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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球

2023-07-10邵栋

江南 2023年4期
关键词:购物车脖子沙发

邵栋

醒来我就脖子疼,看看手环,六点半。王楚翻了个身。我去厕所尿尿,迷迷糊糊也没披衣服,站在马桶前脖颈突然一凉,一阵刺痛,人清醒了几分,发现都尿在了外面。我原地蹲下来,也不敢弯脖子,扯了几张卷纸,在瓷砖上抹了一遍,扔进了马桶,觉得脖子到后背都僵硬了。我从客厅沙发上扯了个毛线拉链外套披上,回到厕所从抽屉里掏出吹风机,插头插在墙上插座上,温度调到最高档,对着脖子和后背吹了一阵,热辣辣的,上上下下,感觉稍微好些。我回到客厅,接了点热水,喝了一口,坐在沙发上 ,拿起旁边已经充好电的按摩仪,卡在脖子上,按下按钮,按摩球咕噜咕噜转起来。

王楚披了件外套出来,没事吧你?她问道。

我说,脖子有点疼,应该还好,没事。

王楚说,厕所一股味,也不开排风扇,说多少回了。

我没说话,脖子上一阵酸一阵麻。

王楚继续回去睡了。按摩了一阵,我肚子倒饿起来,去厨房拿了点坚果,倒出十粒,攥在手里,一下塞嘴里。王楚之前给我分享过一篇公众号,说坚果脂肪多,不能多吃,尤其是我。

我披着衣服走到窗台前,外面一片灰蓝色,见老人已經开始晨练,散步的,做操的,还有两个老人在打羽毛球,球一上一下,轻飘飘的,煞是好看,最高处就在我面前,打开窗户我伸手一抓就能抓住,有时球路有些偏差,他们却总能默契地接回来,好像我面前的空气中有个透明而稳定的网兜等着羽毛球一次一次穿越。再看两个老人,边打边哈着热气,我还是觉得冷,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脱了外套,我把脸塞在床中间铺好纸巾的孔洞中躺好,欧医师在我脖子四周用手指轻轻按压,问我酸痛情况,逐一落针,她手指每每轻轻旋针,就问我,痛吗?

我说,还好,还能顶。

她没有说话,继续落针,再往肩膀处试探痛点,她小声说,好像有些湿疹,上次没有的。

脸蒙在孔洞中,我不自觉地声音也小了,说道,是有些,我疼了就贴膏药,后来揭下来就发红有点痒。

那以后别贴了,教你的操做了吗?她轻轻问着,好像在和其他人说话。

我没响,想了一会,问她,打羽毛球有没有用啊?

她没有立即接我的话,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听她缓缓道,也不是没有用,至少可以多抬抬头。她照例把带线的夹子夹在针尾上,转身操作仪器,按着按钮,背上的肌肉旋即感到微微过电,也随之轻轻抽动起来,她问我重不重,我如实回答,她随着我的反应调校强度。

还是预约下周同一时间吧,她说道。

我说行。

她说,还是要多做做操。

我说行。

关于买羽毛球装备的问题,我问王楚是不是去红磡的运动品奥特莱斯逛一逛,价钱便宜。

王楚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枕着自己的长发,说,我最近腿好粗。边说边玩着手机上挂着的猫公仔。

