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成瘾:我们为何无法摆脱社交媒体?
2023-07-06张宇彤
张宇彤
2022年10月28日,对一位正准备上网课的中国历史老师来说,本该是平凡的一天。然而就在几分钟后,她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网络暴力。一些自称“网课爆破手”的人,入侵了她的课堂,在线上疯狂辱骂女老师,导致她心梗突发去世。
事情曝光后,舆论一片哗然,本该严肃的课堂变成网络暴君的“取乐天堂”,而远在天边、平均年龄不超过18岁的网友,竟然成了杀害女老师的凶手。
究竟是网络滋生了犯罪,还是犯罪者乘上了网络的便车?
英国作家理查德·西摩在《推特机器:为何我们无法摆脱社交媒体?》一书中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通过研究,他发现美国青少年每天与各种各样的数字媒体互动,写邮件、发推文、打游戏、看短视频,平均时长达9个小时,如果他们被强制离开手机时间过长,就会出现易怒、抑郁、暴躁等类似于戒毒的戒断反应。
西摩进一步分析了网络成瘾的机制是什么,上瘾又是如何塑造人格的,他提出,网络占领了我们的时间,塑造了我们的人格,也在夺走我们的善良与平和。某种程度上,并不是人类使用机器,而是机器正在控制人类。《推特机器》中说:“打败玩家的不是赌场,赌场只不过给了玩家一个打败自己的机会。”
窥见欲望和幻想
谷歌公司曾经做过调查,如果排队时间超过3分钟,人们就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看。手机填满了我们碎片化的时间,没有手机,每分每秒好像都变得空虚、无聊。
西摩认为,这是因为网络给了人们掌控感,每一次网上“冲浪”,一开始都是我们在选择想看什么,无论关注、转发、分享还是点赞,都实现了使用者的权力满足。
最初,网络的出现仿佛是一场颇具摇滚性的革命。它意味着每个人都能随时表达自己的想法,公共传播的话语权,从大牌媒体转交到了个人手里。同时,每一次关注、转发、分享、点赞,都拉近了人和人的距离,一个人的快乐,会迅速成为一群人的狂欢。
但最好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当你在网络上沉浸了一段时间之后,网络也开始了“反噬”的征程。
综艺《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有一个节目《时间都去哪儿了》——正准备写稿的打工人,收到手机接连不断的推送,每条都精准地踩在他的喜好上。他忍不住诱惑,依次点开聊天、新闻、视频软件,抱着每个只刷五分钟的念头,成功消耗掉了交稿前的最后两个小时。
网络机器越来越“聪明”,它们会通过我们发表的内容,窥见我们的欲望和幻想,并把这些欲望转化为精准的内容,再次反哺给用户。网络不断向我们推送我们无法拒绝的内容,让我们在浏览后产生多巴胺,逐渐变得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听到消息就产生期待,在大脑中形成全新的“神经系统路线”,彻底进入上瘾状态。
上瘾给人制造的不仅仅是快乐的多巴胺,还有痛苦。
我们都曾牙疼过,每当牙疼时,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这并不会解决牙疼,反而使劲攥拳,甚至把指甲扎进手心的肉时,还会出现新的疼痛感,那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做?答案是,我们无意识中在用一种痛苦,替代另一种。
有人把手机称为“虚拟牙齿”,它为了替代生活中的其他痛苦而存在。压力、焦虑、现实中难以处理的人际关系,都能在上网时短暂地消失。网络像一个梦幻的巧克力工厂,装满了让我们快速轻易就能得到的甜蜜糖果。
但滑开手机的我们,不是为了获得愉悦,而是为了逃避不适。工作的压力、生活的焦虑、对未来的恐慌,是现代人心中难以彻底根除的恐惧,只要社会化一直存在,这些问题就一直没有办法解决,而我们也就难以拒绝网络的安抚。现实中的无力,往往造就了在虚拟世界中对力量的追寻,从这个角度看,没有人能不被网络诱惑。
