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发与延安时期的工人运动

2023-07-10石绍庆

党史文汇 2023年5期

石绍庆

邓发（1906—1946），原名邓元钊，广东云浮人，1925年入党，曾参加香港海员大罢工、省港大罢工。中央苏区时期，任国家政治保卫局局长，长征途中参加遵义会议。1939年秋，卸任中共驻新疆代表和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主任回到延安，先后任中共中央党校校长、中央职工运动委员会书记、中央民运工作委员会书记、解放区职工联合会筹备委员会主任等职务，是延安时期党的工人运动事业的主要领导者之一，为教育培训工会干部、促进根据地经济建设和推动中国工人运动的团结统一作出重要贡献。

“真是个你意想不到的中国人”

1936年6月，受党中央委托，邓发远赴苏联向共产国际汇报工作。途经西安时，他会见了即将访问延安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闲谈中，邓发的气质给斯诺留下深刻印象。后来，斯诺在《红星照耀中国》中这样写道：“他（指邓发）的一头黑油油的浓发下面，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他的青铜色的脸上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在他卸掉那副墨镜以后，你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制服是件伪装，他并不是个坐办公室的官僚，而是个户外活动的人……这个人的行动有一种黑豹的优美风度，在那套硬邦邦的制服底下，一点也不失轻巧矫捷……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那样的中国人……他，这个鼎鼎大名的‘共匪，就生活在敌营中心，不把到处追击他的特务放在眼里……真是个你意想不到的中国人！真是个你意想不到的‘赤匪！”

邓发早年因家贫辍学，14岁就到广州、香港等地打工。先后在香港太古船坞和英国驻港兵舰上当工人，并加入香港海员工会。随着结识海员工人领袖苏兆征，他开始接受革命思想，投身工人运动。

回顾邓发20余年的革命生涯，他任过许多工作性质不同、让人“意想不到”的职务。早年参加香港海员大罢工、省港大罢工，任中共广州市委书记、香港市委书记。苏区时期任红军总司令部政治保卫处处长、国家政治保卫局局长，李克农、潘汉年、李一氓等都曾在他领导下工作。这也是斯诺称他为“中国秘密警察的头子”的缘故。1934年1月，在党的六届五中全会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全民族抗战爆发后，出任中共驻新疆代表和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主任，对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作出重要贡献。1939年11月，接替陈云任中共中央党校校长。1940年初，党中央为加强对职工运动的领导，调他兼任中央职工运动委员会书记，此后一直肩负党的工人运动领导工作，直至遇难。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海员工人出身的他在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中，竟广泛涉猎、刻苦钻研各类知识，积淀了丰厚的文化素养。特别是在延安他掌握了较高水平的摄影技术，将所看到的、经历的关于中国革命的点点滴滴拍摄下来，诸如革命青年不畏艰险奔赴延安、八路军驻新疆办事处从新疆返回延安、延安学员就餐、抗大学员纺纱、中央党校工作生活等，皆为真实反映延安革命生活的珍贵史料。参加世界工联大会闲暇之余，邓发几乎跑遍巴黎的所有博物馆。他非常喜欢毕加索的画作，所收集的绘画作品中就有一幅毕加索画的和平鸽。在巴黎期间，旅法著名音乐家李献敏邀请邓发、朱学范和李佩到家中作客，邓发应邀即兴演唱了一首解放区歌曲，表现出极高的音乐修养。①

“教育工人阶级是职工会严重的任务”

周恩来指出，邓发是“工人队伍培养出来的领袖”②。从一线工人成长为工人运动领袖，邓发深切地体会到知识对革命工人的重要性。1939年5月15日，延安工人学校开学，他在开学典礼上强调了工人学习的重要性和工人党员的模范作用。1940年12月，他撰文《论抗日根据地职工会的基本任务》，其中指出：“教育工人阶级是职工会严重的任务……职工会应把教育工人阶级的工作当作是经常的工作任务。” “中国工人阶级的利益与整个民族的利益是不可分离的部分，必须根据这些原则去说明抗日政府的劳动政策及职工会的任务，并以此来教育职工会干部。”为提醒工人干部不断学习，他多次用亲身经历告诫大家学习的重要性。李培基（曾任兰州军区副参谋长）回忆，他当时并不爱学习，邓发便耐心劝道：“只凭自己的历史在革命队伍里混，而不学习，就会做时代的尾巴。只凭自己的忠实可靠并不能代替工作。多学一点东西才能使自己在革命事业上多做一点事。”③

