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先生的天空之城

绸缎

刘畅决定去见树洞先生是在2021年春天。彼时，刘畅待在埃及的一家酒店里。房间位于48层楼的高空，她有一个癖好，总是会选择酒店的最高层入住，这样的话，她去天台很方便。

22岁的刘畅是一名无动力翼装飞行运动员，他的日常就是去往全世界各个高点，一跃而下。

没有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她是朋友甚至父母眼中的异类。很长时间以来，她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走停停。直到半年前，她认识了树洞先生。树洞先生是抖音号的情感博主，开了一个“我是树洞，你说我听”的抖音号。偶然刷到这个号，刘畅眼前一亮，视频里的这个男人竟然和自己一样，一个人生活着，读书画画，写字跑步，还会安安静静做美食。刘畅仿佛被某种魔力吸引，她觉得这个独行的男人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懂自己的人。于是，她开始给树洞先生留言……

“树洞先生，以前我是一个非常胆小的女生，还有点恐高。一个人走过悬崖边上的玻璃廊桥，我几乎是贴着玻璃地面爬，直到对面伸来一双有力量的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李安东，他有着一张刚毅的脸，自信阳光。他是一名翼装运动员，参加过国内几乎所有赛事，拿过很多奖。我们恋爱了……”这是刘畅第一次跟陌生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树洞先生回复了一个微笑表情。

安静的树洞先生给了刘畅表达的勇气，她继续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成为他是我爱他的方式，我克服所有的胆怯，成了一名翼装运动员。我的第一次飞行是在湖南张家界天门山，海拔高度1400米，是李安东亲手给我穿的装备。当我俩同时张开双手，一跃而下，我和他像两只飞鸟，在大自然的怀抱里……”

树洞先生回复笑脸，认真听着，刘畅继续说着。

“后来我们又去了瑞士老特布隆嫩、巴勒斯坦和约旦交界的死海上空，还有云南的大山包……我们列出了全世界20个飞行圣地，准备完成了埃及金字塔的飞行，我俩就结婚。可是，他没有信守承诺，在一次比赛中，他从飞行高度约2500米的直升机上起跳，20秒后，因偏离计划路线失联了。”

“救援队找到他已经是四天以后……”刘畅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封存已久的痛苦汹涌而来。她告诉树洞先生，在失去男友的两年里，她只能靠不间断的飞行来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只有停留在天空的片刻，她才能感受到李安东的气息。她越飞越疲惫，觉得像只被世界遗弃的鸟，找不到停歇的树冠。

树洞先生成为刘畅最后一个愿意交流的人。

陆陆续续说完自己的故事，刘畅做出一个决定，去往曾经的爱情梦想地埃及，完成人生最后一次飞行。她想好了，最后一次，用李安东的方式结束一切，和他在天空之城永远在一起。

“先生在吗？”刘畅站在埃及酒店的天台上，她鬼使神差地给树洞先生发了最后一条私信。“我在！”树洞先生秒回。刘畅万万没想到，在绝望的尽头竟然有人回应。她顿时泪流满面，决绝的念头被树洞先生拉了回来，她决定去找树洞先生……

三天后，刘畅来到树洞先生所在的城市——湖北武汉。她私信了树洞先生，说路过他所在的城市，能不能一起喝个茶。树洞先生同意了，他发来定位。走进树洞先生的家，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子，落地窗外便是长江……

“其实……我不是随便的女孩，我只是想来谢谢你，你会不会觉得有点冒昧？”刘畅是樹洞先生接待的第一个粉丝。他笑了笑说：“怎么会呢，我们是老朋友了。”接着，他带着刘畅参观了自己家，还给她泡了一款自己混搭的白茶陈皮茶，建议她尝尝。

