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大师”

宋莹玉

新人结婚，婚纱照往往必不可少。

从室内影楼到旅行跟拍，场地从海景花园到城堡庄园，材质也越来越复杂，亚克力、木制、玻璃、琉璃和水晶。大小高度也不一，从20 厘米到100 厘米，甚至占据半面墙……

新人们都在用最盛大华丽的形式，记录爱情的甜蜜。

但，如果感情破裂了，婚纱照该怎么处理？

在河北廊坊，就有这么一家照片销毁工厂。来自天南海北的伤心人怀着与过去的情感生活彻底切割的心事将照片打包，经由快递翻山越岭，最终到达刘玮的手中。

拆快递，拍视频跟顾客做销毁前的最终确认，将照片关键部位用黑色喷漆进行掩盖，放进粉碎机，同时给客户拍粉碎视频，再送进电厂高温溶解……

“妥善，安心。”刘玮给顾客发送消息。

从物理上粉碎一段感情

凌晨时分，北方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雪。

位于河北廊坊的一家厂房，机器轰鸣声在一片静谧雪色里响起，泛着银光的齿轮慢慢碾过一米多高的亚克力油画框、近10 厘米厚的木制相册、大小形态不一的各样手工摆件。两侧密布的钢刀缓缓向中间旋转、挤压，顷刻间便将破裂的婚纱照吞没。

这是销毁过程中最核心的一步。在此之前，黑色的喷漆已经将照片的关键部位进行掩盖，确保任何人都无法辨别照片中的主人公。

被送上粉碎机时，照片上的漆还未全干，顺着倾斜的相框缓缓流下，在照片中相依的两个年轻人身上留下黑色的污迹。

不过都无所谓了，因为几分钟后，这些照片就会变成碎片和玻璃残渣，然后再被集中压缩，送到电厂通过1000℃的高温熔解，直至化作尘埃，在世间彻底了无踪迹。

销毁婚纱照的视频被发布至网络之后，人们开始关注这个新奇的业务，“婚纱照销毁师”“爱海捐躯客”“婚纱照摆渡人”……褒贬不一的声音和各式各样的称呼也开始出现。

在刘玮看来，让客户干净利落地从物理上结束一段感情，告别一段记忆，这就是他们婚纱照销毁业务团队存在的意义。“不必为此过于惋惜，因为照片的主人或许正在迎来新的生活。”

“花100 多块钱，就能让过去消失得干干净净”

刘玮说，2023 年年初，他就打算从事婚纱照销毁这一行业。

2022 年12 月，从事传统行业生产的刘玮和做企业销毁服务的老友萌生了开拓新业务的想法，他们最开始的目标是个人电子设备，如闲置的手机、相机、电脑硬盘等存储介质。“这些二手设备进行出售、置换或者回收，都有隐私泄露风险，销毁能解决大家的担忧。”但在实际的市场调研中，刘玮发现电子设备的市场过小。

2023 年3 月，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更隐私、更小众的婚纱照销毁上。

婚纱照的相框材质多为亚克力、水晶、金属、玻璃，有着不易损坏、不易燃烧的特性，不仅自行处理难度大，也很难有垃圾回收途径，更重要的是存在隐私泄露风险，刘玮认为这是“一个很精准的痛点”。

“我们一开始设想的目标群体是一二线城市的都市女性。”刘玮说。但一位员工指出，农村和乡镇也有很大市场，“没法烧也没法扔，老话儿说烧婚纱照不吉利，扔了又怕有流言蜚语”。

2023 年3 月，刘玮第一次把物品销毁的视频发布在网络上。

视频内容是一个奔驰车的轮毂销毁过程，播放量一般，但随即拍摄的第二条销毁视频一下子就获得了100 多万的播放量，视频中他介绍道：“如果有不得不销毁的结婚照，或其他隐私物品，您把照片寄给我，我们会让这些东西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没来过。”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将婚纱照销毁服务当成主业，也没有进行大规模宣传推广，只是三位合伙人在网络平台简单发布了一下。

