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明代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丝织品研究
2023-07-04苏淼蒋玉秋鲁佳亮陈云王淑娟何珊珊
苏淼 蒋玉秋 鲁佳亮 陈云 王淑娟 何珊珊
摘要: 墓葬出土丝织品是研究古代丝绸技艺和社会文化生活的重要证据。浙江湖州在明代中期已是中国丝绸的重点产区,除湖丝甲天下外,生产的丝绸品种也极其丰富。湖州明代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丝织品,是湖州地区目前出土的保存最完整、最有代表性的明代丝织品实物资料。本文对该墓出土的丝绸服饰及所用面料进行重点考察,从服饰品类、丝织品种、丝绸纹样类别等角度开展了服饰形制研究、面料工艺分析与纹样复原研究,为后续的文物保护与复原提供了重要依据。该墓出土的男女服饰种类齐全,丝织品种基本涵盖明代丝绸的典型品种,丝织品纹样题材广泛、构图巧妙,呈现出敦厚温柔的明代丝绸风貌,出土丝织品反映出明代中后期杭嘉湖地区丝织品的技艺与服用特征,也为研究浙江地区的丝绸技艺与服饰文化提供了宝贵信息。
关键词: 出土丝织品;服装形制;丝绸品种;纹样艺术;邵南夫妇墓;明代
中图分类号: TS145.3;K875.2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23)04-0120-12
引用页码:
041301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3.04.016(篇序)
浙江湖州素以“丝绸之府”著称全国,也是世界丝绸文明的发祥地之一。2014年12月,湖州市文物保护管理所在浙江湖州康山基建过程中抢救性发掘康山古墓群,其中明代邵南夫妇合葬墓是该墓葬群发掘中收获最大的一座墓葬。邵南夫妇合葬墓,木棺保存完好,虽尸骨基本腐烂,但纺织品保存情况尚佳。湖州市文物保护管理所与中国丝绸博物馆联合对该墓出土纺织品进行了清洗,经中国丝绸博物馆专家与本课题团队的初步鉴定和分析,整理出丝织品共计43件套,包括墓主邵南夫妇所用男女服饰38件,寝被2件,枕顶1对,铭旌2件。从出土墓志及相关文献得知,墓主邵南,字文化,号康山,生于弘治元年(公元1488年),历经弘治、正德、嘉靖三朝,即明代的中后期。迄今为止,湖州地区还未发掘有保存如此完好的明代丝绸。这批丝织品还未经发表和研究,亟待分析保护。目前,学界关于明代丝绸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纺织考古[1-2]、丝织工艺[3-6]、丝绸艺术[7-9]、服饰史[10-11]、丝绸产业[12-13]等方面。本文以邵南夫妇墓出土的丝绸实物为研究材料,对其服装形制、品种工艺、纹样艺术进行深入研究,以期为后续的丝绸文物保护修复提供详实的信息。
1 出土丝绸服饰的品类及形制
湖州康山明代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丝绸服饰形制多样,经鉴定共计七大品类,涉及袍衫、上衣、裙、裤、鞋袜、帽巾及其他。
1.1 袍 衫
袍、衫有别。西汉《礼记》有:“袍必有表,不襌。衣必有裳,谓之一称。”表示袍由表里两层组成。至明时,袍的形态又有长短肥瘦之分,有通裁與断腰的连属之异,有男女穿着对象之别,难以单纯使用某一种古义来界定。本研究中将具有如下特征的长款服装均归属为“袍”:一服装长度至跗,或至少过膝;二若为长袖,无论袖肥多宽,在袪(袖口)处均收紧或留有“出手”,不排除有短袖之袍,如褡护;三衣料一般为双层,也有单层之袍。《释名·释衣服》有:“衫,芟也,芟末,无袖端也。”可以将“衫”之意理解为衣身宽松、袖口不受衣袪的限制的服装。“衫”在明代也指短的单层上衣。顾炎武《日知录·冠服》中这样描述女子衣衫的变化:“弘治间,妇女衣衫仅掩裙腰……正德间,衣衫渐大,裙褶渐多……嘉靖初,衣衫大至膝。”[14]而“衫”的通用特征:一是长度大体比袍要短,至多在膝下;二是袖子若为长袖,袖口大小是不受限制且完全敞开的,也可为短袖或无袖;三是衣料一般为单层。因此,本文对“袍”与长“衫”不明确划分界限,将长款服装(长度过膝)称为“袍(衫)”。邵南夫妇墓出土的袍衫,按领口特征,可分为圆领袍(衫)、交领袍(衫)、竖领衫、直领袍(衫)四种类型,如图1所示,共计14件。
1.1.1 圆领袍(衫)