我照例说,还好吧。

她说,照片上看起来就是很粗。

我说,什么照片,我看看。其实我也知道她说的是啥照片,刘晴生日聚会合照,刚刚发在群里,我假装没看见。

她说,不给你看,你肯定觉得我腿粗。

我凑过去笑说,有时候照片有鱼眼效果,会失真。

王楚弓起了腿,朝沙发内侧挪了挪,说,羽毛球服好多都是短裤短袖,不好看。

我说,别躺着刷手机了,伤脖子。

王楚不作理会,兀自道,我最近有点丑,还是不打了。

我想了想,咽下了半句话说,有那个网球裙,或者穿那种修身瑜伽裤,会显腿长。我给你搜搜。

王楚脖子拧过来一点说,所以你还是觉得我腿粗。说完伸直腿,仔细打量。

没那个意思,我说,打打球,运动一下,能去水肿,不是粗。

王楚似笑非笑,我先看看淘宝上有什么好看的款。

最近天天下雨,屋邨都没法晒被子,湿漉漉的,就算不下雨的天气,湿度也有九十多,我俩在家,全日开着抽湿机,在沙发上各自刷手机,我最近看中了一双足球鞋,两千多,日产美津浓,袋鼠皮手工鞣制,网上评价很不错,等膝盖好些可以穿了重回球场。又看了看小红书和youtube 上的开箱视频,愈加有些心动,我和王楚说,过阵子不下雨了可以楼下羽毛球打起来了,我也恢复恢复体能。

王楚说,到了六一八再说吧。

我说,六一八?

王楚说,年中大促啊,我都放在购物车里了,现在都是原价,之后支付宝上抢几个券凑满减,折扣很大。

我说,那不还有一个多月。

王楚说,没事,我们可以先玩玩健身环,都买了半年了。

为了找这switch的电源线,我翻箱倒柜出了不少汗,最终也没找到,倒是发现了不少已经忘了的东西,过期的避孕套,储了一半的印花。还有两部充电宝,这样家里已经有四个了。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我蹲在地上,背对着她问。

王楚说,找到钱了?

你怎么知道,不过不是港币,是人民币。我拿手里朝她扬了扬。

给我看看,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了。王楚坐起身来,放下手机,接了几张过去。

我想起来,这是疫情前去深圳出差,香港同事给我的,他拿着一沓毛票,发现哪也不收,都是刷支付宝,后来他就把现金都给了我。可能是他老子游泳偷渡来香港的时候随身带的,都秃噜皮了,银行都不带收的。

王楚对着吊灯,盯着其中的一张五元纸币说道,好久没见到他老人家了,感觉要比一百块钱上的瘦一些。

角度问题,会有鱼眼效果。我说着翻看着那些揉皱的两元十元纸币,中间还有一个一元硬币。

你说这钱怎么办,会不会贬值,五块只能当三块花?王楚问道。

我说,如果这票面损坏没这么大的话,按理说不能这么贬,咱们中学时候不是学过吗?钱是中介商品,价值几乎没有,重要的是要相信它有价值。

王楚笑道,你能不信吗,难道干活换馒头的嘛。

因信称义晓得不,懂又不懂。我说。

淘宝上有款国产平替电源线,可以参加满减的,我已经放在购物车里了,她边点手机边说道,因信称义,那六一八购物车靠你了。

欧医师看着我,眼睛微微弯起来,露出一些笑意,这回又是什么问题?

我说,最近在家俯卧撑,手腕疼。

她一边打字一边问,多久了?

我说,一礼拜了,酸酸的,动起来会咔啦咔啦响,有时候弯久了,会感觉有些麻。

她没有说什么,照例给我量了血压,看了舌苔。

她继续打着字,说,和之前一样去拿个床位吧。

这回欧医师过了好一阵子才过来,我正跷着脚坐在病床上玩手机,看她掀帘子进来,我还愣了一下。

今天人好多啊,辛苦了。我说道。刚刚在她办公室门口拿着门诊单等拿号的有好多老人。

她嗯了一声,说周五是这样的。随即她示意我脸朝上躺下。我腾的一声就横在床上。

她说,脱鞋。

我说,哦哦哦。随即脱了鞋,上床。

她拆开针的包装,拈在右手上,左手在我手指手腕上试探疼痛,拆一支,问一声,摸一摸,运一针,循环往复。

看了你的小说,我才知道原来有些地方需要吃防疫糖丸。

我说,香港没有的吧。

她笑起来说,没有的。也是第一次知道。果然是博士。

我说道,读傻了,东西写了不少,成绩没有,不是腰痛就是脖子痛。

她轻轻运下一针,说道,现在还写吗?

