括外交、内政、经济和金融政策等在内的各个政策领域。然而,在这些领域制订自己的政策建议,可能会与它们最初在一些问题上的立场相左。比如,联合政府中执政绿党可能不得不支持的国家预算的大幅削减,可能会妨碍环境政策的实施。其次,作为全国议会中的反对党,绿党可能会对激进的政策要求提出激进的答案。因此,它们可以通过将争议性议题带到议会和公众的视野中,来影响政治议题和政治生活的基调。然而,作为联合政府中的次要合作伙伴,它们将不再能够遵循这种(激进)策略,因为联盟伙伴之间需要达成妥协。因此,绿党在执政期间将失去其以前(作为反对党)的“政治自由”。再次,绿党主要面向地方分散化政治参与的纲领,可能会与执政党从事集中化内阁决策的需要相矛盾。最后,绿党选民期望他们的政党在政府联盟中的表现与老牌政党有所不同。比如,一旦绿党成员进入政府,选民可能会期望内阁决策更加透明。然而,大多数欧洲国家政治领导层内部稳定的管理结构,使得绿党很难与政府中已建立的联盟伙伴区别开来。
尽管一直存在着关于寻求职位和政策与选举结果之间权衡的讨论,绿党仍已在10个国家越过了政府内阁任职的门槛,成为联合政府的次要合作伙伴。这一过程主要包括两波,第一波从1995年持续到1999年,第二波从2014年开始。进入政府的第一位绿党部长出现在芬兰(1995年),随后在意大利(1996年)、法国(1997年)、德国(1998年)和比利时(1999年)出现了来自绿党的内阁成员。最近,绿党在另外四个国家即瑞典(2014年)、卢森堡(2014年)、希腊(2015年)和奥地利(2020年)加入了联合政府。有趣的是,这些政党在政府中的任期差异很大。其中,芬兰绿党在中央政府中任职时间最长(16年),其次是法国绿党(9年),德国绿党、意大利绿党、瑞典绿党(分别为7年),比利时、爱尔兰和卢森堡的绿党(分别为6年),以及奥地利绿党(2年)和希腊绿党(1年)。可见,在一些国家中,绿党已经多次跨越相关门槛(参见下页表3)。
衡量绿党在政府中取得成功的第二个关键性指标是它掌管的部委数量。迄今为止,绿党已成为24个政府内阁的成员。在每一个内阁中,绿党都负责1—6个部门,这些部门总数在不同国家间差异很大。芬兰和瑞典绿党在进入政府后分别获得了共10个、11个部级职位,而其他国家的绿党获得的部委数量则介于1—7个之间。
绿党对政府产生政治影响的第三个方面是职位分配。鉴于它们的政策偏好及其在内阁中的重要地位,绿党成员通常被分配给所有联合政府中的环境部。只有在奥地利(2020年至今)、芬兰(2007—2011年)、法国(2012—2014年和2016—2017年)以及意大利(2000—2001年),他们未能拿到这一职位。绿党担任的大多数其他部级职位,都是一些“低声望”的部门(如体育、家庭、青年、交通、住房、旅游、性别等部门),①这些部门往往缺乏公众知名度,其特点是缺乏财政和行政资源。然而,也有一些绿党成员担任了对政府政策具有重要控制权的职位,这些关注度和声望较高的部门包括外交部、司法部、内政部、经济部和财政部。例如,德国绿党(1998—2005年)和芬兰绿党(2019年至今)掌管了外交部,而瑞典绿党自2014年以来掌管了财政部。
在过去25年中,绿党已在24个政府内阁中掌管过58个部门,这些部门由26名女性部长和29名男性部长管理。可见,绿党中女性部长所占的比例要远高于任何其他政党。
二、理解绿党生命周期的三个维度
如上所述,绿党在其生命周期中已不同程度地跨越了三个等级的政治门槛。为了更好理解绿党在特定历史背景下的政治影响,我们需要同时考虑三个门槛的所有情况。
借鉴摩根·佩德森的观点,笔者认为,我们可以通过生命周期曲线(以下简称“Ls曲线”)研究绿党的“生命状况”。这一曲线可以用三个维度来描述,即Ls曲线的模态、离散度和偏度。借助于这些维度,我们就可以在纵向上描述欧洲任何绿党的“过往沉浮”,无论这一政党存在了数十年,还是仅仅几年。
生命周期曲线的第一个维度是其模态,可以分为三种不同类型:单峰、双峰、多峰。单峰Ls曲线描述了绿党在其生命中仅有一次上行性地越过了所有门槛。在双峰或多峰曲线中,绿党多次跨越不同的门槛。比如,有的绿党可能暂时性地低于进入议会的门槛,或更常见的是低于政府任职的门槛,还有些绿党甚至可能会低于竞选活动门槛而从国家政党系统中消失。只有三个绿党在其政治生涯中仅有一次未能跨越议会的门槛,它们分别为奥地利绿党(2017年)、爱尔兰绿党(2011年)和瑞典绿党(1991年)。其他几个绿党则在政府参与方面经历了双峰和多峰的生命周期。在比利时,绿党曾在1999—2003年间进入政府内阁,后又从2019年开始再次在内阁中任职,而法国绿党则在1997—2002年间进入内阁,并于2012年再次进入政府之前扮演了10年在野反对党的角色。同样,在意大利(2001—2006年)和爱尔兰(2011—2020年),绿党在政府中的代表权也曾出现中断。只有芬兰绿党符合多峰的生命周期曲线,它已参加了1995—2003年、2007—2014年以及2019年至今的联合政府。