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圆领袍(衫)3件(表1),按形制特征又分2件褶摆圆领袍(衫)和1件出摆圆领袍(衫)。明张自烈《正字通》卷九(清康熙二十四年清畏堂刻本)对“襬”的解释为:“今衣腋下幅有襞积者皆曰襬。”明代袍服的“摆”位于左右开衩两侧,或向外出摆,或折叠为襞积固定于袍两侧为褶摆,或无摆。
褶摆型圆领袍(衫)的基础形制特征是圆领右衽、长袖有垂胡、袖口留有出手,衣身通裁,前后衣身侧缝各有四组褶摆,每个褶摆为两个襞积,其上端与衣身固定。其中,邵南夫人张
氏棺所出云鹤纹缎妆花鸾凤胸背圆领大袖衫,云鹤纹缎面花地组织为五枚正反缎,前胸后背有织成鸾凤纹团窠胸背,地部组织为五枚经缎。另一件为素纱圆领袍,女装,纱料组织为二经绞纱,里料为平纹绢。此纱袍比较正式,应为外穿。褶摆型圆领袍在江浙地区明代墓葬中多有出土,如江苏泰州刘湘夫妇合葬墓出土的织狮补服[15](服-103),江苏泰州徐蕃夫妇墓出土的素缎织麒麟补服[16],以及嘉兴王店李家坟明墓出土的麒麟绣补云鹤团寿纹绸大袖袍[17](M4:20),穿着者均为女性。在明人肖像中常见有命妇着圆领袍的情况,如故宫博物院所藏明人画女像轴(文物编号新0070450)中的袍服两侧可见明显褶摆。
出摆圆领袍为云纹绸妆花鹭鸶胸背缀獬豸绣补子圆领袍,墓主邵南棺所出。其形制特征是圆领右衽,单层无里,宽摆大袖,是明代典型的官服款式。胸背补子两层,底层为妆花织成鹭鸶胸背,上层为纳纱獬豸方补。衣身通裁,前后衣身的侧缝各有两个出摆。这一类型的实物自明代早期的鲁荒王墓至明代晚期的万历皇帝陵均有出土。
在中国古代的服饰制度中,文武官官服具有区分等级、辨别尊卑的作用,最能体现封建等级制度。根据文武官员品级的不同,装饰在官服上的图案纹样也有所不同。《明朝典制》记载,补服制度始于明初,官服前胸和背后均缀有织成或刺绣的“补子”,是代表官位品级的标志。明代将鹭鸶作为六品文官花样,獬豸作为风宪官花样,因“獬豸忠直,见人斗则触不直,闻人论则咋不正”[18]。据墓志释义,墓主邵南为明代嘉靖十四年(公元1535年)乙未进士,“授行人”,历“司副司正工部都水郎中”,官至“山东按察司副使”。鹭鸶胸背可能为邵南任早期官职时所用;而按察司副使为正四品,但属风宪官之列,故獬豸补子与邵南去世前官职身份十分吻合。
1.1.2 交领袍(衫)
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交领袍(衫)9件(表2),按形制特征又分为断腰交领袍(贴里)2件,半袖通裁交领袍(褡护)1件,长袖通裁交领袍(衫)6件。
断腰型交领袍的典型特征是交领、右衽、前衣身并非通裁而分成上衣下裳再连属。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的两件断腰型交领袍下裳腰部满褶,且下裳短、上衣长,素绸裌贴里上衣长65 cm、下裳长56 cm,斜纹绸贴里上衣长65 cm、下裳长55 cm,有别于明初断腰袍下裳长度长于上衣的特征,如鲁荒王墓出土的妆金柿蒂窠盘龙纹通袖龙襕缎辫线袍(山东博物馆藏),上衣长为50 cm,下裳长为75 cm。
短袖(或无袖)、侧身有褶摆的通裁型交领袍,为男子特有服装。关于这一类型服装的称谓,考古报告中称半袖袍、无袖衫、中单等名。但在明代文献中,还有“褡护”“搭护”等名,其制为元代流俗,最典型的特征为袖短袖或无袖。《通雅》有:“褡护,秃袖衫。”褡护可外穿,也可内穿,并与圆领、贴里作为男装一袭配伍。邵南夫妇墓出土的花卉昆虫纹缎褡护,其形制特征为交领右衽,衣身通裁,半袖,袖长仅可掩肩。衣身两侧有开衩,有直摆。
邵南夫妇墓出土的通裁型交领袍(衫)的典型共性特征为交领、右衽、前后衣身通裁、长袖。根据“衣侧”,又可分为衣身两侧有出摆、衣身两侧缝合、衣身两侧开衩三型,其中衣身两侧开衩型交领袍居多,共5件,最具代表性的属邵南夫人张氏棺所出叠云纹纱妆金麒麟胸背交领衫,其前胸和后背各织入一块方形麒麟胸背,麒麟呈跪坐姿态,周围饰以叠云纹,间饰杂宝纹,在清理时发现补子上还残留少许金粉。
1.1.3 竖领袍(衫)
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竖领衫1件(图2),为邵南夫人張氏棺所出素绢竖领大襟衫,其形制特征为竖领,右衽大襟,衣身两侧有开衩,衣长98 cm。由前述对《日知录》中女衣的长度解读“衣衫大至襟”,以女子身高165 cm计算,其衣长应在100 cm左右,可知该墓出土的竖领大襟衫衣长与之相符。
1.1.4 直领袍(衫)