我说,还写的,你要是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可以和我说,什么好玩的病人也行。

她没有说话,又拆了一根针的包装说道,你能读下来博士真不容易。

我问道,你会再读一个博士学位吗?

她一针刺下去。我哎哟一声笑道,怎么一说博士,就这么重手?

她也笑出来,连忙调整针的角度,说道,说到心事了。你是看了医院展板上我的学历了吧?

我说,我是缴费的时候偷偷看的。

她说,为什么要偷偷看,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我说,说的是。以前去过你们医学院的校区,去海边球场踢球搭车都会经过你们那儿,感觉医学院的宿舍同学,都是早出晚归,挺辛苦的。

她又按了我一下手肘,问我有没有疼痛感,我说没有。她说,想起来还是读书的时候轻松。

谁说不是呢,我说道。欧医师你会不会脖子疼腰疼啊,有人给你针吗?

她笑说,我每天都走来走去的,不是坐着不动的。

我说,是吧,我经常一坐一下午。学校花钱让我工作,工作让我脖子疼腰疼,然后我把赚来的钱拿来针灸、买运动装备,最后钱没赚到,身体也不好了。

她继续运针。那你也没赚那么少,她想了想笑说。

下回我约你没这么忙的时段,时间你来定。我说。

她想了一下说,周四吧,或者周二。

加完班回来的时候电视开着,王楚正在看综艺,综艺上玩着你来比划我来猜,电视里的人笑成一团,好像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好玩的游戏。王楚吃着薯片,见我回来,把薯片举起来和我笑着说,麻酱火锅味的。

我问,好吃么,听起来怪怪的。

她说好吃的,还是限定版,我刚刚又下单买了几包。

薯片还限定版,怕是担心不好吃方便下架。

王楚斜着眼说,你这人,就不盼点好。

我没说话,换了鞋子扔了口罩,用酒精把外套手机裤子都喷了一遍,去小房间都换了。

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吃完了薯片,口袋放在茶几上。

我收拾起口袋,去廚房扔进了垃圾桶。

我再转头回到客厅,说道,吃完就顺手扔了,不然招蚂蚁。

她愣了一下,你不是扔了么?

我说,我也有不在的时候嘛。说着在沙发上坐下。

王楚翻了个白眼说,那我让你脱了袜子上床,你也不听。

这是俩情况,我答道。

就是一个情况,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零食的事我上回就想说了,这回没忍住,不好意思啊。

王楚挺直腰盯着我,看了几秒道,你什么意思啊,你还好意思说,我也忍你好久了好吧,我观察过,最近天天这么湿,我看你没事人一样,哪有什么鼻敏感,你就是不让我养猫,说什么对霉菌毛发过敏,想着就来气。她说着,又别过了头。

我愣了一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这人倒盼着我不舒服啊。

王楚说,我是什么人用你说,你是什么人我倒知道,你就是看不得我如意。说着眉头一皱,继续望着边上,嘴微微颤动,眼中自然蓄起了一汪泪水。

我见势不妙,起身从餐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笑说,这不是天天开抽湿机,我也天天用盐水洗鼻子,才没发作的。

她擦了眼泪,皱着眉头看我,那你之前还说喜欢猫。

喜欢猫,又不一定要养,两回事。

我想养猫。

你也不是第一回提这回事了对吧,有一说一,己所甚欲勿施于人,我没有一次次和你抱怨生小孩的事吧?

