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红伟:一辈子都唱不够的二夹弦
2023-07-06江媛媛
◎文/江媛媛
亳州有句老话“不吃不穿不过年,也要去听二夹弦”。二夹弦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方戏曲剧种,因其主要伴奏乐器胡琴有四根弦、每两根弦夹一束马尾拉奏而得名。
“它还有个昵称——‘半碗蜜’,因为唱腔清新、流畅、优美,所以深受老百姓喜爱,它广泛流行于苏、鲁、豫、皖四省,在传入我们亳州后迅速发展,形成自己的特色。”二夹弦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国家一级演员付红伟老师对我娓娓道来。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是二夹弦的高光时期,可是如今,二夹弦却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尽管如此,付红伟却对二夹弦热爱不减,在追梦的路上默默坚持。
“终生难忘的一次登台”
生旦俱佳的付红伟五官精致,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曾经有观众这样评价她的舞台表演:“口中开花,眼会说话,举手投足间美不胜收,余音绕梁,回味无穷。”即使是不懂戏曲的人看她二夹弦的表演,也是种难得的享受。从14 岁那年第一次登台唱二夹弦开始算起,付红伟的舞台生涯已经长达40 余年。回顾起来,让她印象深刻的演出可太多了,但最让她难忘的还是第一次登台。
那是1981年年底的第一次汇报演出,付红伟演的是《金玉奴》。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可当天的情景付红伟仍记忆犹新,“那天晚上7 点半开戏,可我们兴奋得下午两点就到位开始化妆了。”
第一次感受包头、贴片子的头晕不适,第一次体验候场的紧张……回忆起这次演出,付红伟感慨万千,“当时我们排这出戏排了三个月,导演王三龄老师亲自给我们指导,他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揣摩剧中人物的内心情感,如何运用肢体动作演绎人物……去年我在徽县搜集老剧本时顺便去看望了王老师,他特意找出了当年的剧本送给我,看到这个剧本时,40年前的一幕一幕仿佛都回到了眼前。”
终于等到了开戏,装扮好的付红伟在舞台上一亮相,剧场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付红伟也不经意间瞥见台下黑压压的一片,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我,金玉奴”——等到她一亮嗓,观众掌声又起,付红伟只觉得两腿不停哆嗦……一直到一段念白结束,她才慢慢调整好了情绪,镇定了下来。整场表演顺利完成,付红伟的表现十分出色,观众的掌声和叫好声不绝于耳,当时心里那份满足感让付红伟终生难忘。来到后台,老师和校长都来祝贺她,这时,她才知道,原来父亲也坐在台下。
“我爸爸非常细心,他事先没有告诉我要来看演出,是怕我紧张。”说到父亲,付红伟不禁真情流露,“走上戏曲这条道路,多亏了我的父亲。”
“父亲给了我一个戏曲梦”
付红伟对戏曲的情结源自她的父亲。“我爸爸是个戏迷,在那个文化资源相对贫瘠的年代,听戏是他业余生活中的唯一爱好。”作为一个资深票友,付爸爸不仅对豫剧和京剧各个流派的演员和作品如数家珍,兴致高的时候,还爱给女儿唱上一段。
付红伟每天跟随父亲出入剧院,听得最多的是豫剧。“那时候我刚六七岁,常听爸爸讲豫剧大师常香玉、崔兰田、马金凤和她们的名唱段,讲豫剧的各个流派……当时我很小,听不懂什么流派,但舞台上华丽的灯光和演员们花花绿绿的装扮让我很是着迷。他们演绎的历史故事有忠奸善恶、有保家卫国,也有爱恨情仇……这些都深深吸引着我,我真希望自己能成为站在台上的人。”
那时候,付红伟每天放了学,就抱着家里唯一的一台收音机听戏曲节目,边听边学唱,还把枕巾系在手上当水袖舞来舞去。久而久之,《朝阳沟》《打金枝》《花木兰》……这些常听的唱段她全都自己学会了。付爸爸发现了女儿的天赋,便想着引导她学习戏曲,巧的是,这个机缘果真来了……
1980年,亳县开始恢复二夹弦剧种,并成立了二夹弦戏校,在全县招生40 人。得知消息后,父亲便带着付红伟去报了名,还费尽心思请到当地知名的老艺人李登州给她做指导。“当时戏曲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虽然只招40 人,但报名的有一万多人。考试那天人山人海,我却丝毫不怯场,当着5 个老师的面大大方方地唱了一段豫剧《朝阳沟》里银环的唱段,老师们频频点头……”最后,付红伟幸运地从一万多人中脱颖而出。得知自己被录取,付红伟激动得一夜没睡,“我也可以站在舞台上了!”