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直领袍1件(图3),为男装素绢披风,双层填充有丝绵。其形制特征为直领对襟,衣身通裁,领长度在33.3 cm左右,领宽10 cm,衣身两侧开衩至腋下。前片靠近正中的边缘可以相对合。在江西南城明益宣王朱翊鈏夫妇合葬墓、上海河南府推官诸纯臣夫妇墓、贵州思南张守宗夫妇墓等明代墓葬出土的实物可见该类型直领袍,孔府旧藏白素绢镶青缘褙子亦为此类形制。
1.2 上 衣
《易经》有“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衣以阳而在上,取《乾》之象;裳以阴而在下,取《坤》之象。《说文解字·衣部》有:“衣,依也。上曰衣,下曰裳。”这两部早期文献对“衣”的解释建立在“上衣下裳制”的基础上。后世对“衣”的所指不断扩大,泛指为一切可以蔽体、遮寒、保暖的服饰,“衣”的狭义在此特指“上衣”。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的上衣根据领襟特征,可分为交领衣、立领对襟衣两型,共5件(表3)。5件上衣有长短之别,短则74 cm,长至96 cm。符合明代上衣短可及腰、中可及臀、长可及膝的规律。短衣与中长衣很容易辨认,但是及膝的“衣”与前文所述“袍衫”有时界限并不明显。3件交领衣均为中长型,衣长在臀与膝之间,按照“袖型”又可划分为大袖和窄袖两式。大袖式交领衣的典型特征是交领右衽、衣长及臀、袖为大袖且有垂胡,袖口留有出手。这类交领衣在江浙一带发掘的明墓中较为常见,如江苏泰州刘湘夫妇合葬墓出土的素缎麒麟补袄(服-104),江苏泰州森森庄明墓的素绸夹袄(M1:9)[19],江苏泰州市徐蕃夫妇墓出土的花缎袄、八宝缎仙鹤纹补服,浙江嘉兴王店李家坟明墓出土的麒麟绣补松竹梅绸大袖衫(M3:24),此外孔府传世旧藏青纱织金妆花孔雀补短衫也属此类。
两件立领衣以立领对襟为主要特征,衣身较长,有大袖和窄袖之分。其中四季花卉杂宝纹缎立领对襟绵衣,内絮丝绵,袖为窄袖,袖口宽12.5 cm,右侧衣襟接有里襟,胸前有插片防走光,保存得较为完好。另一件素缎立领对襟衣,单层无里子,大袖开口;立领领面为素缎,领里为小花纹暗花缎,采用平纹绢领子滚边;前襟为大花纹暗花缎配以平纹绢滚边。该素缎立领对襟衣平铺在尸身上,为陪葬品。
1.3 裙
裙,古作“帬”“羣”(通“群”),明代之裳(裙),男女皆服,长短皆有,女子所穿多称作裙。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的裙类为明代典型侧褶裙,共5件,皆为女裙,均由两大片裙片组成,每片由三幅或三幅半布料拼成,左右腰侧均有有一组三三对褶,穿着时对褶位于胯部,两裙片有部分重叠,并共腰,腰头两端留有扎带,形制如图4所示。
侧褶女裙跨越明代各地域与各时期的明墓中均有出土,以织绣有裙襕的裙料为鲜明特色,其中织成裙最为特殊,即用于制作裙的裙料是根据装饰襕的图案设计提前织成,《金瓶梅词话》中提及的织成裙有:玉色绫宽襕裙、大红宫锦宽襕裙子、翠兰缕金宽襕裙子等。邵南夫妇墓出土的云纹纱地织金璎珞纹襕女裙(图5),以云纹实地纱为面,裙底摆有横襕,襕内织成有璎珞纹,织金使用圆金线,可见衣服上残留金箔。
1.4 裤
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裤类分为长裤、膝裤两型。裤,也作“袴”“绔”。《释名·释衣服》有:“袴,跨也,两股各跨别也。”《说文·系部》有:“绔,胫衣也。”段玉裁注:“今之套裤,古之绔也;今之满裆袴,古之裈也。”明代男女均穿裤,有长裤、短裤、膝裤等。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长裤3件(表4),均属宽腰裤型,裤片平裁,裤片的腰宽与腰头的宽度尺寸一致,左右裤片各为一整幅布料,前后裆的部位有拼接。其中两件素绢单裤为男裤,一件内穿一件外穿;四季花杂宝纹缎丝绵裤为女裤,裤腿后侧有自腰线向下54 cm长的开衩,这是区别于男裤的最重要特征,裤腰皆失佚。定陵出土孝端后的黄缎女夹裤(文物编号D109)样式类似。
出土一件女用膝裤,名为花卉杂宝纹膝裤,呈直筒状,上部有开叉,下部有缘。《金瓶梅》中多次提及“膝裤”,这种膝裤即套裤,胫衣,只有两个裤管[20]。
1.5 鞋 袜
明代鞋的种类繁多,有八带鞋、绣鞋、弓鞋、高底鞋、镶鞋、凤头鞋、琴鞋等。邵南夫妇墓出土男鞋、女鞋各一双,以及女子素缎袜一双(表5)。男鞋为绣贵字缎面履,鞋跟与鞋头装饰有如意云头,左右脚鞋头分别饰有富、贵二字。女鞋为松竹梅缎面绣花底女鞋,鞋后部有舌,鞋面为松竹梅纹缎,饰有倒三针线迹,鞋底绣有莲花,有人死而魂不灭、不断轮回之意。
1.6 帽 巾
