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网红退圈梦魇：一针流量天堂，一针命运深海

赵敏

赵琪琪是一家网红公司的总监，事业有成，情场得意时，她突然被人发现溺死在自己别墅的浴缸中。浴室里，有掉落的降糖针针头。可是，赵琪琪并没有糖尿病史……

机遇：打工女孩开启“逆袭”路

2020年5月的一天，早上七点半，保洁员何秀芳按规定的服务时间来雇主赵琪琪的别墅做保洁，发现大厅的门虚掩着。她进屋喊了赵琪琪几声，无人应答。在她的印象中，赵琪琪是个做事严谨的人，不可能大白天不锁门。何秀芳四处查看，在浴室发现已经死去的赵琪琪，吓得赶紧报警。

警方立即行动。法医发现尸体上有多个细小的针孔，现场有掉落的空针剂。经鉴定，该针剂里残留物质为降糖药物。警方初步怀疑，赵琪琪可能是注射了超量的降血糖药致使血糖过低，导致她洗澡时大脑缺氧，意识模糊，后溺死在浴缸。

经调查，赵琪琪时年35岁，大学毕业后从事网络工作，经过多年打拼，现在是一家网红孵化公司的内容总监。

走访中，很多员工和办案人员反映，赵琪琪对员工刻薄，老欺负小网红，还抢过同事的男友，人缘很差。不过他们也承认，赵琪琪工作能力出众，带出很多网红。她手底下的大小网红对她又爱又恨。

据了解，在案发当天，赵琪琪在她的郊区别墅举行聚会，旗下的小网红，甚至退圈的网红都来了，很是热闹。警方据此挨个排查。有个在场的员工说，当天看见过赵琪琪和一个叫胡艳艳的网红吵架，双方还发生了推搡，闹得十分不愉快。

警方立刻询问了胡艳艳。胡艳艳告诉办案民警，她当天确实和赵琪琪吵过架，因为赵琪琪抢了她的男朋友任鹏。“任鹏也是我们公司的，赵琪琪明知道我和他在谈，也不顾自己比任鹏大10岁，竟然倒追，一会儿威胁要封杀任鹏，一会又许诺给任鹏买车。任鹏和我一样是农村孩子，不敢轻易放弃这份光鲜又高薪的工作，就跟我分了，和赵琪琪在一起。”

说到这里，胡艳艳情绪异常激动，突然，她两眼一翻，晕倒了。办案民警吓了一跳，赶紧将其送医。医生给胡艳艳做检查时发现，她肝胆受损有些严重，气血亏损，推测是滥用药物导致的。

办案民警怀疑她服用违禁药物，但血液检测结果却无法支持这一推测。胡艳艳也否认自己滥用药物。她躺在病床上回忆很久，犹豫着问办案民警：“美容针算不算药物？”医生根据她提供的线索进行了血液检测，发现她注射的美容针是一款降糖药。

随即，办案民警在赵琪琪家搜出很多这类药物。奇怪的是，赵琪琪并没有糖尿病，也没有用药史，这么多药都是给谁用的呢？

被抢救回来的胡艳艳非常感激办案民警。她告诉警方公司内部的运营状况。其间，她无意间提到，赵琪琪特别善于用人，这段时间流量低，她请来退圈的初代网红现身说法，用普通女孩通过当网红嫁入豪门的逆袭故事来给大家打鸡血。那个初代网红参加过几次这样的聚会，每次都穿着华丽，态度傲慢，聚会还没结束就提前离开。

经调查，这个初代网红叫黄晓燕，时年35岁，确实通过网络改变了命运。在走访中，黄晓燕说了赵琪琪很多优点，也一再感激赵琪琪对她的栽培。她明确表示，那天聚会她很早就走了。

黄晓燕的话听起来没任何问题，但她对赵琪琪的贊美有些夸张，显得很不自然。在调查中，警方发现，赵琪琪的往来账目里，竟然有多笔款项来自黄晓燕，这些款项数额不大，看似没什么问题。可是，一个早已辞职、不需领导再提携的贵妇，为何突然再去巴结前领导呢？

不久后，视频组的民警发现，案发当天，赵琪琪家不远处的主路监控显示，黄晓燕离开的时间是晚上9点多，比其他人描述的时间大约晚了3个小时。这3个小时，她去哪儿了？

警方再次找到黄晓燕时，她竟然正在医院接受化疗，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再次看见办案人员，黄晓燕叹了一口气，示意在场的医护人员和保姆离开。随后，她含着眼泪讲述了她和赵琪琪的故事。