任中央党校校长后，邓发除坚持讲授党建课程外，还发挥优势为党校职工班学员讲“职工运动”。他在《抗战中的职工运动》一课中，用大量数据和具体事实，详细分析抗战期间敌后环境的变化，阐述敌后职工运动的任务、方针、策略等。他不论是从事教学工作、思想政治工作还是后勤工作，都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学员庄焰（曾任全国总工会国际联络部副部长）回忆说：“党校校长邓发同志，是大家所熟悉的党的优秀领导者之一。他出身海员，精明机智，平易近人，热情好客，经常带着爽朗的笑声。他经过长期的革命磨练，刻苦自学，文化水平和马列主义思想水平很高，讲课、作报告时，语言精彩，滔滔不绝，是个宣传鼓动家。”④

1940年2月，《中国工人》月刊在延安复刊。毛泽东在发刊词中写道：“《中国工人》应该成为教育工人、训练工人干部的学校，读《中国工人》的人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工人中间应该教育出大批的干部，他們应该有知识，有能力，不务空名，会干实事。没有一大批这样的干部，工人阶级要求得解放是不可能的。”邓发也为创刊号题词：“中国工人阶级只有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一致团结起来才能完成其在民族解放与社会解放的先锋任务。”主持办刊期间，他坚决落实党中央指示，参与编辑出版工作，使该刊成为党紧密联系和团结工人群众的桥梁之一。曾参与该刊创办工作的陈用文（曾任工人日报社总编辑、社长，全国总工会书记处书记）回忆，邓发在领导办刊时“特别注意稿件的政治意义，反对夸夸其谈、现象罗列；主张真实朴素，每一字句要说明问题”，并且每期发稿，不论是干部还是工人的文章，邓发都要逐字逐句批改。陈希文（曾任全国总工会文教部副部长、工人出版社社长）感叹：“邓发同志不仅是我理想上的导师，而且是我生平最好的一位国文教员。”⑤

与此同时，邓发还注重研究工运理论，繁忙工作之余撰写了大量理论文章，如《论抗日根据地职工会的基本任务》《论抗战中的民生问题》《中国职工运动目前的任务》《中国妇女职工及其活动状况》等，在指导工人参加抗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李颉伯（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全国总工会副主席）回忆，邓发1941年亲自动手总结了抗战以来各地区职工运动的经验，作为中央指导职运的参考，并“亲手起草了中央关于解放区劳动政策的指示，在指示中明确规定了公私两利、劳资兼顾的方针，纠正了某些狭隘的行会主义与经济主义的残余思想，以利各阶层的团结”⑥。查阅党中央关于工人运动的文件，可以判定，李颉伯所提文件，指的应是《中共中央劳动政策提纲（草案）》。這一文件，对正确指导根据地经济建设起到重要作用。

“让我们每个工人起来学习赵占魁吧”

1941年，党中央号召军民开展大生产运动。其间，涌现出许多劳动模范，尤以赵占魁最为著名。1942年9月，《解放日报》连续发表《人们在谈说着赵占魁》《农具厂号召学习模范工人赵占魁》《向模范工人赵占魁学习》等文章。毛泽东得知后，打电话给邓发：“奖励赵占魁这件事做得很好，这不是奖励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支持全边区和其他根据地提高生产、改进工作的新生事物，平时我听说你们要找斯达汉诺夫，赵占魁同志就是中国式的斯达汉诺夫，你们要把他的优点总结起来，树立标兵，推广到各厂各生产单位去。”⑦随后，陕甘宁边区总工会号召掀起学习赵占魁运动。不过，许多工厂并未引起重视，边区总工会也尚无具体推行办法，致使这项运动没有迅速开展起来。