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的帽饰分男、女两型,各一件。一件为男式素缎帽(图6),单层无里子,帽由一片布构成。一件风帽为女子头饰。另有巾帕四条。明代流行四方平定巾,这是明初颁行的一种方形软帽,意在歌颂四方平定。为职官、儒士所戴的便帽,其形四角皆方,所以又名“四角方巾”。《七修类稿》有:“今里老所戴黑漆方巾,乃杨维祯入见太祖时所戴。上问曰:‘此巾何名?对曰:‘此四方平定巾也。遂颁式天下。”[21]四方平定巾初兴时,高矮大小适中,其后不断变化,到明末则变得十分高大。
1.7 其 他
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绶带一条,名为菱格卍字纹绮绶带,残为三段,拼合后总带长273 cm,距右端76 cm处上下各有两根带襻,距左端103、169 cm处,带上端有布纽2个。根据痕迹复原形态如图7所示,应为较隆重的礼服配伍。
2 出土丝绸面料的品种及工艺
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服饰等纺织品43件套,合计面料121件,面料种类有平纹组织的绢、纱,斜纹组织的绸,斜纹地起缎纹花的绫,绞经组织的纱罗,五枚素缎或暗花缎,以及妆花(金)织物等8个品种,以绢和五枚缎居多。绢、绸和素缎为素织,缎花绫、暗花缎、和妆花(金)则为提花,此外,纱罗又可见简单的二经绞纱和绞纱组织与其他普通组织互为花地的暗花纱。另有纳纱、环编绣织物。其中妆花(金)织物最具代表性,妆花是挖梭工艺的别称,妆花部位的组织结构与花名织物完全一致,不同的是妆花常用几组花纬显示不同区域的花,显得绚丽多彩,且妆花是通经断纬,用部分区梭和挖梭与通梭配合。用金线或片金代替妆花织物中的部分花纬,则称为妆金。
邵南夫妇墓共出土4件使用妆花(金)工艺的服饰面料,均为织成料,即整件衣服的胸背部分与其他部分为一次性织造成型,且左右两片对接得天衣无缝,这对面料织造和服装缝制的要求都非常高。织成在古代即为名贵的丝织物,以彩丝及金缕交织出花纹图案,汉以来一般为帝王公卿大臣所服用[22]。《后汉书·舆服志》载:“衣裳玉佩备章采,乘舆刺绣,公侯九卿以下皆织成,陈留襄邑献之云。”至明代时,纺织技术空前发达,织成的应用也更为广泛,已知的明代服装品类,如袍、衫、衣、裙等,均有应用织成料制作的大量案例[23]。
邵南墓出土的云纹绸妆花鹭鸶胸背缀獬豸绣补子圆领袍,除鹭鸶胸背部分为两组花纬妆花,其他部分均为单层缎花绫,缎花绫因在斜纹地上以缎组织显花而得名,这种组织结构早在新疆元代盐湖古墓就有发现。织物纬密在胸背处有明显变化,胸背背面纬线呈现明显的间断性局部长浮,即此部分浮长处纬线均不织入织物。獬豸部分则采用环编绣将显示獬豸图案的区域编满,再采用钉金绣刻画细节,以使獬豸的形象更加饱满。邵南夫人张氏墓出土的云鹤纹缎妆花鸾凤胸背圆领大袖衫所用织成面料中,除圆形鸾凤胸背部分为两组花纬妆花,其他部分均为单层暗花缎,织物纬密有明显变化,是局部妆花。同墓出土的叠云纹纱妆金麒麟胸背交领衫和云纹纱地织金缨络纹襕女裙均为使用局部妆金工艺的织成面料,地部为实地纱,二经绞纱分别织出叠云纹和缨络纹做花部。其中交领衫在麒麟胸背处妆金,女裙在裙底横襕处妆金。妆金部分地部为平纹,使用圆金线半越插合,即每织入两根地纬再插入一根金线。
明代到清代前期,全国各地的桑蚕生产普遍处于不断衰落的过程,只有江南地区不但没有衰落,反而形成发展,走向极盛[24]。清代乾隆年間《湖州府志》中阐明了湖州地区桑蚕兴盛的原因。明代的湖州“尺寸之提必树之桑”“树艺无有遗隙,蚕丝被天下”,可见湖州是当时种桑养蚕最盛的地区及湖丝非同一般的地位。这些丝织品的出土,不仅证明了明代湖州地区丝织业的繁荣,同时也体现出当时织造水平与技术的高超。
3 出土丝绸的纹样艺术
明代属于封建时期的后期,封建意识趋向于专治,崇尚吉祥事物。将吉祥纹样用于丝绸,更加具有文化意味,构成了明代服饰文化的一部分。明代丝织物纹样题材丰富,围绕祥瑞之意展开,题材涉及植物、动物、器物、几何图案、自然物象、人物等。这些吉祥图案,通过象征、借代、寓意、谐音等手段,将平时可见的具体图案和符号抽象化以表达人的情感观念[25]。例如五只蝙蝠象征五福;凤穿牡丹象征富贵吉祥;松、竹、梅寓意岁寒三友;仙人捧桃寓意长寿等,这些带有吉祥蕴意的纹样在明代丝织品中不胜枚举。这种艺术表达方式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人们的情感需求及心灵的寄托,将人们的信仰、信念、道德观念及对幸福的追求寓情于形,也符合当时的封建意识形态。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丝织品的纹样题材也很丰富,均为明代常用的丝织纹样,如表6所示。