原来，黄晓燕与赵琪琪是高中同学，也是邻居，两人关系不错。后来，赵琪琪考上大学，黄晓燕落榜了。她家条件不好，家里没钱支持她复读，她只好去打工。打工这些年，她端过盘子，干过前台，也做过护工，吃了很多苦，遭了不少白眼。她很努力，但日子依然过得捉襟见肘。

2016年，黄晓燕回老家给爷爷祝寿，意外偶遇赵琪琪。自高中毕业，黄晓燕自觉比不上大学生，与赵琪琪少了联系，后来在外面过得不好，便跟同学们彻底断了联系。这次，见赵琪琪一身名牌，又是网红公司的领导，黄晓燕越发觉得低人一等。

她恨不得当场就逃走，可赵琪琪兴致很高，拉着她去了一家高档甜品店叙旧。得知黄晓燕的薪资，赵琪琪有些惊讶地说：“你的工资还没有我们公司的网红助理多，你干脆辞职跟着我干吧。”说着，赵琪琪掏出手机，给黄晓燕看她公司网红拍摄的短视频。她指着其中一个说：“她，在市里买了两套房！”听她这么一说，黄晓燕很动心。

赵琪琪告诉黄晓燕，在不久的将来，短视频、直播将会是信息传播的主流，可以带货推动销售，可以卖服务，甚至可以给孩子们上课。当了网红有粉丝追捧，来钱快，还能光鲜亮丽地出席各种活动。

赵琪琪撺掇她：“你其实很漂亮，就是不自信。我打造的网红里，有些条件还没你好。相信我，跟我一起干，不要浪费你的脸。”黄晓燕把心一横，进了赵琪琪的公司。

飞升：网红是这样炼成的

网红也是职业，并不好干，颜值只是准入门槛，表现力也很重要。几句简单的口播台词，黄晓燕说得磕磕巴巴，老被监制骂。她学历不高，对于时尚毫无知觉，每次出现在视频里，网友都吐槽她“土”“丑”。拍短视频，因她有点胖，只能当陪衬，有时还是背景板。那些角色也不讨喜，动辄被人骂。黄晓燕那刚被赵琪琪调动起来的自信和进取心，瞬间就被现实扑灭。她找赵琪琪，说想退出。

那两年，大众刚接触短视频，审美停留在外表，颜值是硬标准，赵琪琪不想放弃黄晓燕。她鼓励道：“所有网红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坚持下去就有希望。口播不行就练，胖了就减肥。”

赵琪琪主动陪黄晓燕练习口播。黄晓燕仪态不好，她自掏腰包请形体老师。每天下班，赵琪琪不回家不约会，陪黄晓燕练习。赵琪琪目标很明确：“我看中的人一定能红，我的眼光是最毒的。”那些日子，自己没出成绩，可工资发下来，黄晓燕震惊了，这比她打工的工资高了好几倍。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有了一点点名气，那得赚多少？黄晓燕决定再咬牙坚持一阵看看。

案发后，黄晓燕告诉警方，赵琪琪人有些偏执，东西永远要放在原位，看准的事情，要一条路跑到黑，自己对她是有些惧怕的，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赵琪琪见她重拾信心，大胆启用她独立担当主播。没想到，出事了。镜头对人脸极其挑剔，任何不完美都会被过度放大。网红上镜，通常都要打滤镜，滤镜容易掉。如果主播形象有瑕疵，就很容易出现问题。

这次，黄晓燕的滤镜就掉了。她是漂亮，但她有些微胖，被镜头一放大就显得更胖，粉丝纷纷嘲笑她。当时，黄晓燕直播间的“榜一大哥”“温柔一刀”看到后，迅速下线，再也不进她的直播间了。黄晓燕本就不多的粉丝噌噌往下掉。

赵琪琪将黄晓燕狠狠批评了一顿：“你太不专业了！现在，得罪了‘榜一大哥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她借着黄晓燕的事，将手下的网红们都批了：“你们是網红，不仅要在网上做样子，在线下更是要时刻保持美貌，维护好形象。胖是大忌。”

黄晓燕很委屈，觉得赵琪琪不近人情。可转念一想，赵琪琪说得没错，吃了这碗饭，就得拿出专业的态度。

不久后，赵琪琪找了个商务合作公司，邀请对方老总吃饭，喊上黄晓燕和其他小网红作陪。对方指着黄晓燕说她富态，成熟，网红们听了捂着嘴偷笑。赵琪琪立即以黄晓燕还有工作为由，让她离开了。黄晓燕很反感陪客户，可自己居然连作陪的资格都没有，还当场被赶出来，实在是太难堪了。

