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名作与画框如何演绎“完美婚姻”
2023-07-06赵墨
赵墨
中国书画装裱向来有“三分画,七分裱”的说法。对于油画而言,画框的选择对作品的呈现也起着关键作用,它不仅会对一幅画的外观产生重大影响,而且还会将观众的目光聚焦到画面之中。除此之外,画框还可以让画面的色调看上去更协调,比如黑色的画框可以衬托出画面中的白色,金色的画框则可以突出画面中的蓝色。画框与画作的和谐搭配就像人们常说的“完美婚姻”。然而不可否认,在这层完美的关系之下,画框始终处于从属地位,较少受到关注。
19世纪,威尼斯商人、装潢师和设计师米开朗琪罗·古根海姆编撰了世界上第一本专门介绍画框的书——《意大利画框》。这本书选录了精美的意大利旧日画框,不仅引发了人们收藏旧画框的热情,也推动了人们对旧画框的仿制。在半个世纪后,又出现了其他类似的书籍,德国艺术史学家威廉·冯·博德认识到,研究文艺复兴早期的画作,不应该、也不可能忽视与画作连接在一起的画框,于是他和赫尔曼·沃斯1929年一起出版了《在艺术家之家中的古董画框展览目录》。这些著作最早提出了画框在油画展示中的重要作用,在无形中提高了人们对画框的关注度,并为日后画框的选择、制作提供了素材。
2021年,英国国家美术馆曾举办了名为“提香:爱情、欲望和死亡”(Titian: Love, Desire, Death)的大展,为此英国国家美术馆画框部特意制作了六个仿16世纪意大利风格的大画框。此举意在作出让人们能够联想到提香那个时代,且又符合人们熟知的提香风格的画框,让观众更多地的进入展览。画框也顺势进入了大众视野。
与此同时,于5月7日落幕的上海博物馆“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在98天的展期内,接待观众超42万人次,在闭馆日当天,上海博物馆还迎来了建馆以来首次全天候开放,观众络绎不绝。这一场上海博物馆携手英国国家美术馆的展览,以52件欧洲大师的油画杰作,完整呈现了从15世纪文艺复兴至19世纪后印象派的发展脉络,为观众讲述了400年的欧洲绘画史。除此之外,英国国家美术馆作为少有的专门设置了画框部的美术馆,展览中保存完好、制作精良的油画画框,再度借由展览,引发了人们的关注。本期专题旨在聚焦“从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国国家美术馆珍藏展”中名画的画框,借此与大家分享各式画框的特色与适用性。
伦勃朗 63岁的自画像 1669年
1669年,伦勃朗63岁,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这一年他创作了三幅自画像,如今分别收藏在佛罗伦萨的乌菲齐美术馆、伦敦的英国国家美术馆、海牙的莫里茨美术馆。此次上海博物馆展出的正是收藏于英国国家美术馆的伦勃朗的《63岁的自画像》。伦勃朗一生中创作了90余幅自画像,与他以往的自画像相比,这张《63岁的自画像》的背景更暗了,借着伦勃朗头顶的光,我们可以看到他苍老的面容下,皱起的眉头和无奈的笑容。
这幅画使用的画框是18世纪法国路易十四晚期典型的巴洛克风格的画框,框面上模制有非常繁复的花卉和卷叶纹饰,四角和中心最为华丽,整个框面全部镀金,层次非常丰富。荷兰画家的作品在18世纪受到了法国鉴赏家的高度重视,这些法国人收藏荷兰画家的作品,也是为了配合当时的巴洛克装饰风格与内部的镀金家具,于是就给这些画作一律配上了典型的巴洛克画框,这种做法的影响非常深远,直接传播到了英国。伦勃朗的《63岁的自画像》在创作完成后流传到英国,曾出现在1722年伦敦的拍卖会上,随后的100多年,它都在私人手里收藏,直到1851年再次拍卖,被英国国家美术馆以430英镑购买下来。据说当时配的就是这种巴洛克画框,但是损坏严重,于是换上了同款同类型的画框。值得一提的是,在2008年,英国国家美术馆购买了一个荷兰的17世纪老式乌木画框,大小和这张画正好相合,乌木画框非常的简洁、肃穆,也更接近这张画刚完成时荷兰画作的画框装饰,《63岁的自画像》也曾一度换成这个乌木画框。