3.1 植物纹样
3.1.1 四季花
四季花是四时花纹样的一种,是指以四季的多种花卉组成图案,以示完美之意[26]。四时花纹样从宋代开始在百姓服饰上就十分流行,“靖康初,京师织帛及妇女首饰衣服,皆备四时。如节物则春幡、灯毬、竞渡、艾虎、云月之类,花则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并为一景,谓之一年景”[27]。邵南夫妇墓出土的丝织品上的四季花纹样皆由主花与辅花构成(图8(a)),花卉品种为梅花、桃花、莲花、菊花四种花卉或者使用梅花、莲花、菊花和灵芝四种植物,有些间饰杂宝,有些间饰蝴蝶、蜻蜓和蜜蜂,有些同时使用杂宝和昆虫纹样点缀间隙。这些丝织品上的四季花纹样构图皆为散点式构图,但花卉的造型有异,或呈较为自然的折枝式,或为小团花状,装饰性较强。类似的纹样还可以在王店及泰州出土的丝织品中找到。
该墓出土丝织品上的花卉纹样除了四季花外,還有部分使用两种花卉的纹样,多为梅花与菊花,或单以花卉为饰,或间饰杂宝、昆虫。梅花与菊花皆有高洁之意,在明代丝织纹样中也是极为重要的文人风格题材。
3.1.2 长安竹
长安竹是竹叶与花枝相连组成的纹样。宋元以来丝绸中的长安竹纹样象征着“竹报平安”,此题材一直流行到明清时期。丝织物上所见明代的长安竹造型多样,有不同的元素组合。大部分的长安竹纹样造型为一竹花,六瓣朵花,花心椭圆形,花头一侧枝与折枝主干均长有成组的竹叶,竹叶一般3~5片一组,竹花常常以二二错排的散点构图排列,如明定陵出土的大红长安竹绸匹料上的纹样。有的长安竹纹样,由竹叶与两种及两种以上的花卉等植物构成,如邵南夫妇墓所出的长安竹纹样(图8(b)),由两种竹花构成,一种折枝上长出六瓣朵花和菊花,枝条上有二片及三片一组的竹叶;另一种竹花则为六瓣朵花和折枝莲花,枝条长有成组的竹叶。
3.1.3 岁寒三友
松竹梅三种纹样组合,称岁寒三友。岁寒三友纹样一般以梅花、松针和竹叶构成一个折枝组合进行散点排列。该题材在元时甚为流行,人们以此纹样传示在艰难中保持高洁,比喻坚贞不屈的情操。杭嘉湖地区出土明代的丝织纹样中也多有发现,如浙江嘉兴王店李家坟明墓出土的松竹梅双色缎巾的纹样(图8(c))。而邵南夫妇墓所出的松竹梅纹样(图8(d)),则以两种不同造型的松竹梅折枝进行散点排列,枝条造型舒展,两两相合,有柔美之感。
3.2 动物纹样
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丝织品上的动物纹样的原型不仅有自然界可见的动物如鹭鸶、仙鹤、蝴蝶、蜜蜂等,还有神话传说的动物如獬豸、麒麟、鸾凤。该墓所出丝织品上的动物纹样,以两种方式呈现,一是胸背及补子纹样,二是其他提花丝织纹样。
3.2.1 胸背及补子纹样
胸背与服装连为一体,补子则是先单独织制或刺绣后,再缀缝于袍衫之上的。邵南夫妇合葬墓共出土三件带有胸背和补子的袍衫,分别为云鹤纹缎妆花鸾凤胸背圆领大袖衫、叠云纹纱妆金麒麟胸背交领衫及云纹绸妆花鹭鸶胸背缀獬豸绣补子圆领袍。前两件女式袍衫上分别以织成之方式织有妆花鸾凤胸背和妆金麒麟胸背。《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初,鼓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鸾凤纹用来比喻夫妻和谐。明代丝绸纹样中,鸾凤常与云纹或穿枝花组合。云鹤纹缎妆花鸾凤胸背圆领大袖衫上的鸾凤胸背纹样(图9(a))即一鸾一凤以喜相逢构图形成团花纹样,四周环绕如意云纹。叠云纹纱妆金麒麟胸背交领衫上的麒麟胸背(图9(b))形状近正方形。麒麟是传说中的吉祥神兽,此麒麟胸背纹样的麒麟遍身鳞片,头尾龙状,上有两角,后蹄蹲坐,前蹄一跪一立。脚下踏有杂宝,周围遍布祥云。依明代服饰制度,凤补为后妃内眷等所服用,且圆形胸背应是皇家专用。但明代成化之后社会崇尚奢侈、着装效仿皇室的逾制现象多见,邵南夫人张氏为“诰封宜人”,所用鸾凤圆形胸背和麒麟胸背,应为此类情况。
云纹绸妆花鹭鸶胸背缀獬豸绣补子圆领袍为墓主邵南所用,其上有胸背与补子相叠,一是织成妆花鹭鸶胸背(图9(c)),二是缀在鹭鸶胸背之上的环编绣獬豸补子(图9(d))。鹭鸶胸背为织成料,一对皎洁如雪的鹭鸶在祥云间翩翩起舞,云纹自然流畅,整个画面栩栩如生。獬豸外形与麒麟相似,区别在于獬豸头生一角,麒麟有两角,獬豸多趾,而麒麟为偶蹄。邵南墓出土的獬豸补子采用环编绣技法绣出獬豸纹样,獬豸脚踏海浪山石,花束环绕其身体两侧,头顶上方绣有如意云纹。浙江嘉兴王店李家坟明墓和浙江桐乡杨家桥杨青墓均出土有类似獬豸补子。
3.2.2 其他提花丝织纹样
