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撑起的高原
2023-07-06马彧
马彧
高原性抒情
我已立足高原之巅,此刻,只差一支笛子,奏鸣青藏之音了。第一支笛子由流放20年的高原之子昌耀奏鸣,随后,千万笛声重奏,把裂开的日月山重新组合,在月亮弦距间起舞,最终,在河湟谷地回归平静。
雪山的每一声呐喊都有回应,这便是我在高原歌唱的意义。我们吟诵诗篇,用不同民族的文字和语言,留下炽热或冰冷的温度。我一开口,高原的黑夜就大雪纷飞。我一提笔,山野就露出花色。从昆仑山飞出的燕,尾翼才有一羽七彩。
高原的抒情并不是五彩斑斓的绚烂,而是茫茫雪白和无垠青草的朴素下,山风的呼啸,马蹄踏碎冰河的狂野。
漫天的沙尘,阻挡不了牧民的步伐。
纵横的沟壑,在老人的脸颊越来越深。一切都在茫茫之中无限缩小,人的轨迹也被空旷的山谷涤尽。
无需任何技巧,生命在这里如此鲜活。这些青草无需耕种,贫瘠的土壤也孕育着芳华的生命。雪山崖边的雪莲、格桑拥有圣洁的色彩,我的体内流淌着高原的血液。
一个人的青春,显露原始的锋芒。
嚎叫穿透荒山,落单的野狼在尋窝。野性的呼唤让黄昏融化成黑夜,我的高原留存着原始的危险。而这,正是它特殊的魅力。
高原上的湖泊,是一片重洋,能敲碎游子的心。青湖流满我的双眸,我却不肯蓝。
昼夜尽情地交替,留给我无限的辽阔。
流湟河旁的木屋
河湟水自雪山来,泥沙俱下,浊浪排空。流进城里,温润如玉;躺在谷地,成为古城的护城河。
河畔唯一的山,绵延万里。山顶古塔相连,与北斗七星呼应。夜里,我已与一座山对视了半生,山上木屋里升起的炊烟,仍时常吸引着我。
木屋的围墙已倒塌。烟筒还立在黄昏:女人抱着孩子等待丈夫归来,等来的,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山洪。
30年前,姐妹来到青唐城,晴空万里刮起了沙尘。飞舞的沙尘歇斯底里地呼喊,像是告诫危险的降临。沙尘浑浊了湟水河,昆仑风又将其抽离,河水复归清澈。昨日永远为新的昨日替代,唯有生命的厚重难以逾越。
姐姐与爱人在山上伐木建屋,这是唯一能容下他们的地方了。妹妹在城里安了家,随后成为湟水河的一支。却不知山上的夜晚最漆黑,视野最辽阔。一座山和一条河守护着无风无浪的日子。
山洪泄下以前,男人在雨里狂奔,穿梭在合欢树林,穿梭在夜晚的草地。茫茫的黑夜,不见一颗明亮的星星。山路崎岖,荆棘划破回归者的皮囊。
木屋最后一次保护了他们。山洪推倒了墙、门,从木屋的缝隙透过。经历一场沙尘和一场山洪,木屋在山上更加坚实。
我踏进木屋,屋内肆意生长的花草青苔,和谐又美好。离开的人是否已经回归人海?河湟的水流过山脚,让山成为一艘庞大的船舶。木屋里的人探出头来,向苦难挥手告别。
30年后,两座墓碑立在木屋前,我看到浪子的灵魂回归了故土。
攀山献花的妹妹抿着一颗糖,借以稀释离别的思念。她的长发中,有一缕白发与黑夜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