托马斯·劳伦斯 红衣男孩 1825年
劳伦斯是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欧洲最优秀的肖像画家之一,继承了庚斯博罗、雷诺兹和凡·代克的画风。《红衣男孩》细腻地描绘了第一代杜伦伯爵六七岁的儿子,是劳伦斯公认的杰作,并成为首幅印在英国邮票上的画作。画面中,男孩坐在岩石座椅上,俯瞰月下的大海,沉浸在自然中,他的苍白皮肤、柔软的红色丝绒套装和松散的蕾丝衬衣,使其更显迷茫和脆弱,也预示了一个凄美的结局——男孩在13岁时去世。
劳伦斯一生中曾先后与三位画框制作商合作,本幅作品的画框不仅是原装,更是劳伦斯与画框商莫兰特共同制作的代表性画框,即劳伦斯/莫兰特画框。此种样式的画框在1820年之后,经常用在劳伦斯创作的全身像、半身像的装璜上。劳伦斯画框最显著的特点,首先是宽度大,诸如《红衣男孩》的画框宽度就有12英寸,两侧加起来有半米,一方面是劳伦斯本人认为好的画框一定要宽,另一方面,在拥挤的展览环境下,为了让画作更加显眼,也为了不让相邻的画作抢走关注度,张扬的粗画框也就成了首选;其次,劳伦斯画框较之其沿袭的罗马式画框,工艺图案更加华美繁复,虽然画框的空间起伏不大,但是层次非常丰富,不显单调。画框采用油面镀金法,用黏性油或清漆来粘连金箔,因此画框表面的镀金不会轻易受损脱落。今天,我们从劳伦斯关于订购画框的书信中可知,此类劳伦斯画框造价很高,类似《红衣男孩》这样尺度的画框,要20个基尼,换算人民币后大约为2.5万-4万元之间。
克劳德·莫奈 鸢尾花 1914-1917年
莫奈是法国著名的印象派画家,他经常从自然的光色变幻中捕捉美丽的瞬间。莫奈最喜欢的花卉之一就是鸢尾花,他在自己的水上花园里种植了许多不同品种。1914年至1917年,他绘制了约20幅鸢尾花。在展览中的这幅作品上,莫奈使用了大量浓重的紫色、蓝色和绿色,边缘处是一些明亮的留白。这幅两米高的巨作于莫奈去世时仍留在其工作室内,所以尚不清楚是否已经完成。
《鸢尾花》最早装裱用的也是一个17-18世纪巴洛克风格的单叶造型的细画框,与莫奈的画面非常不和谐。因为莫奈画面的笔触、内在的形式就已经很复杂多变了,最适合他画面的画框,其实是德加自己设计的那种素凈的画框,来调节和衬托这个画面。于是英国国家美术馆在2009年就把它换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法国镀金画框了。这个画框比较简洁明快、不花哨,但是离近了看,它其实也是有丰富细节的,框面上嵌有一个宽的砂质的装饰带。这样的画框配合莫奈的鸢尾花,确实在视觉上、形式上都要好很多。
卡拉瓦乔 被蜥蜴咬伤的男孩 1594-1595年
西方艺术史上有两位“米开朗琪罗”可谓家喻户晓,一位是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米开朗琪罗·博那罗蒂,一位则是巴洛克画派代表人物米开朗琪罗·梅里西·达·卡拉瓦乔。卡拉瓦乔是17世纪意大利最重要的画家,是从文艺复兴到巴洛克风格承上启下的人物。当同时代的画家还在遵循着形态夸张、矫揉造作的矫饰主义画风时,卡拉瓦乔以其对现实的忠实描绘、充满戏剧性和张力的构图,以及强烈的光影对比手法,为艺术史打开了一个新的篇章——巴洛克艺术。
《被蜥蜴咬伤的男孩》是卡拉瓦乔年轻时的作品,捕捉了一个男孩被蜥蜴咬伤的瞬间。他神情痛苦,在惊讶中往后退缩,蜥蜴被瞬间从桌上水果间的藏匿处拉出来,顽强地抓住男孩的手指。这幅画介于风俗画与静物画之间,有评论家认为其隐喻了短暂的感官享受会带来意外的痛苦,而男孩耳后和玻璃瓶里的鲜花则象征着美丽转瞬即逝。卡拉瓦乔总能用静态的画面表现动态的瞬间,并将其演变成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他非常擅长在画中渲染一种神秘的气氛,既有悬念,又暗含着一种内省。看他的画如同看一场戏,连戏中的“配角”,哪怕是玻璃杯、陶器、面包甚至水果,都被描绘得十分“入戏”。《被蜥蜴咬伤的男孩》中玻璃瓶上折射出的光线令许多后世画家叹服,其精湛程度是意大利绘画中前所未有的。
