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半步，我的天涯

一叶

毕业那年，于子珊穿上了郑世强为她准备的嫁衣。而后，他们各奔东西。

1

2013年，一头干练短发的于子珊，走进了素有“和尚院”之称的沈阳建筑大学土建设计专业。刚一落座，同桌就热情地伸出了手说：“哥们儿，挺帅啊。我叫郑世强，以后咱俩好好处。”

于子珊微微勾了勾嘴角，手指轻轻搭了一下他的指尖，并没有接话的意思。郑世强的热络僵在半空，不知如何继续这场不太成功的搭讪。幸好，辅导员点名的声音适时响起，化解了尴尬。

“于子珊！”

“到！”

仅仅一个字，郑世强惊了：女生？他倏然转头，眼神死死地盯着于子珊，脸上的尴尬比刚才更甚。

辅导员轻咳两声，止住了教室里的哗然。“于子珊同学是咱们系今年唯一的女生，大家以后要多照顾照顾她。”

郑世强硬着头皮向于子珊解释：“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没看出来。”于子珊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清脆地回了句：“没关系啊！我早都习惯了。”

郑世强心头一颤，她笑起来真好看，睫毛弯弯，皓齿明眸，女孩子的特点一下子就变明显了。他愈发为自己刚刚的唐突内疚。然而很快，于子珊就用事实证明，她是真的习惯了。

外出写生，熬夜画图，周末打球，飒爽的于子珊样样不落，甚至事事出挑，简直比男同学还适应这里的生活。没多久，同学们就送了她一个绰号——“和尚院里的假和尚”。在这样的于子珊面前，郑世强渐渐松弛下来，成了她最铁的“哥们儿”。

学期末，于子珊拿下了全专业第一，还获了系里唯一的国家奖学金名额。郑世强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竖起大拇指说：“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与有荣焉！”

于子珊眯起笑眼，勾上郑世强的肩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就是你的！走，吃火锅去！”郑世强的肩一抖，一种莫名的羞赧袭上心头。

火锅桌前，三杯两盏小酒下肚后，于子珊红着脸蛋对郑世强说：“以后，我一定要设计出闻名全球的建筑。我要像林徽因一样，能当漂亮女人，也能干男人的事业！”郑世强心里泛起了涟漪。原来，假小子一样的她，也想做人间四月天……

2017年春，系里组织学生到郊区工地实习。到了地方，大家才发现住宿条件十分恶劣，破旧的彩板房四处漏风。更让于子珊为难的是，因为沟通有误，工地上不知道这次有女生，就给他们准备了两间宿舍，床铺一个挨着一个。

一时间，于子珊有点不知所措。反而是郑世强快速拉着她，径直走到宿舍最里边，卸下自己的被罩，将角落里那张床围起，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私人空间。于子珊一下子明朗了，拍拍郑世强的肩，打趣道：“大哥，真有你的！”郑世强憨憨地笑了。

然而，女人生活在男人堆里，不便之处又何止住宿这一件事？沈阳的春天，乍暖还寒。夜里，冷风嗖嗖的，同学们冻得睡不着，生了个火炉子，烫了几瓶二锅头，一人一杯暖身子。

一杯酒才喝下一半，于子珊裤子就红了一大片——例假提前造访。她尴尬地杵在原地，不敢动一步，生怕被人发现。

郑世强很快察觉到于子珊的不对劲，一留神，发现了原委。他不动声色地脱掉了外套，罩在她身上。于子珊的眸子在篝火中氤氲出一汪水波。

那一夜，于子珊辗转反侧，肚子痛得厉害，又怕弄脏床铺，精神一直不得放松。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郑世强拉动了她的床帘，塞进来一包一次性床垫。他居然借了工地工人的摩托车，连夜进了趟城。于子珊心里忽然暖得不像话，二十出头的她好像从未被人这般照顾过。

实习结束后，于子珊发现自己的心不由自主，再不能把郑世强当兄弟看待了。两人依然亲密，但性质却悄悄在改变。

2

2017年5月，于子珊在校招中签下了业内王牌企业。拿到offer时，她高兴地直奔郑世强的宿舍楼，准备拉他去庆祝。可郑世强却顶着两个硕大的核桃眼，把于子珊吓了一跳。

原来，就在两天前，郑妈妈查出了肺癌晚期，医生遗憾地告知家属，希望十分渺茫。于子珊神色一凛，也跟着悲伤起来。

傍晚时，两人在后操场的橡胶跑道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从不抽烟的郑世强一根接一根往嘴里送，呛得直咳嗽。于子珊心疼得要命，刚要开口劝，郑世强却忽然转头，截了她的话：“子珊，你能不能跟我办一场婚礼？我不想让我妈带着遗憾走。”