那是两回事,又不用你生。

咱们现在这儿地方这么小,而且沙发也不是防猫抓的,有了猫它也抑郁了。

你就不怕我抑郁?她直直看着我不说话了,身体静止不动,倒像只猫。

我看着她,心下有些游移,便道,哪有这么严重,等之后换了大房子,装修的时候就安排安排空间,家具也换成防猫抓的,到时再看呗。

那到时候你鼻敏感怎么办?她忙问。

还能怎么办,到时再看呗。

我上次说了嘛,去正经医院查查过敏源,辅助治疗一下。

我说,到时再说吧。

别到时再说了,明天早上就去。说完她起身收拾了零食和纸巾。

雨季一过,周末出太阳,羽毛球网架上晒满了屋邨的被子,花花绿绿不一而足,连篮球架后面都拉了一根绳,挂了一串衣服。我们的购物车也越来越充实,还差一百二就能再减二十,我于是加了一个运动手环,但手环参加的是不同的满减,可是我还是没忍心把手环拿出购物车。添加新的商品,后面又有新的优惠,重看一遍购物车,好像每一样都是需要的,但这些需要之前都没有想起来过。为了打羽毛球,我们购物车里已经有了护腕护膝、鞋子、运动水壶、运动遮阳帽,甚至还有防晒护袖。

为了迎接即将来到的羽毛球活动和即将集运到货的哑铃瑜伽垫,我们提议下班后先做做瑜伽操,热热身。但因为加班的缘故我们同时下班的的日子并不常见,休假那天刷完电视剧,突然发现没啥事可做,便投屏在电视上做起来。

我们俩笨拙地蹲下站起伸手伸脚,像表演着某种神秘哑剧。

她做到一半,突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挥挥手表示不做了。

我说,你咋了?

她皱着眉头道,头晕,低血糖。

我去厨房倒了点水递给她,说,要巧克力吗?

她点点头。我从电视柜抽屉里拿了一小板巧克力给她,她一口水一口巧克力,缓了一阵才好些。

我说,晚上咱们吃点好的。

她说,有点想吃点心。那个旺角的,叫啥?

顶好?我把人家椅子坐塌的那家?

她笑说,对对对,我要吃那家。

我说,多不好意思,人家都认识我了。

她笑说,你又胖了,准不认识了。

我心想,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说,你猜北角那家潮州菜还记得我们吗?

她说,他们肯定不记得我们了,你倒还记得。

毕竟人生唯一一次爬山,那时候膝盖还好好的。

你膝盖好的时候也就爬过那一回,还装。

要不是为了和你套近乎,我才不爱去爬山呢。这不,遇到你低血糖,乘虚而入。

哼,你那点心思我早看穿了,将计就计。她翻着眼睛道。

那天老板肯定觉得,一男一女两个胖子蓬头垢面,冻得和狗一样来吃饭,还菜单推来推去,你点一个素菜我点一个素菜,装模作样。

最后还没吃饱。她笑道。她腿支在沙发上,头往后靠,好像看见了什么。

还是撸串得劲。我说。

对!她噗嗤笑出声。

我说,不瞒你说,我那时候想的都是,和这人一直爬山都愿意。

王楚说,愿意一直擼串吧。

我佯装恼怒道,我难得说回正经话,你这人。

她看着我,面容竟然有些慈祥,她说道,还是先打羽毛球吧,都念叨小半年了。

我仰卧着,卷起袖子,手臂垂在小腹上,问道,这样躺着行吗?

欧医师说行,接着俯下身子在我手臂和手指各处穴位点按询问。她的短发微微垂落,一缕缕的,嵌在口罩带和眼镜架上。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猫?

她愣了一下,露出有些讶异的神色道,你怎么知道?

我说,看到你的耳钉,是猫耳朵造型的。

她好似松了一口气,眼角一皱笑说,看来以后见你要小心一点。

挺可爱的。我说,这个造型。

她轻轻推穴位询问我痛感,我一一作答。

她说,你喜欢猫吗?

我说,我觉得挺可爱的,但我鼻子敏感,见了猫打喷嚏。这个针灸能处理吗?

她摇了摇头,说这个要看西医。

我说可惜了。你养猫吗?