除胸背补子纹样外,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的丝织品上的动物纹样还有仙鹤纹和昆虫纹样。仙鹤纹为云鹤在如意云纹中飞舞。昆虫纹样则为蝴蝶、蜻蜓、蜜蜂等,皆为花卉植物纹样之点缀。
3.3 器物纹样
明代丝织品常用的器物纹样有灯笼纹、樗蒲纹、杂宝纹、八吉祥、博古纹等。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丝织品中多见杂宝纹。杂宝纹为各种珍贵宝贝纹样的统称,有如意、方胜、犀角、宝珠、金锭、银锭、宝书等。使用时纹样可任意选取几种,若选取其中八样可称为八宝。杂宝纹有单独作为纹样母题使用的例子,但多数作为花卉植物等主要纹样的辅纹出现。该墓出土的四季花与杂宝纹构成纹样的例子较多,等但杂宝组合不尽相同,如花卉杂宝缎膝裤上的花卉杂宝纹(图10),杂宝可见铜钱、银锭、犀角、双方胜、如意头、书宝、火珠、珊瑚。
3.4 几何纹样
明代丝绸中的几何纹样主要分为三大类:一是作为织物的地纹,如卍字纹、琐纹等;二是作为内填纹样的骨架,如菱格纹、八达晕纹、方棋纹等;三是各种小型几何纹,主要作锦匣和书画装裱用。邵南夫妇墓出土的几何纹样主要为第二类,以菱形骨架内填卍字纹为代表,在菱格卍字地上散点装饰有花卉、飞鸟和蜻蜓纹样(图11),这种锦上添花的形式在明代丝绸纹样中很常见。
3.5 自然气象纹
自然中的山、水、日、月、云、火等物象,也是明代丝绸中的常用纹样题材,其中云纹占比最大。云纹的形式有朵云、连云、叠云、流云等,造型上以四合如意式最为典型。四合如意云纹样是一种非常经典、十分常见的纹样,它发端于明代,延续至清代早中期[28]。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的云纹有三种形式,一是四合如意连云纹(图12(a)),用于多件云纹缎为面料的袍衫和女裙上。二是流云纹,如云鹤纹缎妆花鸾凤胸背圆领大袖衫正身面料上的云鹤纹,以流云作地,其上仙鹤飞舞。三是叠云纹,用于叠云纹纱妆金麒麟胸背交领衫的正身面料,以实地纱织出叠云纹(图12(b))。叠云纹还用于妆花织成的两件鹭鸶胸背和麒麟胸背中的背景纹样。
3.6 人物纹样
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枕头一只,枕身大部分面料已残缺,仅留云纹绸枕顶一对,其上分别饰有以环编绣技法绣制的麻姑献寿纹(图13(a))和仙人骑鹿纹(图10(b)),两者皆为恭祝祈愿长寿的象征。
4 结 论
湖州康山明代邵南夫妇合葬墓出土的丝绸品类丰富,品种齐全。男女服饰从类别上说,涉及从首服到足衣的七大类用品,这些服饰体现出明代官员在嘉靖时期的衣着方式。如从穿用季节上讲,涵盖了四时服饰;从服饰功用上讲,包含礼仪与日用服饰两大品类。此墓葬出土的服饰等用品所用纺织品多为丝织品,工艺精湛、纹样精美。丝织品种从普通的纱、绸、缎面料到贵重的妆花、妆金面料,所用面料工艺除了提花织造外,还有环编绣等刺绣工艺。丝织纹样题材有花草鱼虫、鸾凤麒麟等丰富多彩,反映出明代官员及女眷日常和礼仪所用面料的纹样特色,呈现出明代中后期杭嘉湖地区流行的丝织品种特点和纹样艺术特征。该墓所出丝织品是湖州地区出土的明代丝绸保存量最大、最完整的实物资料,为研究明代织造、印染等纺织工艺,以及服装形制、服饰文化等提供了大量有用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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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silk fabrics unearthed from Shao Nan couples joint burial tomb ofthe Ming Dynasty in Huzhou
SU Miao1, JIANG Yuqiu2, LU Jialiang1, CHEN Yun3, WANG Shujuan4, HE Shanshan1a
(1a.College of Textile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Silk); 1b.World Silk and Silk Road International Research Center,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2.Academy of Fine Arts, Beijing Institute of Fashion Technology,Beijing 100029, China; 3.Huzhou Heritage Conservation Management Institute, Huzhou 313009, China;4.China National Silk Museum, Hangzhou 310002, China)