于子珊的话生生吞了回去，愣愣地望着郑世强，木讷地点点头。她怎么会不同意呢？她三岁就没了妈，再没人比她更明白郑世强此刻的痛苦了。

2017年6月，毕业在即。于子珊和郑世强去了他的老家——内蒙古赤峰市。

婚礼那天清晨，于子珊穿上了郑世强为她准备的一袭白纱。让她意外的是，他居然还帮她备了长长的假发。于子珊望着镜中的人出了神，原来梳长发的自己是这样的啊！

那一天，郑世强拉着于子珊的手，在满座宾朋的瞩目下，缓步走向舞台中央。和所有新人一样，当郑世强单膝跪地，向她许下爱的誓言时，两人双双泪目了，竟不知，是誓言太美，还是心醉了。

婚礼结束后仅仅一周，郑母就含笑离世了。于子珊陪着郑世强处理完后事，一同返校。

分別在即，离殇泛滥，返程高铁上，俩人的情绪都很低落。于子珊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大哥，要不然，你也面试我们公司吧？咱们一起闯世界去。”

对上她满是期待的眼，郑世强心里波涛汹涌，许久又轻轻垂下了头说：“不了。家里的饲料厂，是妈妈半生的心血，她希望我能接着干下去，不至于让跟了她几十年的工人没有去处。”

于子珊的心怦然下坠，喉咙紧了又紧，脱口而出：“其实我……”郑世强即刻打断了她：“子珊，你是最好的设计师。大哥等着你功成名就，你可别让我失望。”于子珊摸了摸自己的短发，还没说出口的话，悄悄淹没在火车的轰鸣里。

两周后，他们各奔东西，从此成为彼此电话那端的问候。

3

时光飞逝，转眼五年。

2022年秋天，13级“和尚班”迎来了毕业五周年第一次聚会。于子珊从广州匆匆飞来，彼时，她刚拿下一项业内大奖。

一头浓密长发的她一出现，引起全场惊呼。“天哪！假小子变大美女了！”“子珊，你可真是人生赢家啊，颜值和事业双双飞升，让我们这群男人何处自容……”于子珊从容地应对着大家的寒暄，目光却在众人中寻找着期待的身影。

终于，他们四目相对。

郑世强笑得极其真诚：“恭喜你，子珊大设计师。”泪光在眸中闪了又闪，于子珊勉强维系住声音里的镇定：“大哥，别来无恙……”

忆往昔，总让人难自控。酒过三巡后，桌子上东倒西歪，醉了一片。于子珊是当晚的焦点，自然被灌了不少酒，却独独没有郑世强那一杯。于子珊有些许的失落，难道，他并不想和自己叙叙旧？

散场后，在酒店门口，于子珊被郑世强拉住了衣袖：“我没喝酒，我送你。”他竟然提前备好了专车，曾经的温暖又被唤醒了。

夜幕里，于子珊有些上头，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睡意缱绻。音响里模模糊糊地流淌着熟悉的音乐，“谁盘起你的长发，谁给你做的嫁衣……”

回忆涌上心头，于子珊呢喃自语：“你给做的嫁衣啊。”郑世强忽然一顿，望向她绯红的侧颜，击中了一心底的遗憾。

那一晚分别后，郑世强彻夜未眠。关于她的一切，清晰如昨。她还是一个人吗？她若不是一个人呢？他像迷路的孩子，不停在原地打转。

天亮时，郑世强心一横，她成全了妈妈的遗愿，他去看看于爸爸，也是应该！

望着电视柜上俩人的“婚纱照”，于子珊捂着脸，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于爸爸拉着郑世强的手絮叨开来。“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子珊都成老姑娘了！我这一把年纪了，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偷一个回来稀罕的心思都有。”

原来，于子珊迟迟不婚，面对爸爸的催促时，一直拿男友在非洲援建为由搪塞。而郑世强就是她嘴里的那个男朋友。

“那个，对不住啊，大哥。实在是，我爸他太难缠。”她局促得语无伦次，他却感动得眼前一热，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帘说：“别怕，我知道怎么办。”

三人坐在餐桌前，于爸爸讲了很多过往。“她妈走得早，我不会梳头，就一直给她剪短发，像个儿子一样养大。一度，我都觉得很对不起她。直到她大学毕业，忽然留起了长发，有了女孩子的样子，我才知道她恋爱了。是你小子改变了她啊……”

当日，郑世强将“老丈人”陪好，已是傍晚。于子珊送他到楼下，微弱的路灯下，她更加局促。“那个，你别介意，我爸他信以为真……”早已感动到无以复加的郑世强忽然紧紧搂住了她，沙啞的声线里挤满了温柔：“子珊，如果你没有心上人，又不嫌弃我是个土老板，咱们结婚吧。”

于子珊身子一僵，紧跟着潸然泪下，她有心上人啊，她的心上人一直是他……

曾经，他怕阻了她通向梦想的云梯，她怕他一直当她是兄弟。却不知，他们都是彼此寒冬里的暖阳，照亮了爱情最美的样子。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