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与自然,自我与无我
2023-07-05王奕岩
文|王奕岩
自然语言指人类文化中自然诞生并随历史演化发展的语言,如汉语、英语等。形式语言则指人为地使用精确符号、公理和规则所定义的语言,比如逻辑学的专业语言、数学和语言学中非自然语言的部分、计算机科学中的编程语言等。尽管形式语言在任何理论研究中都不可或缺,并建立起蔚然壮观的科学王国,但一个直接且本质的哲学问题却常常被忽略,即形式语言与自然语言如何相关?我们应该先验地把形式语言认为是自然语言的抽象模型吗?还是说持一种相反的观点,认为自然语言是不断发展与完善的,形式语言只是针对特定问题上对自然语言进行的扩充?
一个看似无关却深刻牵连的问题是人类主体在语言与世界中的位置。在语言表达式的背后,一套关于世界本质的法则得以显示。这些法则规定了我们如何有意义地谈论问题,做出推论、反驳与证明。在有意义的领域中,总是一个有意识的自我在与一个由无穷多的偶然性集合而成的世界打交道。作为认知主体的自我每时每刻地表征外部世界,并通过外部世界检验我们的思维结论,这是经验科学得以持续演进的基础。但在这幅图景中,不可言说的直觉、伦理价值、审美体验都无处安放,人们对精神世界的向往在科学祛魅的过程中一起遭到粉碎。难道传统文化中与世界合一的无我追求在科学主义的图景下只能是一种幻觉吗?是否有另外的选择来合理地安放伦理价值?
由司马亭所著、戴益斌翻译的《走向意义:形式语义学与维特根斯坦》正是对以上两个问题的系统性解答。全书收录了司马亭的11 篇论文,讨论了形式语义学与维特根斯坦这两个表面不同但底层相关的主题。前四篇论文主要谈论形式语义学,尤其关注形式语言与自然语言的关系;之后的五篇论文谈论维特根斯坦哲学,较为侧重自然主义视角下伦理价值如何存在的问题;最后两篇论文试图沟通形式语义学与维特根斯坦这两部分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其内在联系的紧密性。虽然结构上如此安排这些论文,但两个主题的讨论彼此交织,贯穿始终。对形式语义学的讨论中处处能看到维特根斯坦哲学的影响,维特根斯坦的讨论中也总是出现形式语义学所提供的生动例证。总而言之,这是一项一致且融贯的工作,其中蕴含着我们开篇提到的两个问题的系统性解答。
司马亭通过分析蒯因与戴维森关于彻底翻译思想实验的工作得出,意义是解释的结果,而非预定的不得不遵守的规范。沿着这一思路,司马亭继续考虑了人类意识与规范性的关系。从历史视角看,人类创造语言,同时人类思维又在语言的影响下演化。自然语言的规范性起源于意识与因果机制之间的互动,进而影响具体情境的解释,这些解释又进一步影响意义。因此,涉及语言行为和对他者判断的意义必须是规范的和分散的,亦即社会性的。因循这一视角,近代以来的动态语义研究转向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其中情境得到重视,并打破蒙塔古式的固化意义传统。
不难看出,这本书所讨论的两个主题是深刻相关的,其核心都关乎于我们对世界运行法则的基本看法。这本书所表达的观点与中国文化中的某些思想也有很好的互动,比如人们对“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精神追求,“可信者不可爱,可爱者不可信”的知识态度等,都在这种视角下得到了新的理解。而提供一种全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正是哲学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