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诗人去送外卖

许晓迪

从空气里赶出风/从风里赶出刀子/从骨头里赶出火/从火里赶出水/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世界是一个地名/王庄村也是/每天我都能遇到/一个个飞奔的外卖员/用双脚锤击大地/在这个人间不断地淬火。

2019年11月，王计兵因为顾客填错地址，跑了3趟，才把外卖送到。那天晚上，他因此超时了3个订单。下班路上，他写下这首《赶时间的人》。8个月后，这首詩被诗友发到微博，浏览量达2000万。网友评价说，这是真正的“劳动者之歌”。

过去30年，王计兵在各地辗转打工。从沈阳回老家江苏邳州，再远走新疆，又去山东开斗车，最后在昆山落脚。为了生计，他摆过地摊，卖过废品，开过租书店、日杂店，经过10年努力，买了房子，有了一个正式的家。

生活的重压下，少年时燃起的写作梦想一直明灭不定。在家乡桃园的小屋里，他写下20万字的小说手稿，被父亲扔到炉子里，烧成一堆纸灰；在新疆，他和妻子聊到自己写的闪光词句，也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此后，他不再透露对写作的渴望，偶有灵感，捡起烟纸壳、废报纸，记录下自己想说的话，然后顺手丢掉。后来有了电脑，创作有了保存的地方，他开始在QQ空间写日志，写诗的起点由此开始。

2018年，王计兵在开杂货店之余，开始兼职送外卖，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用身体感知人间冷暖。“请原谅，这些走失的秒针/原谅我们争分夺秒/就像原谅浩浩荡荡的蚂蚁/在大地的裂缝搬运着粮食和水”，道出外卖员“见缝插针”的人生；“清晨，一个站在露水中心的人在点名。每喊一声，一朵花就应声开了”，描摹绿化工的诗意；“一圈圈晾干的汗渍/在他们后背形成的地图/边界明显/那些白色的线条富含盐分/对于土地/他们个个都是一把好手/现在他们却背负地图/走在别人的田地上”，关注农民工的辛劳与付出……王计兵记录下劳动者的时代群像，那些在熟视无睹中丢失了的个性和细节，都在诗里被看见、被聚焦。2019年，因为一次诗歌大赛得了奖，王计兵才向妻子坦露，自己仍在写作。此时他的QQ空间里，已保存了几千首诗。2023年2月，他的第一部诗集《赶时间的人》出版，豆瓣评分高达9.1，当当网销量榜前三。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从先秦《诗经》到汉魏乐府，来自民间的创作者以各种形式诉说胸中的悲欢喜怒。如今，互联网的兴起打破了文学发表的壁垒，越来越多如王计兵一样的草根作者被看到、被阅读。他们将一段段默默无闻的平凡生活，敲击为熠熠闪光的时代电波，其中律动着生存的乐章，也承载着超越生存的梦想。

正如王计兵在诗集中所写：“如果说送外卖的生活是苦的，是日子里喝下的药。毫无疑问，我的诗，就是药后吃下的那颗糖。”

（陈力荐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