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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人性向诗思宇宙的抵达

2023-07-10张璐

中国民族博览 2023年7期
关键词:边城海德格尔沈从文

张璐

【摘 要】沈从文的作品《边城》表现着沈从文对湘西这片土地的热爱,对湘西人纯真的敬佩与同情。在事业爱情皆得意之时,他却想着将自己的精神安置回湘西。《边城》中有他的梦,有他对人性与现代性的思考。他在故事中描绘着他理想的“自然人性”,表现着没有“异化”的生命状态。这与海德格尔存在主义思想有着无意识地趋近,即人类应该“诗意的栖居”,保持本真人性与生存方式,聆听存在以回到最初的家园。

【关键词】《边城》;人性;沈从文;海德格尔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3)07—014—03

朱光潜先生在《谈美》中曾说:“离开人生便无所谓艺术,因为艺术是情趣的表现,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1]文学正因有人生在世种种的脉脉灌注,才使文学有了美,有了感动人心的力量。在文学的世界中,沈从文对人的关注是真切和深情的,在《抽象的抒情》中他就曾写道:“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2]在《边城》中,他塑造了别于都市漩涡的“边城”乡下人,是他认为的“本真”的人。他描写人的故事,是将读者带入本初世界,深沉地解释着他的思索与幻念。

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提出:“作品之为作品,惟属于作品本身开启出来的领域。”[3]沈从文的作品通过艺术性的文字也在开启一个领域,其作品中,主要以人性的描绘呈现出对人类生存形态的思考。在人如何生存的问题上,海德格尔认为人应该诗意的栖居,“诗意的栖居就是遵循早期浪漫派的理论信条,以自我内心的规定性和创造力来抵制现代科技消抹一切个性界限的危险,将现实人生诗意化。”[4]在沈从文的文学世界里,部分作品就展现了一种“反现代性”的原始自然生态。沈从文立意将自己建构的湘西世界变成诗意的世界,正与“诗意的栖居”观念存在一定符合。因此,他笔下的湘西,是真善美的集合,也是哲思与诗意的化境。

一、自然人性的本原化形

沈从文对湘西这片养育他的土地是饱含深情的,湘西世界的神奇优美,湘西人的生命张力都在他诗意的笔触中直接与读者碰撞。《边城》中不管是主人公还是一些小人物,他们都与自然共生,都展现着一种人性的原初感和蓬勃的生命气息。茶峒人会赞颂在涨水时救人救物的勇士,会为端午节上展现武力的人欢呼,他们崇拜的是与自然搏击的胜者,崇尚的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力。除了这些如神祇般的人,在沈从文笔下还有一些平凡的“不凡者”。在小城中,“他们生活虽然那么同一般社会疏远,但是眼泪与欢乐,在一种爱憎得失间,揉进了这些人生活里时,也便同另外一片土地另外一些年轻生命相似,全个身心为那点爱憎所浸透,见寒作热,忘了一切。若有多少不同处,不过是这些人更真切一点,也更近于糊涂一点罢了。”[5]边城的人爱憎由心而发,直接甚至冲动,但又不难看出这冲动背后的性情之真,爱意之烈。他们的这份纯粹主要来自自我与一般社会的间隔,来自最原初的自然。翠翠的父母也是纯粹的,他们违背了礼法社会,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实现了爱情的永恒。这些人是秩序的叛逆者,所以好像糊涂,但这糊涂立于历史开端看,却有着与史诗共性的悲剧色彩。沈从文对翠翠的描写,更是塑造出了一个由自然养育的“精灵”,展现了人的灵动本貌。“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5]翠翠是“自然的女儿”,在自然的养育中,翠翠拥有着因隔绝复杂社会而保持的温柔与纯洁。她会帮爷爷运作渡船,熨帖爷爷悲伤的心事,陪伴老人,不愿让老人孤独。她会因爱情而羞怯,有着少女心事初生的不知所措。她對那渡河新嫁娘带着向往的神色,却将自己的喜欢之情无意识地缄默于口,深藏在心。翠翠的纯粹无疑一半来自少女的不谙世事,一半来自隔离的环境。