1943年2月，在“二七”纪念大会上，邓发向工人代表和干部讲明开展赵占魁运动的重要性，并在《解放日报》发表《响应生产号召开展赵占魁运动》的署名文章，分析运动开展情况，明确今后的方向和办法，号召“为了坚持抗战，克服困难，最后战胜日寇，让我们每个工人起来学习赵占魁吧。”3月20日，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中央机构调整及精简决定》，将中央职工运动委员会、妇女运动委员会、青年运动委员会合并，成立中央民运工作委员会，邓发任书记，不再兼任中央党校校长。这样，邓发得以集中精力投身于根据地经济建设之中，全力组织领导开展赵占魁运动。

1943年4月，陕甘宁边区召开各工厂厂长联席会议，邓发特地将如何开展赵占魁运动与建立健全公营工厂管理制度，共同列为会议重点内容展开讨论、研究办法。5月7日，他在《解放日报》发表《在公营工厂中如何开展赵占魁运动》，强调一切工厂管理人员、职工会干部、党的工作者要一起领导好赵占魁运动。与此同时，边区总工会抽派干部陆续到各地协助推动工作开展。于是，赵占魁运动在边区各工厂普遍开展起来，成为群众性运动。崔田夫在总结赵占魁运动时指出：“在‘二七大会上，邓发同志对到会各工厂工人代表和工厂干部讲了今后开展赵占魁运动应注意的问题外，同日并在《解放日报》发表《响应生产号召开展赵占魁运动》的论文，指出在边区发动赵占魁运动的可能条件与今后开展运动的方向和办法，从此赵占魁运动才开始进入另一新阶段。”⑧

1943年7月，他到工厂蹲点调研，检查该运动开展情况，进一步总结经验，提出劳模的基本标准，把生产数量和质量提高到新水平，为该运动全面持久开展提供了具体办法和措施。这些经验很快传到全边区及各抗日根据地。他还专门指导中央印刷厂和农具工厂开展赵占魁运动，召集众人谈心谈话、交换意见，帮助工人制定个人生产计划。工人崔锁贵、姚文田等专门给他写信，要求向其他工人发起挑战。他在复信中勉励说：“你们所表现的劳动态度和学习精神，充分表现出你们驱逐日寇的决心，和努力参加抗日根据地建设的热忱。你们奋不顾身的劳动和努力学习的态度，是非常可贵的。希望你们将这种精神和计划坚持下来！”⑨

在朝夕相处中，邓发与广大工人建立起深厚的阶级感情。一次，赵占魁烫伤脚，他闻讯后立即前往医院探望慰问。丁玲曾问邓发怎样才能接近群众，他毫不掩饰地说：“把工厂看做自己的家，能做什么就动手去做，厂里发生了什么问题，那就是自己的责任。”⑩习仲勋回忆说：“邓发同志曾经整月整日地住在边区的工厂里，他亲自帮助边区的工业建设，他亲自教导边区的工人。边区人民永远难以忘怀他为边区立下的业绩。”，

“中国的职工会应该在中国工人阶级中造成团结”

1945年4月，解放区职工联合会筹备委员会成立，邓发当选为筹委会主任。同年6月，当得知世界工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将在巴黎召开时，他一面致电中国劳动协会负责人大会筹备处要求参会，一面致电朱学范表示解放区职工联合会筹备会决定派遣代表一同出席大会。重庆谈判期间，朱学范在拜会毛泽东时，也表达了愿意和解放区工会团结合作开展国际活动、实现全国工会运动统一的想法。此后，朱学范向国民党当局提出给邓发等人办理出国手续，遭到百般阻挠。法国、英国等世界工联发起人同样希望中国解放区的工会代表能参会，也通过外交途径向国民政府施压。最终，国民政府不得不同意解放区代表出席会议，但只允许邓发一人参加。邓发深知，此番出国不仅代表解放区职工群众，更重要的是向世界介绍中国共产党。出国前，为弥补外语短板，他还特地借了一本英语会话书籍学习。