她说,其实我也只是喜欢玩人家的,自己并没有养宠物,我也喜欢狗。

挺好的,我说,也不一定要真养。我读书时候的舍友,现在做金融,养了一只布偶,之前去新加坡出差,猫留在家里,请人上门照顾,花了好多钱。如果真喜欢猫,可以先做做兼职照顾,又能赚钱还能撸猫。我那个朋友还给他家猫上了保险,说有回猫突然不上厕所了,窝成一团,也没了精神,还一直哼哼唧唧,带去胜利道二十四小时的宠物医院看,好家伙,没一会就看了好几千,说是肠胃问题,比人看病还贵。他到家二话没说就给猫买了个保险,后来那猫也没完全好,上次我去他家玩,见他还弄了一个小黑板,写着每天小猫上厕所的时间,我和他说,现在知道谁是主子了吧?他说,早知道了,心甘情愿。

她听着我说,运针也慢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针好像也更温热了些。

我笑说,我这么叨叨叨,没影响你工作吧,我见你办公室外头好多老人家,周四也这么忙。

她笑了笑,想了想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也想歇会,不那么想面对他们呢?

我点点头,你说我这手多久能好?

她说,看你是想早点好还是晚点好。

我说,好了我在淘宝上定制一个锦旗,你要仁心妙手还是妙手回春呢?

她轻轻摇了摇头,笑说,看来你是想晚点好。

起晚了,说好了上午打羽毛球,眼看都饭点了,身边也没见王楚。我昏昏沉沉玩了会手机,便套了件T恤走出卧室,见王楚在洗手间抹脸,衣服已经换成了运动装,裤子有点紧,屁股上能看到内裤的勒痕。

昨天买的面包呢?我举着手机问。

在微波炉里,应该还热着。她答道。

我挤进厕所,把漱口杯牙膏牙刷拿出来,去厨房水池刷牙,见厨房水槽底还有昨晚上的几小根面条,过了一晚上,竟有些缩水,我抽了两张厨房纸拈住,踩开垃圾桶,垃圾桶内已经满满当当,照例丢进去。

垃圾桶满了,你昨天没扔吗?我问。

她平淡地说,我以为你扔了呢。快点刷牙吃早饭,吃完了准备下去了。垃圾一会一块带下去。

我说,一吃完就打球,会闹肚子。

她走出洗手间,有些着急,皱着眉头说,下去拍照啊,我衣服都换好了,一会儿光线到山那边去了,不好看,阴阳脸。

我想起她昨天让我拿单反来着,已经放在沙发上,上次用还是结婚以前。

面包没吃几口,就一直催我,我一边吃一边换衣服,背着背包插俩球拍,鞋带没绑就进了电梯。她对着电梯里的金属镜子端详自己的造型,她梳着马尾戴着一顶灰蓝色鸭舌帽,白色短袖是弹力款不收腰,手臂上是护腕和防晒护袖,下身一条紧身运动裤,说是显腿长。

东西都带齐了啊?她说。

我说道,都带齐了,水壶、单反和防晒霜都在书包里了。

到了楼下运动场,我才想起垃圾袋忘拿了,也没敢提。

收拾停当了东西,她说道,戒指你又没戴。我说,一会出汗,怕万一掉漆了。

她说,铂金的怎么就掉漆?你呀一天到晚各种理由,出门怕掉了,游泳怕湿了,针灸怕花了。

我小声说,你不也没戴?

她说,我要发小红书的。

她选了几个角度,让我蹲在地上拍,我说行。她侧着脸,右手抓着帽檐,两条腿一前一后,前脚绷直了脚背,脚尖点着地,我说这角度可以,腿特长,就是左边手臂垂着有拜拜肉。

她立马把手屈成九十度,也不转头,说这样呢?

