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人的情感

叶水涛

辛弃疾的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大意是“我看到青山多妩媚，料想青山看到我也应该是这样”。以这样的眼光看青山，青山就活起来了，成了有情之物。爱的眼光有一种拟人化、对象化的感觉，恨肯定也有一个具体的对象。说一个人恨，却不知道恨谁，这是没有的事。羡慕、怜悯、嫉妒等感情也都是如此。所有的情感都是有对象的，而这个对象是被当作人来对待的。所以，情感本质上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对人的情感——这是情感社会性的本质，表现在它是有对象性的，这个对象只能是另外一个人或者另外一个人的情感。你爱他或者恨他，指的是你爱他或者恨他的相应的情感。

马克思讲过，“人只能用爱来交换爱，用信任来交换信任”。你的爱是要得到交换的，也要得到回报。但不光是回报，如果你的爱得到的回报是恨，那么你的爱就是失败的；如果你的爱得到的回报是爱，那么你的爱才是成功的，才能够持续下去。所以，情感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同情、一种共鸣，它需要从对方那里得到同情、得到共鸣。情感必须要以一种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性的方式表现出来，最直接的就是用你的话语、表情、关爱等来表现你的爱，这都是对象性的方式。

艺术就是这样一种情感表现。人们用艺术品来表现对人的爱恨情仇。这个艺术品就是一个媒介，是用来在人与人之间进行情感交流的社会性媒介。它演变成现实的、感性的对象——艺术和艺术品。这就不光是以对象性的方式表现情感，而且是以一种对象化的方式来传达情感了。这样一种媒介首先是一种情感的语言。动物也有打引号的情感语言，比如说表情、姿态或者肢体语言，但只有人才有真正的情感语言。人的语言是一种命题语言，它是一种叙述、一种描绘，因此它是对象化的语言。

即使是抒情，也是借助叙述和客观描述对象来进行的，如中国古代讲的“赋、比、兴”。以客观描述的方式说一句情感性的话，这就具有艺术性，因为这种客观描述承载着向另一个人传达情感的使命。卡西尔曾经讲过，命题语言和情感语言的区别就是人类世界与动物世界之间真正的分界线。卡西尔看得很准，但区分要是更准确一点，他应该说，具有命题性、描绘性的情感语言与不具有命题性、描绘性的情绪语言的区别才是人与动物真正的分界。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这里。

其实，人的情感语言与动物的情绪表现的不同就在于前者有命题性。什么叫命题性？也就是具有对象性。命题性也就是对一个对象加以客观描述。我们说“这是狮子”，或者说“狮子是兇猛的”，这都是对对象的描述。这是动物做不到的，动物只会叫唤、报警、示爱等。但是人可以描述，人的情感不是主观自发的（像情绪那样），而是以自我意识为基础指向一个对象，并且他要使别人能够懂。他的情感语言一定是为了使另外一个人能够懂，而不仅仅是让另外一个人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