最终，他经中国重庆、印度加尔各答、英国伦敦等地到达法国巴黎，于10月4日出席了世界工会联合会第一届代表大会。他在大会发言中强调：“中国人民还没有独立，中国的职工会应该在中国工人阶级中造成团结；为了各国利益，日本天皇裕仁应立即撤免，日军应予解除武装，日本一切工业应予管制。”他代表中国工人提出8项政治主张。因大会未设置同声翻译，朱学范便安排李佩（著名语言学家、两弹元勋郭永怀夫人）将他的发言现场翻译成英语。此发言得到与会代表的热烈支持，提高了中国工人阶级的国际地位，也扩大了中国共产党的国际影响。

10月5日，他向朱学范致信表示感谢，建议其将解放区职工人数一并纳入中国职工总人数向大会报告。11月30日，朱学范写信给世界工联主席路易·赛扬，说明中国劳动协会会员已增至160万，其中包括解放区工会80万会员，按照世界工会联合会会章规定，他建议将邓发作为中国代表团出席世界工联理事会的两位代表之一。最终，大会选举朱学范任世界工联副主席、执行委员，邓发当选为世界工联执行委员会候补执委、理事会理事，刘宁一当选为候补理事。中国解放区工会负责人进入世界工联领导机构，宣告了国民党反动派分裂中国工人的阴谋彻底破产，标志着以解放区工会为主体的中国工人运动统一进程实现历史性进步，为中国工人阶级和工会运动的团结统一取得最终胜利奠定基础。

最重要的是，在参加世界工联大会期间，邓发遵照党的指示，与朱学范肝胆相照、精诚合作，积极宣传党的政策，做了大量深入细致的工作，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人运动引向国际舞台，掀开中国工人运动统一进程全新的一页，为恢复建立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华全国总工会奠定坚实基础。1948年8月，第六次全国劳动大会召开，恢复中华全国总工会，实现了中国工人运动在组织上的统一。刘宁一在报告中特别强调：“邓发同志在世界职工对中国职工的尊敬爱戴和关怀中，开始与各国工人领袖和海外侨胞建立联系。他为世界工运之统一及中国工运之统一，建立了永垂不朽的功绩。”杨尚昆回忆时指出：“邓发同志同朱学范在巴黎一起开会，他就利用机会做朱学范的工作，会开完了，朱学范和他领导的工会也被我们争取过来了。”-

然而，邓发却没能看到这一幕，早在两年前的1946年4月8日，他与王若飞、秦邦宪、叶挺等人从重庆乘机返回延安。不料，飞机在吕梁地区黑茶山坠毁，邓发同机上人员全部遇难，史称“四八”空难事件。4月19日，党中央与延安各界隆重举行祭悼“四八”烈士仪式。毛泽东在致哀中表示：“你们为人民事业而死，虽死犹荣！”周恩来评价邓发说：“你为中国工人阶级联合战线同时也是为世界工人阶级联合战线，建立了光辉的成绩。”.

注释：

①朱学范著：《我的工运生涯》，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39页。

②.周恩来：《“四八”烈士永垂不朽》，《邓发纪念文集》，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6页。

③李培基：《哀悼邓发》，《邓发纪念文集》，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13页。

④庄焰：《回忆在延安的岁月》，《峥嵘岁月：华侨青年回国参加抗战纪实》，中国文史出版社1988年版，第33页。

⑤陈用文：《哀悼中国职工运动的领导者邓发同志》，《邓发纪念文集》，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136页。

⑥李颉伯：《悼邓发同志》，《邓发纪念文集》，中共党史出版社2002年版，第128页。

⑦高长久：《回忆陕北职工运动片断》《人文杂志》1981年第1期。

⑧崔田夫：《一年來赵占魁运动总结》（1944年2月7日）

⑨《邓发复信勉励崔姚等同志》，载1943年4月8日《解放日报》。

⑩傅冬：《文化战士丁玲的道路》，载1949年7月12日《大公报（上海版）》。

，习仲勋：《纪念我们的先驱》，载1946年4月20日《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