黄晓燕再次萌生退意。后续，赵琪琪又安排她接待客户，都是些边缘客户，没什么资源，还特猥琐，她不肯，甚至提出解约。赵琪琪打开合同让她看。合同写得明明白白，流量不足，直播时长不足，她得赔钱给公司。赵琪琪劝她：“就是陪吃陪喝被揩点儿油，没有实质性损失，你都走到这一步了，这会儿放弃，你所有付出和努力都白费了。”

黄晓燕也没钱赔给公司，在赵琪琪的劝说下，只好硬着头皮去见“榜一大哥”。赵琪琪安慰她：“公司一视同仁，大家都一样，忍忍吧！”见黄晓燕还是有些颓废，赵琪琪觉得问题都出在“胖”上，开始搜罗市面上的各种减肥药，帮黄晓燕减肥。黄晓燕刚吃减肥药的时候头晕目眩，时不时恶心，浑身没力气，赵琪琪说是正常反应。

黄晓燕慢慢接受了，为了高薪，更为了找回面子和尊严，她靠吃药快速瘦了9斤，形象气质有提升。经过包装，她简直脱胎换骨。慢慢地，开始有当地的商务活动来找她，她直播的数据也起来了。

黄晓燕在赵琪琪这里干了一年，就给家里盖了楼，村里人夸她有本事。经人介绍，黄晓燕有了男友。男友是干工程的，对她很好，黄晓燕很知足。人生的巨变，让黄晓燕明白，赵琪琪对自己严苛，也是为自己好。她开始对赵琪琪言听计从。

然而，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短视频和直播业态的变化，更是快到让人应接不暇。2018年，公司产业调整，黄晓燕被定为吃播，公司还给她打造了“吃不胖”人设。这个人设非常抓眼球，黄晓燕一开播就吸了很多粉，流量很不错。可开吃播没多久，黄晓燕就胖回来了，减肥药也控制不了，直播的数据很快就往下掉。恰好在这个时候，男友以她胖为借口，跟她分手了。

赵琪琪也很着急，四处搜罗药物，逼着黄晓燕锻炼，都不见效果，两人都急坏了。

崩盘：退圈都躲不过的劫

2018年10月的一天，赵琪琪给了黄晓燕一个短管针剂，说是托人从美国带回来的美容针，能帮助溶脂，瘦身效果好。黄晓燕将信将疑，赵琪琪说：“美国的大明星都在用，我可是花了不少钱弄来的，药钱从你工资里扣啊！”

黄晓燕打针之后，确实有效果。但连续打了几针后，她出现了呕吐、头晕、疲劳等症状。最糟的是，看见美食就恶心想吐，根本没法做吃播。赵琪琪琢磨着帮黄晓燕改赛道，可时机已经错过。黄晓燕很痛苦，被工作和身体健康折磨着。

这时，有个叫王志君的“榜一大哥”出现了。王志君比黄晓燕大10岁，离异无子女，经营旅社和文化公司。和别人不同，王志君从来不在弹幕上刷荤段子，和黄晓燕连麦，说的也都是鼓励的话。两人线下见面，王志君也很有风度。得知黄晓燕是农村孩子，吃了很多苦，他也很心疼。

黄晓燕觉得自己遇到了好人。两人认真交往一段时间后，她有了退圈结婚的打算。

2019年，短视频和直播的风向变了，黄晓燕的优势不断消失，公司让赵琪琪主推新人。赵琪琪见黄晓燕去意已决，干脆放她离开。结婚后，黄晓燕坚决不碰减肥药、美容针，虽然体重反弹了，但王志君从未嫌弃她胖。她倍加珍惜眼前的生活。王志君也远离网络，一心一意对她。

黄晓燕一直在备孕，但就是没怀上。她和丈夫年纪都不小了，特别渴望早点有个孩子。她特意去医院检查，却意外被查出甲状腺C细胞肿瘤。

医生告诉她，甲状腺肿瘤确切的致病因素并不清楚，与基因突变、环境因素、情绪因素等等有关，诱因一般是精神刺激或者滥用药物。治疗期间，医生询问她的用药历史，黄晓燕提及用过美容针，但不知道具体成分，只知道是溶脂的，不确定是否是这种药物导致的病变。