生命周期曲线的第二个维度是其离散度,这一维度是依据政党的年龄或其参与国家政治活动的时长所确定的。欧洲各国绿党参加大选、议会任期、政府任职的时限差异很大。在7个国家(比利时、芬兰、法国、德国、卢森堡、瑞士和英国),绿党已经连续40余年参与全国性政治活动(比如参加全国大选)。而在其他国家,绿党在全国政治活动中的表现并不明显,比如,在1987—2008年的意大利、1987—1994年的丹麦和1989—2015年的希腊就是如此。
生命周期曲线的第三个维度是其偏度,它指的是一个左右对称的相对稳定的生命周期,同时包括了轻微的上升和下降趋势。丹麦、瑞士、意大利和希腊的绿党就具有这种Ls曲线的特征。
概言之,通过上述三种类型的Ls曲线,我们可以发现:第一,欧洲大多数绿党都遵循着单峰或双峰的生命周期曲线。这意味着,这些政党(到目前为止)上行性地跨过了这些门槛,或发生过一次从政府任职门槛掉落到下面的议会代表资格门槛的过程。此外,那些迈过了议会资格门槛的绿党,通常就不会完全消失(“死亡”)了。丹麦绿党(20世纪80年代初)、意大利绿党和希腊绿党是个例外,这三个国家的绿党一度停止了全国议会竞选活动,其中的原因需要进一步分析。
第二,正如分析表明的,绿党从最初参加全国大选到开始在议会中获得代表资格所“投入”的时间有很大不同。法国和挪威绿党在进入国家体制之前,分别用了23年和24年参加全国选举,而丹麦、意大利、瑞士和荷兰的绿党则同时跨越了竞选门槛和议会代表资格门槛。
第三,在那些已迈过政府任职门槛的绿党中,存在着三种不同类型的Ls曲线:一是在进入政府前曾长期(26~33年)稳定地出任议员(像奥地利、卢森堡和瑞典绿党),二是在成为政府中的次要联盟伙伴之前曾在中等时限内(9—18年)拥有议席(像比利时、芬兰、德国、意大利和爱尔兰绿党),三是在越过议会代表资格门槛的同一年就首次进入政府任职(像法国绿党)。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依据绿党的生命周期模式将其划分为三种不同的类型:强势、温和与弱势绿党。强势绿党是指那些已跨越所有三个门槛、符合单峰上行生命周期曲线的绿党,或者那些暂时性掉落到政府任职门槛之下、符合双峰生命周期曲线的绿党;温和绿党的主要特点是拥有长期参与议会政治的经验;而弱势绿党是指曾参加过全国大选但从未进入议会,或仅在短时间内拥有少量议会代表(参见下页表4)。
三、简要评论
本文从比较研究视角评估了西欧国家绿党的“生命状况”,尤其是将摩根·佩德森的政党生命周期方法作为一个富有启发性的分析框架来研究欧洲绿党的历史发展。基于对绿党生命周期的描述性概述,首先,我们发现,绿党确实是一种受限于不同生命周期的有生命的组织。其次,可以认为,绿党在多大程度上将会成为一个对传统政党和政党制度具有相关性的政治挑战者,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们所处的生命周期。与绿党尚处于“婴儿期”或“青春期”的国家相比,在那些绿党已经进入“成年期”的国家,可以预期绿党会在既存政党竞争结构方面提出更多挑战。因而,绿党在比利时、芬兰、德国、爱尔兰、卢森堡、瑞典等国家将继续是主要的政治参与者,在奥地利、法国、丹麦、瑞士、挪威等国家也会呈现为上升势头,而在希腊、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等其他国家,在政治上仍會不太重要。
鉴于这些发现,笔者认为,至少四组开放性问题需要在进一步研究中考察:第一,导致绿党“长寿”和“短寿”的原因有哪些?第二,支持绿党成长的制度、文化和经济条件是什么?第三,哪些因素可以解释绿党一旦掉落到某一门槛之下后会发生反弹?第四,哪些条件或元素有利于绿党发展?对上述这些问题以及其他相关问题的回答,将有助于更准确地解释和预测绿党的“生命周期”及其所带来的政治影响。
(原载于2022年由施普林格出版社出版的《政党、制度与偏好:党派政治的形塑和影响》。限于篇幅,对附录I“绿党选举和议会表现”和附录II“绿党执政绩效”作了删减处理。此次翻译已获作者授权。)
责任编辑:胡颖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