Abstract:
Silk production in the Ming Dynasty (1368-1644 CE) reached a peak throughout history. Silk fabrics excavated from burials are not only an important part of Ming Dynasty silk research, but also significant evidence in researching the silk techniques and social and civilizational life, which can relatively reflect the use situations and structural details of silk fabrics intuitively at that time. Huzhou is one of the most major silk cities of the Ming Dynasty. Silk fabrics unearthed from the burial of Shao Nan couple are the best preserved and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Ming Dynasty silk material at present in Huzhou, indicating the precious value on researching the silk variety and weaving process during the mid and late Ming Dynasty.
Taking the silk fabrics excavated from Shao Nan couples tomb as the research object, we make comparisons between the important silks unearthed from this tomb and other Ming tombs in Zhejiang at the same time, combing historical paintings, documents and other multi-dimensional perspectives to draw the following conclusions: (i)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stume form, the unearthed silk fabrics include the widely worn ordinary dresses with basically complete elements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and extremely popular hats at that time.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excavated silk costumes, they can be categorized into four class: robes, coats, skirts and pants. According to the features of robe neckline, there are round-collar robes (shirts), cross-collar robes (shirts), stand-collar shirts, and straight-collar robes (shirts). According t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ollar lapel, coats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types: cross-collar ones and stand-up collar ones. Skirts are all typical pleated skirts of the Ming Dynasty. Pants include trousers and knee pants. (ii) From the characteristic of silk variety, the unearthed silk fabrics consist of plain fabrics and patterned fabrics, of which plain fabrics are woven by basic weaves, mostly plain weave, followed by satin weave and crossing warp weave, as well as a small amount of twill weave. Figured fabrics are mostly fabrics decorated with veiled patterns, followed by satin-flower twill, and a small amount of gold-brocaded satin and solid ground gauze. In addition, there are also stitched-in embroidery and needle-looping embroidery, which are typical and representative embroidery with distinctive features of the Ming Dynasty. (iii) From the aspect of silk patterns, they are rich in diverse themes, and include not only folk patterns such as flowers, animals and geometrics, with flower patterns accounting for the largest proportion, but also badge patterns symbolizing ranks and statues of the wearers. These silk fabrics represent the prosperity of the silk industry and the exquisiteness of silk weaving techniques in Huzhou area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In addition to investigating emphatically and analyzing systematically with art and techniques of the silk fabrics unearthed from the burial of Shao Nan couple, we also apply variety classification, pattern restoration and process analysis to the research of the silk category, pattern and costume form of the excavated silk fabrics, providing accurate and reliable information for subsequent restoration and conservation of cultural relics.
Key words:
unearthed silk fabrics; costume form; silk variety; pattern art; Shao Nan couples tomb; the Ming Dynasty
收稿日期:
2022-07-12;
修回日期:
2023-02-22
基金項目:
国家重点研发计划课题项目(2019YFC1521301);浙江省文物保护专项项目(2021016)
作者简介:
苏淼(1980),女,教授,主要从事丝绸艺术史、纺织品艺术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