琥珀色的茶汤，犹如树洞先生温文尔雅的个性。

午后阳光洒进落地窗，印在树洞先生的脸上。刘畅说着自己世界各地飞行的见闻。树洞先生微笑着听着，不打断她的话。那天傍晚，树洞先生还亲自下厨……看着这个安静的背影，娴熟做菜的样子，那一刻刘畅有些恍惚，她能感觉到树洞先生是喜欢她的，她想好了，只要树洞先生愿意，她可以留下来。

晚餐时刻，刘畅说累了，不想继续飞了，她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她喜欢这样安静的生活，她的每句话都在表白，目光带着炙热和期待，可是树洞先生却始终有礼有节，不回应这份炙热。

刘畅并没灰心，隔三岔五就去找树洞先生。树洞先生很忙时，她就把自己当作这里的主人，自己下厨，泡两杯咖啡，递一杯给树洞先生。不说话，不打扰，一个人在阳台上晒太阳。

树洞先生越不回应，刘畅越执着，越期待。她决定要突破这种关系，既然喜欢就应该表达出来，不管树洞先生是否会接纳。

一个午后，刘畅给树洞先生发了一条私信：“余生我想和你一起共度。”等待回复的时间好像特别漫长。她的脑子又乱了：“像树洞先生那么优秀，应该收到过很多的表白。我可能只是傻傻的其中一个。”

其实看到刘畅的私信，树洞先生静静地想了一下后回复了一条长长的私信：“所有因为孤独做出的选择都很可能是错误。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你的‘树洞，接纳着你的情绪。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一直叫我‘树洞先生，因为我真正的样子对你来说并不重要。我叫程寒，大你13岁，曾经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个女儿。我单身独居，我虽然也希望能找到分担痛苦和快乐的伴侣，可大多数时候，我们那些惊天动地的伤痛，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随手抚过的尘埃。或许成年人的孤独就是悲喜自度，而这，也正是我追求的难得的自由。而你，爱上的可能只是一个幻象，而不是真正的我。”

刘畅表白被拒很伤心，说：“程寒，那你能帮帮我吗？”她再次发出了请求。“当然，我们是老朋友了，不是吗？”

程寒答应了刘畅。此后，程寒陪她看电影、跑步……像兄妹一般。2022年春天来了，一天，程寒被刘畅的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门，刘畅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包，说：“走，我们去天门山，让你看看翼装飞行的现场。”程寒刚好有时间，他就跟着她去了。

看见刘畅在空中飞翔的样子，程寒也特别开心，觉得刘畅帅气极了。刘畅说：“觉得好玩的话，下次一起！”

因为现场太震撼，他也想飞一次。后来的一些日子，刘畅带他体检，接受一些基本的训练。一个月后，他决定试飞。那天，刘畅将他带到天空。程寒也仿佛是一只鸟，在广袤的天空里翱翔。

这年秋天来的时候，刘畅脸上有了笑容。她恢复了曾经的自信，终于从孤独的世界里走出来了。她的飞行不再是为了见到李安东，她没有了生命的束缚，她知道这都是程寒带给她的。

刘畅要离开武汉了，告别的那天，刘畅问程寒：“我能抱一抱你吗？”那是他们的第一个拥抱，也是最后一个拥抱。程寒转身那一刻，刘畅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生命的自由就是不强求，她感激和程寒滚滚红尘中的相遇。

冬天来的时候，程寒收到了刘畅寄来的明信片，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生活的轨道。她拿到了翼装飞行的教练员证，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极限运动爱好者享受着飞鸟一样的自由。几个月后，她也和一名爱好者相爱了。爱情不早不晚。刚刚好。

2023年1月，刘畅和男友再次路过程寒的城市，她给男友讲起树洞先生的故事。她感谢程寒，在她孤独时给予她鼓励和心灵的依靠。这也是他们相处的最好形式，彼此尊重，彼此惦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区，不必慌张，更不能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情。我们只需在自己的时区里，做好当时应该做的事情就好了。她用自己的方式爱过，也得到了足够的尊重。爱情在生命中有很多表现形式。默默地陪伴和关注，各自走在自己的时区，亦是一种完美的形式。

编辑/李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