我说行,稀里哗啦咔咔了十来张。我说,你看看。

她看了说,有小肚子。

是我没拍好,重拍,我说,你也用力缩缩。我又重拍了几张,给她看,这才比较满意。

我说,我发现一般你不和我眼神交流的照片就好看些。

她说,看着你傻傻的就想乐,来来,抓紧时间继续拍,我昨天给你转的小红书的那几个男友拍照模板,你就照着拍。

我拍了一系列的照片,有背景是球网的,有她挥拍的,有坐着的,也有的走着披头士《Abbey Road》封面那种步伐。

拍了一会,她坐在篮球架下的铁椅上说,有点累了,你给我拿点水。

我从包里掏摸了个水壶递给她,说,没力了?

她喝了几口水,说道,热。

我在她旁边坐下,笑说,我听老吴说起,他去川藏线骑自行车的时候,到了一些关口、隧道,会下车拍照留个纪念,时不时会遇到自驾的越野车,顶棚上两辆山地自行车,一到关口隧道就停,中年男女下车,取下自行车,换上一套环法自行车赛的那种紧身的专业服装,扶着自行车,比出大拇指,照片咔嚓几下。然后重新把自行车架回车顶上,上车换上便服,手剎一松,油门一踩,一道烟就走远了。

她冷笑一声,我就歇一会,不会马上上楼的,你放心好了。

我预备发球。她说,发准点,我懒得捡球。

我低手发球,把球打得高高的,向她那个方向飘去,好让她容易接住。她呼啦一拍就给我扣死了。

王老师,我说,羽毛球是两个人玩的,注意素质啊。

她得意地摇头晃脑,左右还蹦了两下,说道,你继续。

我捡起球,重新发了一个高远飘球,她也一拍回过来,我又一拍高高回过去,我说道,多抬抬头,对脖子好。球慢慢上去,又慢慢下来,触拍的时候蓬的一声又蓬的一声,在我们两人间来回高低游走,好像是一种悠远的钟磬。

我一拍一拍地放,高得耀眼,她大都轻轻回过来,当然,有时趁我不注意就一拍扣死。

我给她捡球,给她说她挥拍的样子真好看,她笑着说是吗,我说我再给你拍两张。让她再打了几次球,对着拍了几张。

她笑我也笑,我们也接着打,各自稍稍放开手脚,全场迂回走动起来。挥拍打出去的力气如同没有消失,而是在我们的身体内,由颈椎到腰椎流动起来,化成汗水,在腰腹间蒸腾。网隔开着我们,如同是一堵空气墙,需要我们放开手脚去挥拍击穿,一遍一遍地扭胯、发力、穿越过去,好似分开看不见的河流,而河流在我们松懈的时候又重新掩上,带着疲劳和更多的泥浆向我们滚滚袭来,我们用肉身抵挡一切,在那颗球飞到最高处,短暂停留的时候,一切都在其中休息。

太阳更大了些,在云间移动,天空舒阔,连麻雀的叫声也填不满。却只听见的一拍,王楚击球的时候挥中了拍框,球飘飘摇摇到了后方篮球架上,不偏不倚卡在了篮网中。

我俩用扫把掏拨了半天也没下来,王楚手撑着膝盖笑说,要不今天算了吧,膝盖也有点酸了。

我说行,我们循序渐进,反正还有一筒球,改天也成。

一边往回走王楚一边说,感觉还挺爽的,我们也别周末老是窝在沙发上玩手机,一起爬爬山,一起出去走走,打打羽毛球,不然都白過了。

我说行,我也是这么想。便收拾了东西牵着她上楼。

电梯到我们楼层,再走到楼道拐弯的地方,我扒着栏杆朝底下篮球场看了一眼,那悬在空中的白点已经看不见了,篮筐底下只见到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老人在一旁看,说着什么。掏出手机看了看,早上发出去的信息并没有回复。许是太高,我竟有些头晕。

赶紧进屋吧。王楚说。

我说行。

【责任编辑 李慧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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