总的来说,不管这些人物是刚是柔,沈从文都在致力表达反异化的心绪。异化是一种对纯然人性的剥解,海德格尔认为对“存在”的遗忘就会产生异化,这种异化无疑会使人们丧失了精神家园。这种遗忘正是存在于沈从文生活的现实世界,所以在他的创作中,都市小说与湘西小说在描写上呈现了巨大的反差。在他以城市为背景的小说中,城市中的人,往往表现出一种病态的压抑,“阉寺性” 正是因为遗忘而产生的异化状态,是对自然人性的一种违背。所以,他通过《边城》这一类建基于湘西的故事,把作品中的人物塑造为存在的聆听者,同时让作品成为读者与存在对话的桥梁。沈从文通过创作让自然人性的本原得以化形为这些湘西男女,实体地、直观地、意象化地表现了返璞归真的人性。这些反映纯粹人性的人物故事,不仅表现了正常生态下人类应然的生存模式,也是在对人类世界提出一种告诫,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关系中,最本初的人性如何自我保持。

二、纯粹情感的梦幻捕捉

弗洛伊德认为,艺术家与艺术创作类似于白日梦者与幻想。文学作品就是欲望的纯粹性表达,是“内心生活的外表化”[6]。沈从文创作就是在写自己的幻梦,为了实现对自然人性的传达,沈从文将自己的梦变成《边城》。在作品中,他追念本真的人,也想塑造理想的人。湘西人骨子里带有的血性和多情在他的作品中成形为一个个接近于完美的形象,正突出了他对理想人性的理解。他以感性与湘西世界连接,赋予了人物抽象的崇高与优美。这主要在每个人物的情义中得以展现。在《边城》中,翠翠、爷爷、船总顺顺、大老、二老还有杨马兵等人都是一种接近现实的幻想。翠翠爷爷几十年如一日对渡船工作的坚守,也有着对自己孙女展现护犊的关怀。他会为渡客给钱的事与其争执,不为利是他对普通人的超越,同时他也会为孙女的婚事奔波,几次三番虽被二老心叨不爽利,但也可以感受到他对翠翠这只“雏鸟”着落的焦虑心情。大老、二老是一对对比项,他们一个重实,一个重情,但是从属性维度来看,他们又是一对类比项,即兼具神性与灵性。大老与二老共同爱上了翠翠,这是他们矛盾的结点,最后他们并未来一次“流血的挣扎”,而是用唱歌的方式争取所爱。虽然这种方式是一种俗约,算数与否全凭个人。但是最终大老“不战而走”,嘴上虽然有怨,还是选择了成全。他可以说是矛盾情感的综合体,即既有对翠翠的爱,也有对傩送亲情之爱,还有明了自己必然不会被选择的爱而不得的失落。他的务实是世俗的,但是情感上是超越的。二老最为突出的即在他对父亲的反抗,在要碾坊还是渡船的问题上,他在心中已存芥蒂,并且不明了翠翠心绪的情况下,还是坚持“我命里或只许我撑个渡船”,以此真诚地维护了爱情,反抗作为权力象征的父亲。他们并不复杂,都是以自我个体的真切呈现出了超越性。在《边城》中,沈从文笔下的翠翠本身就具有象征意味,因为她是在自然中生长起来,代表着沈从文最终极的追寻。翠翠其实就是沈从文的一个梦,一个他所追求的真善美女神。在此,翠翠表现的真善美其源头指向的其实是人物个体的情的纯粹。翠翠她本性的自然灵动和毫无杂质的感情,也就让她的人生透出一种使人向往的美好。宿命的悲剧,反而让她的纯粹更加突出,使她更富有诗性。在故事中,翠翠以及翠翠身边的人,在翠翠身边发生的事都体现着沈从文对梦幻的神性与灵性的捕捉。《边城》中每个人的身上都带有一种超越世俗的生命因子,保持着真的自我。在这些独立的个体身上,真与情共生共存,这是沈从文处在异乡为自己营造的梦幻,更是他所要强调的一种诗意人生。自然人性与真切情感在作品的人事中呈现,虽然于现实而言是梦幻的、抽象的,但也给他自己和读者带来了一条途径,通往的是存在不曾被遗忘,诗思统一的宇宙。

三、诗思宇宙的存在复归

海德格尔存在主义的研究重点就是“人”,“他认为人是特殊的、是以生存方式存在的‘被抛在这世界上的存在者。”[6]沈从文最关注的也是“人”,他一直想为读者呈现的便是“优美、健康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沈从文“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便接近于存在者与存在沟通的所用到的此在方式——诗思统一。诗思统一,才不会遗忘存在。也就是说,人保持诗思统一的生活方式才能真正的不悖于人性。这种生存方式是将诗的艺术性和思的哲理性合一,从而让存在得以显现,让人回归精神家园。在《边城》中的人呈现的正是这种生活方式,他们的人生思想很纯粹,生活状态富有诗性,并不是“常人”,可以说他们表现出了一种“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的状态。