没想到4 月上旬，连续几条视频发布之后，福建的一位女士发来了第一条咨询婚纱照销毁服务的消息。从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到刘玮。

在河北廊坊的销毁基地，刘玮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从全国各地寄来的需要处理的婚纱照，于是他决定将婚纱照销毁作为自己的主业进行经营。

在过去的9 个月里，刘玮和团队销毁了400 余套婚纱照。仅11 月，就销毁了260 多件。

婚纱照销毁业务按重量计费，收费标准起步为59 元，25 公斤内收费159 元，超出部分则按一公斤8 元收费。“大部分客户只需要花100 多块钱，就能让婚纱照和过去的不开心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客户七成为女性

一位顾客告诉刘玮，自己的另一半已经去世有些年头了，孩子也长大了，他想往前再走一步。但按照他们老家的习俗，活人的照片不能烧，之前留下的合影烧了也不行。扔也不是烧也不是，留在家里就成了拖累，“正好刷到视频，可算解决了”。

一家内蒙古的婚纱影楼直接寄来了整套全新婚纱照，连包装都没有拆封过。“听影楼说，那对新人拍完后不久就分手了，最终只能由影楼确认之后寄过来销毁”。

还有人把伴侣两人从毕业、结婚、怀孕以来的所有照片都打包寄来要求销毁，“一点关于对方的东西都不想看见”。

还有一些照片寄过来的时候，一方的脸上被打上大大的叉。

每一幅被销毁的照片背后，几乎都有一段破碎的感情。

刘玮说，前来咨询婚纱照销毁业务的顾客，六成以上都是女性，而最终成交的顾客中，女性至少占七成，“年龄我感觉在24 到40 岁”。

在视频评论区里，有顾客这么留言：“销毁婚纱照，是一种仪式感，是客户告别的一个里程碑，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有人真心感谢，有人嘲讽他缺德

随着视频数据不断上升，网友的评论也开始观点不一。

有人拍手叫好，恨不得立刻就自己把难以处理的婚纱照寄过来销毁干净；有人夸赞这是新赛道、新商机。但挖苦嘲讽的人更多，还有人直接说：“什么钱都挣，真缺德。”

刘玮说，对于这些评论他并不在意，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就是根据客户的需求，负责让隐私物品安全地彻底消失。

有一件事让他印象深刻，有一次他收到一整套宠物用品，有猫爬架、笼子、洗澡盆、猫砂盆等。一只猫去世了，猫主人没有选择丢弃这些物品，而是选择把这些东西全部寄过来销毁。

刘玮说，那一刻他深刻地感觉到，销毁的不仅是这些物品，还是在和过去郑重告别。

销毁冷静期：开展寄存服务

刘玮很看好婚纱照销毁行业的前景。

作为销毁领域的细分行业，竞争者不多，但市场存量巨大，且目前鲜有人涉足。刘玮还留意过，北京近3 年的离婚夫妻将近18 万对，而他的市场或许将会面向全国。

在跟顾客交流过程中，刘玮发现很多人即便已把照片寄过来，其实也很难做出最后销毁的决定。

于是他决定就此开拓一个寄存服务。针对内心犹豫的客户，寄过来先放密码箱里保存，给大家考虑的时间。“如果过段时间两人破镜重圆了或者不想销毁了，我再给寄回去，毕竟这个销毁是不可逆转的。”

和记者的对话中，刘玮提到自己“有点理想主义”，他希望用不同的仪式，尽可能满足客户的需求，比如在粉碎机销毁婚纱照时，放上一首顾客指定的伴奏。

客户与刘玮往往隔着几千公里，有人把刘玮当成“情感树洞”，有人倾诉困境，有人大呼解气，更多的人只是默默地咨询流程以及爽快付钱。

刘玮不多问，只是会在喷漆和销毁前再三地向顾客确认：“您考虑好了吗？是否真的继续销毁？”

（文中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