13 岁的付红伟背着行囊来到了戏校,迈出了戏曲人生的第一步。
学戏最初,每天必须进行大量基本功训练。微弱的晨光中,大家排成一行对着河水练声……多年来这个情景一直定格在付红伟的记忆中。“学戏曲,得能吃大苦。那时候,我们每天四点钟起床,吃早饭之前,我们已经跑步、练声三个小时了,接下来再是‘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的苦练。”
戏曲演员有多苦?有人这么形容,“一百个学戏曲的,最终能‘炼’成角儿的凤毛麟角。”当时付红伟她们班共有40 多名学生,但几个月后,便有很多人因为吃不了苦离开了,班里只剩下20 多人。
但付红伟格外坚定,“我的先天条件不够好,只能笨鸟先飞,每天起得比别人更早,睡得比别人更晚,偷偷给自己加练。那时候练功练得掉眼泪、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常事,但我从没有觉得坚持不住的时候,因为我真正地热爱它。”
然而,戏曲人的“苦”远不止这些,耐得住寂寞才是最大的考验。
“我还是想站在舞台上”
在戏校,付红伟先后排演了《金玉奴》《红珠女》《孟姜女》等十几部大戏,并从花旦改唱小生,都取得了亮眼的成绩。但到了八十年代末期,戏曲开始走下坡路,亳县二夹弦剧团并入梆剧团。“市场不好,大家面临着生存的压力,当时又兴起‘下海’挣钱热,所以演员们转行的转行,离开的离开,走了一大部分。”
也是在这段时间,付红伟的爱情开花结果了,她与爱人幸福地走入了婚姻。家庭还是舞台?两年后,初为人母的付红伟不得不面对这个艰难的抉择。“那时候父母都没退休,爱人工作又忙,而我又常常要去外地演出,孩子没人照料,加上当时的大环境让人灰心,那时候我想过放弃。”最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付红伟决定淡出舞台,回家相夫教子。
整整五年时间,付红伟没有再碰触舞台,但她还会时常梦到在舞台上和大家一起练功、唱戏、聊天的情景,一觉醒来便是无尽的失落。“那时候常想,我是不是还有机会登上舞台去演出呢?没想到,老团长真的来找我了。当时孩子已经5 岁了,我觉得应该正视自己对舞台的向往。家人也很支持我的决定,于是我很快就答应了。”
回归舞台是开心的,但毕竟脱离了很多年,从基本功到唱腔,付红伟跟同事们落下了不小的差距。她开始加倍努力,要把丢掉的自信找回来。这时候,团里推荐她参加省里的小戏折子戏比赛。
复出后的第一次演出就是大赛,为了备战,付红伟顶住压力,豁出了半条命。甩发、水袖、磋步、跪转……这些高难度动作,她每天给自己加练四个小时,磨破了膝盖、磨肿了脚也顾不上休息,就这样苦练了八个月。
“我的参赛曲目是《寻妻》,这是一出独角戏,只有18 分钟,但非常‘吃功’,需要边唱边舞,一刻不停,还贯穿了大量高难度动作。”付红伟近乎完美的舞台表现让观众们领略了亳州二夹弦的独特艺术魅力,获得了评委们的一致肯定,一举夺得一等奖。“这让我更加确定自己属于舞台,我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
2001年,一直业余学习京剧的付红伟被推荐参加第六届“和平杯”中国京剧票友邀请赛。全球的资深票友们汇聚一堂竞技展示,她又凭借《小燕》的精彩表演获评中国京剧“十大名票”。
付红伟更忙了,除了忙排练就是忙着赶场演出,但心里无比充实。“我们每年演出很多场次,出去的时间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演的都是大戏,常常需要连夜赶场。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在山东,当时演完一场要摆渡赶去黄河对岸的下一处台口。那天演出结束已是子夜,但为了不误第二天的演出,我们顾不得疲惫赶到黄河边。初冬的河岸边寒风刺骨,大家要先把道具箱、服装箱抬到船上运到对岸,演员才能渡河。大家冻得瑟瑟发抖,只能抱成一团互相取暖……虽然苦,但在我站在舞台上时就都忘了。”回想起那些年吃的苦,付红伟始终带着微笑,因为热爱,这些在她看来都是珍贵的阅历。
“二夹弦会再次迎来春天”
付红伟说,戏曲演员天然地有一种责任感,不仅是对自己的每一场戏负责,也是对这个行业的使命感。
二夹弦的唱腔温婉柔美、音乐抒情、叙事性强,雅俗共赏。但二夹弦作为一个稀有剧种,这一路走来并不平坦,也曾一度陷入濒临失传的境地。2018年,付红伟被评为“二夹弦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国家把传承一个剧种的担子放在自己身上了,一定要尽最大的能力才对得起这份信任。“二夹弦流传了那么多年,其间不断地发展演变,所有的板式、特色,经过很多代艺人的不断努力和创造,才有今天的体系、表演和唱腔,不能失传。但传承先要守正,要尽可能多地吸纳传统精髓的东西,把肚子装满了之后再去创新。”
付红伟理解的创新和突破,就是要让传统的东西跟得上时代的发展,“简单地说就是让它更加好看。传统戏曲要传承发展,必须培养起年青一代的观众。有人说,年轻人不爱戏曲,但我觉得他们不是不爱,而是缺少接触戏曲的机会。”这些年来,付红伟利用各种途径传播戏曲文化。她连续5年在亳州幼儿师范学院和亳州学院授课,深受孩子们的喜爱;她还运用短视频、直播等方式,让更多人感受二夹弦的魅力,其中不乏年轻粉丝……
在付红伟看来,二夹弦完全有着再次迎来春天的优势,“我认为‘剧以稀为贵’,二夹弦虽是少数剧种,但也有着一定的群众基础。梆子再唱你也唱不过河南,但二夹弦不同,我们的行当齐全,演员基本功扎实,所以让二夹弦再次迎来春天、成为亳州的一张名片,我们是有实力的。”
40 多年过去,付红伟已从一个痴迷戏曲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挑大梁的艺术家。如今56 岁的她仍在追梦的路上:“我一直在整理老剧本、老曲谱,希望能多排剧目,培养更多年轻演员,让更多人看见二夹弦。今年,文化旅游部要为国家级的戏曲传承人录制三台大戏作为音像资料永久保存,我有幸入选。我会一直唱下去,要把二夹弦艺术的魅力和更多的戏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