美梦难得而易碎,怎能让人不留恋?所以大多数时候,即使我们知道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也明知网络是一场骗局,却始终不忍心叫醒自己。
网络如何让人变“坏"
为什么比尔·盖茨不让小孩用手机,乔布斯不让孩子碰iPad?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网络会给孩子带来什么。
如果说上瘾只是人们面对网络的第一状态,那么随之而来的还有:焦虑、抑郁、注意力难以集中、睡眠变差、智商变低……
关于各年龄段使用手机频率的调查结果显示,年龄越小的人,使用手机的时间越长,其中十岁出头的孩子使用手机的频率最高。
这是因为在青少年时期,多巴胺分泌最为旺盛,喜悲也更加强烈,他们能在网络上获得高强度的快乐,自然也能感受到更深的沮丧。
西摩通过研究发现,网络上的社交攀比,会加深青少年的不幸福感,从而使他们陷入抑郁情绪。
还记得曾凭一己之力掀起炫富风潮的网红郭美美吗?在她之后,微博网红晒名牌包,知乎人均常春藤留学海归,小红书沉浸式晒别墅都风靡一时,网络炫富无处不在。这种真假参半的网络炫耀,无疑会加重一些普通用户的焦虑,我们开始用自己的缺点和对方的优点攀比,结果必然是十战九败。
网络带来的危机远不止于此。
正如前文提到的网络攻击、“网课爆破”,2021年發生的“仙人奶奶”被未成年人组团骚扰事件同样恶劣。
仙人奶奶是一名65岁,患有小儿麻痹症,四肢无力的残障老人。她热爱生活,时常在网上直播。但一群青少年冲进了她的直播间,诅咒威胁、人身攻击,还有人发性骚扰言论。
西摩认为,这群在网络上肆意辱骂、攻击别人的青少年普遍存在“黑暗人格”,它会因为网络交流的隐蔽性而加深,互联网不仅加速了他们不良人格的形成,还成了他们天然的保护屏障。在网络上,权力等级时常反复颠倒,人们彼此倒戈,为他人定下私刑变得尤为容易。这样的环境下,我们每个人都有成为“喷子”的可能。
就算一句无心之言,在信息快速传播、快速变形的网络上,也可能会在一次次转发中,变成中伤别人的箭矢。想要控制我们与恶的距离,不如先控制我们与网络的距离。
走出虚无主义的陷阱
网络不仅在吞噬我们的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控制我们的情绪。
2014年,社交网站脸书举办了一个日后被很多网友形容为臭名昭著的实验。在实验里,脸书发现,通过不断地分析,模拟出用户的情绪,并找到合适的方式再次传播这种情绪,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用户的心情,用户跟随着他们发布的内容欣喜雀跃或悲伤压抑。
剑桥的圣体钟上,有一个小怪物,叫“噬时兽”,每天机械地转动着齿轮,张开大嘴吞下每一秒钟。网络仿佛是新时代的“噬时兽”,一开始,它们只是挤进我们上班、吃饭、上厕所、社交或通勤路上的时间间隙,接着它们逐渐扩大地盘,占据我们所有的时间,吞下我们的睡眠甚至情绪,让我们本身也逐渐消亡。
既然如此,该如何减少网络的影响,重新获得对生活和对自身的掌控感?
西摩在书中提出两个简单有效的方式:
放下手机去运动:实验研究发现,上课前运动的学生,不仅学习效率提高了,做事也更加沉着冷静,注意力集中,冲动行为有所减少。这似乎与祖先们的捕猎和逃亡经历有关,经过几百万年的进化,在危急时刻高度集中注意力已经变成了刻在我们大脑里的本能。
学会延迟满足:作为典型的心理学实验,延迟满足原本的实验方式是,给孩子一块棉花糖,告诉他在一定时间内没有吃掉将收获两块。这个实验对成年人依旧有效。不妨控制使用网络的时间和频次,只在固定时间查看手机,一旦做到就给自己一个更大的奖励。
如果说,上瘾是一种习惯,专注也可以成为一种习惯,时间管理的本质是“疼痛管理”。或许只有重新发现生活的快乐,才会让我们走出网络虚无主义的上瘾陷阱。回归现实,才能找到自己,专注真实本身,才能面对虚无,抵抗消亡。
(梁天媛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