此幅作品最早装配的是一个17世纪以前的意大利巴洛克风格的画框,镀金的画框上雕刻着装饰性叶子,造型和颜色相较于卡拉瓦乔作品中整体偏暗的风格,视觉反差过大,画面与画框的搭配比较突兀。2008年,英国国家美术馆调整了一批作品的画框,其中就有此幅《被蜥蜴咬伤的男孩》,随后换成了我们在展览中看到的一个意大利16-17世纪纯实木的反式画框。画框的边缘镀金,框面还手绘有黑色和暖金棕的纹理,明显是模仿人造大理石的肌理绘制的。整个画框非常古朴、典雅、不张扬,无论从年代还是风格上来看,都比较接近卡拉瓦乔画就这张作品的时代,真正做到了画框完美衬托出画面,两者相互和谐。
梵高 长草地与蝴蝶 1890年
梵高是最受欢迎的后印象派画家之一,在创作中常使用浓重的颜料和强有力的笔触,试图通过明亮鲜艳的色彩来表现丰富的情感。1889年5月至1890年5月,梵高因精神状况不稳定,在法国南部的精神病院就医,情况好转时,院方允许他在医院的一些特定场所作画,其中包括一片梵高所称的“废弃花园”。其间他创作了150幅作品,这幅《长草地与蝴蝶》同样聚焦于这片草地,浓墨重彩的笔触在不同方向上彼此叠加,呈现出生机盎然的景象,几只白蝴蝶在绿丛中飞舞,通往远方的小径更是给人无限遐想。
《长草地与蝴蝶》最初装裱的也是一个巴洛克风格的石膏画框,有贝壳和卷叶装饰,与本次展览上马奈的《咖啡厅演奏会的一角》所使用的画框十分相似,但无论从形式,还是色彩上看,都和梵高画作的内在气质不搭配,于是英國国家美术馆后来把它换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个19世纪法国新古典主义风格的画框。这是一个橡木框子,造型简洁厚重,虽然也镀了金,但是已经褪去了火气,斑驳的、锈蚀的感觉与浓墨重彩的颜色相互配合,浓重又清新。这个画框就像梵高那个时代的家具一样,衬托着这块绿草地,让我们这些观者,能够把视线和心思都聚焦在画面上。
雷诺阿 浴者 约1885-1890年
雷诺阿是印象派的领军画家之一。1881年的一次意大利之旅激发了雷诺阿尝试以古典传统描绘裸体的兴趣,他尤为欣赏拉斐尔、委拉斯贵兹和鲁本斯,作品中可以看出这些艺术家对他的影响。《浴者》中的裸体女性坐在条纹浴巾或衣裙上,头发盘成时尚式样,似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背对着我们在溪边梳头。雷诺阿在作品中用画笔营造出模糊效果,捕捉了人物和周围环境融洽的美感。
印象派艺术家为了和学院派拉开差距,在画框的选择使用上也较有个性。印象派老大哥德加就曾为自己设计过一批画框,我们在法国的奥赛博物馆和美国的大都会博物馆都能看到德加当初设计的画框原件。德加的画框设计非常简洁明快、非常现代,与他的作品十分搭配。总而言之,印象派画家使用的画框种类比较杂,相对来说,巴洛克风格的画框比较多,本次展览上马奈的《咖啡厅演奏会的一角》、塞尚的《画室中的火炉》等,配的都是巴洛克风格的画框。
19世纪下半叶,画家们开始在新画上使用二手画框。因此,当我们在讨论一幅画的原配画框时,很有可能会遇到一种自相矛盾的情况——当初原配的画框也属于另一幅画作。雷诺阿的这幅《浴者》创作于19世纪80年代末,但它那精美的画框则是在18世纪早期制作的。在这一时期的精美的法国巴洛克画框中,我们可以欣赏到木头的凿刻和石膏的浇筑工艺。由于雷诺阿一直将自己视作18世纪法国装饰风格和田园画传统的一分子,他自己或艺术品交易商都有可能选择现在的这个画框。画框上的镀金层已经被浅灰色调所掩盖,露出了白色石膏,这种处理手法无疑衬托出印象派作品的独特色调与哑光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