在《边城》中,每个人的心中都存着超越的坚守,这种坚守可以读取为一种对存在的看护。他们的经历,就是以最本质的情感完成此在的沉思。爷爷坚定地守着他的渡船和孙女,二老坚定地爱着翠翠,翠翠坚定守望着爱情。他们作为个体的小宇宙,内在蕴涵着单纯而本真的人性。沈从文在题记中这样写道:“他们是正直的、诚实的,生活有些方面极其伟大,有些方面又极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极其美丽,有些方面又极其破碎。”[5]这些人因为自我纯粹的意识而表现出生命的智慧,因为性情之真而显得格外鲜活,是哲学之思和艺术之美的载体。这些人物的人生状态表现了,只有理性与感性、逻辑与审美、诗与思共生,才能实现“诗意的栖居”。

从艺术作品接受方面来看,人性的至真情思以文字逐渐勾勒明晰,其呈现的人生状态也可以让读者通过阅读与思考实现“精神家园”的回归。海德格尔认为艺术作品对显现存在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海德格尔看来,不是哲学 (形而上学哲学),而是诗,成为存在寓居的场所,成为传达存在的使者,成为照亮存在、使存在得以显现的特殊形式。”[7]沈从文通过《边城》,通过茶峒人的人生形式叩问着“澄明之域”的存在,翠翠、爷爷、傩送等人的人生思想也在引发读者对自我的追问。这部艺术作品正是以本身呈现的诗性,让人们可以直面“原初”的诗思宇宙。这也符合沈从文创作《边城》的初衷,他曾说,“我准备创造一点纯粹的诗,与生活不相粘附的诗。情感上积压下来的一点东西,家庭生活并不能完全中和它、消耗它,我需要一点传奇,一种出于不朽的痛苦经验,一分从我‘过去负责所必然发生的悲剧。换言之,即完美爱情生活并不能调整我的生命,还要用一种温柔的笔调来写爱情,写那种和我目前生活完全相反,然而与我过去情感又十分相近的牧歌,方可望使生命得到平衡。”[8]沈从文试图描写过去,描写他理想的牧歌,在灵感注入的过程中也就包含着与存在的對话。《边城》中的自然人性,本真的生存状态,指向的正是存在的存在,“诗意的栖息”。现在的生活不能调整生命,他在追塑曾经的“精神家园”,通过边城人的生活观、生死观和爱恋观,表现被俗世遮蔽了的存在之“真”。他厌恶因为社会异化而导致冷漠圆猾,不希望纯然的人性从人体剥离,即使有痛苦与悲伤,沈从文也要写下那种“本真”。

四、结语

《边城》是沈从文对人性的一次解读,对人生的一次思考。他想带给读者的并不是教化,他在作品中如

此写道:“这作品或者只能给他们一点怀古的幽情,或者只能给他们一次苦笑,或者又将给他们一个噩梦,但同时说不定,也许尚能给他们一种勇气同信心。”[5]他想通过他的梦让人能有所感悟,或许是人性的真,情感的美,或许是诗意的真谛,人生的意义。他在湘西找到了一种理想的人生模式,也只有在湘西才能让他实现精神的皈依。所以,他把自己的生命理想凝结成《边城》,把理想人性也注入了《边城》,让《边城》处处显示着诗意的思。“海德格尔在解析梵高的《农鞋》时提出:全部艺术,作为存在者之真理的显现,本质上是诗。”[9]沈从文通过诗意的语言,也在传达着他的理念。即便作品中命运无常、破碎,也会在意义上达成一种圆整。因为《边城》变现了:自然人性—理想人境—诗思宇宙的一条此在的途径。沈从文远离了家乡,也就离开了他精神应然的居所。他在城市中看到了人之异动,希望通过一点文字治愈自己,治疗人心。因此,他通过描写过去的“不变”,以他对审美的自然人性的提炼,以真性、神性与灵性希望能给人的发展一些启示,让人们能通过他的一点“诗性的思”重新思考我之存在,回到人的本真状态。

参考文献:

[1]朱光潜.谈美[M].北京:中华书局,2010.

[2]沈从文.抽象的抒情[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3](德)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修订版)[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4]赵静蓉.诗意栖居的本真性——论海德格尔在现代性进程中的“返乡之途”[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

[5]沈从文.边城[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

[6]马新国.西方文论史(第三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7]任昕.诗性:海德格尔诗学的内在精神[J].国外文学,2015(3).

[8]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10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9]田海平.海德格尔如何克服形而上学[J].学习与探索,2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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