医生说，甲状腺C细胞肿瘤可以治愈，但在治疗期间和愈后一年内，不建议怀孕。黄晓燕听明白了，就算彻底治好了，她也错过了生育年龄，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想当妈妈就更难了。她特别难过，王志君安慰她，没有孩子就做丁克。

丈夫对她越好，黄晓燕压力就越大。身体好些后，她外出散心，偶遇了还在为公司效力的网红葛红。葛红无意中提起自己状态不好，老是恶心想吐，食欲不振。赵琪琪手底下的网红都打过美容针，而葛红的症状跟自己曾经出现的症状一样。黄晓燕推测，美容针可能有问题。

她以要减肥为由，从葛红手里回购了那款没有标签的美容针，拿去给自己的主治医生看。经检测，该美容针的主要成分为司美格鲁肽，是用来治疗糖尿病的处方药。该药确实在欧美明星中流行，有一定的瘦身效果，但用药前必须排查甲状腺髓样和胰岛钙，否则容易致癌。

黄晓燕听完，脊背发凉。美容针都是赵琪琪买回来的……她去找赵琪琪，想要弄清真相。赵琪琪正忙着对接客户，都没工夫搭理她。黄晓燕拿出病历，赵琪琪看了一眼，叫她别找麻烦。黄晓燕听了很难过，拉着她，非要她给个说法。

赵琪琪也不客气地说：“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对身体多少是有影响的。可是，成功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得到的比别人多多了。真生病了，就安心治疗，身体康复了再怀孕也是一样的。”

激动之下，黄晓燕打了赵琪琪。赵琪琪没还手，只是扔给她一张U盘和几张照片说：“记不记得你曾经维护过的客户？”黄晓燕哭了，当年自己陪客户的龌龊事，竟然被赵琪琪偷录了下来。

黄晓燕默默离开，躲在车里哭了好久，特别后悔当初为了钱和面子，不顾一切往前冲。她偃旗息鼓了，不再找赵琪琪，只想过好眼前的日子。

然而，赵琪琪却几次找她，让她把打美容针的钱还给自己：“一针1200元，当年我心软，没扣过你的钱。如今不一样，你是阔太太，必须还。”

赵琪琪不缺钱，她这是诚心恶心自己，黄晓燕看得很清楚，却毫无办法。给了钱还不行，赵琪琪又请她去参加聚会，给自己旗下的小网红打鸡血。黄晓燕不想坑其他女孩，拒绝了好几次，每次，趙琪琪都拿线下陪客的事逼她，她只能同意。

有一次，黄晓燕去现身说法，有个网红状态很差，中途晕倒了。大家扶着女孩去休息室，黄晓燕想悄悄透露美容针的秘密，被赵琪琪堵回去了。随即，她手机上就收到了自己密会客户的视频。被要挟，被良心煎熬，黄晓燕渐感窒息。

2020年5月，赵琪琪又逼黄晓燕来她的别墅参加网红激励大会。黄晓燕刚从医院接受治疗回来，心情非常糟糕，内心无比煎熬。聚会上，见黄晓燕没动，赵琪琪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示意她赶紧演讲。案发后，黄晓燕对民警说，就是那一脚，让她产生了报复的念头。

黄晓燕讲完后，假意提前离开。她趁大家玩得正嗨，藏身在二楼的阳台，并找机会从赵琪琪的床头柜里翻到了司美格鲁肽针剂。聚会散了后，她下楼，将醉醺醺的赵琪琪扶进浴缸，给她注射了美容针，想让她也感受下这款美容针对身体的伤害。

赵琪琪借着酒劲儿扑腾，黄晓燕心里也有气，没控制好剂量，注射多了。见赵琪琪昏迷，黄晓燕吓得当即离开了。她根本没想到赵琪琪会死。

案发后，王志君对黄晓燕说，自己根本不介意她的过往，否则也不会娶她。黄晓燕后悔不已，但一切都晚了。

2022年底，当地法院二审维持原判，黄晓燕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 互联网时代，许多草根通过自媒体平台展示颜值、才华以及观点而改变命运，也有人为了在短期内获得关注和财富，选择走捷径，不择手段地成为网红，埋下的隐患和付出的代价都成为未知，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切记，真正聪明的人，从不会去走所谓捷径。看似毫不费力就通往成功的捷径，往往是人生最大的弯路。唯有脚踏实地，方能仰望星空。

另外，清华大学药物研究所博士生导师李继虹教授提醒，司美格鲁肽注射液是治疗糖尿病的处方药，用药前需做详细检查，绝对不可当减肥神药滥用。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