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视域下的消费主义与生态危机
2023-07-04陈宗杰史育华
陈宗杰 史育华
摘要:当代的消费主义从本质上讲依然是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从属于资本逻辑,鼓励人们在消费中实现自身的价值,它的基本信条就是只有消费才能实现人生意义,这样的人生意义在实现的过程中,会让人们近乎于贪婪地追求物质财富,其后果必然带来整个生态系统的全面崩溃。我国古代的“天人合一”思想有助于人们走向以修身为本的“内向型超越”,让人们知道物质方面的超越是有极限的,对内在人格与人生的德行、境界与智慧的重视应甚于对身外之物的数量增长和质量精美的重视,只有实现这样的转变,人类社会才有可能实现可持续性发展。
关键词:“天人合一”;消费主义;生态危机;内向型超越
中图分类号:B82-053;B82-05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11-0052-04
消费主义产生于十九世纪后半期,于二十世纪初盛行于西欧,后伴随着西方文化在世界范围内传播,成为一种新的生活理念与生活方式。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随着城乡居民收入水平和生活质量的提高,消费主义在我国的影响日益扩大,并繁衍出了多种消费方式。这种消费理念与生态文明所倡导的消费观念格格不入,会加剧生态危机,不利于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因此,提倡我国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缓解消费主义所内生的焦虑,推进生态文明建设,成为当前一项极为重要而迫切的任务。
一、资本逻辑——消费主义思潮的意识形态根源
消费主义从来不是一个单独的概念或者浪潮,更与个人的自律精神无关,其本质是资本主义的一个强大变种,是资本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更是一种全新的、扭曲的宗教,通过拜物的形式许诺下一切美好,让人只能看得见货币的关系,而看不到人的本质,并通过这种方式去压制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因此,从这个角度上看,脱离资本和资本主义这个背景后,仅仅讨论消费主义的内涵、危害以及解决方案是毫无意义的。消费主义的关键点从来都不是商品和消费本身,它是从属于“资本逻辑”的意识形态,是资本不留余力进行自我增殖的必然产物,就如同福斯特所指出的那样:“消费主义的价值倾向是与资本主义制度的客观逻辑相一致的,消费主义适应了资本增殖的需要,也是资本增殖的一种主动的文化策略。”[1]它的外在虽然表现为一种特定的文化现象,但究其本质而言却是一种典型的意识形态。
与新自由主义、历史虚无主义和新儒学等高度概括、理論化的社会思潮不同,消费主义没有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没有理论代言人,是一种感性化的意识形态。它以大众文化产品为载体,不断为民众制造虚假的需求,并通过大众传媒进行宣传,将消费演绎成为每个人都要追求的目标,简而言之,就是鼓励人们在不断消费中实现自身价值, 用消费水平的高低标识自身价值的实现程度。究其本质,不过是资产阶级追求利润的需求而已。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专门论述过资本家想方设法地制造消费者的需求从而攫取利润的丑恶行径:“工业的宦官迎合他人的最下流的念头,充当他和他的需要之间的牵线人,激起他的病态的欲望,默默盯着他的每一个弱点,然后要求对这种殷勤服务付酬金。”[2]252-253
此外,浸淫着消费主义文化的大众文化将社会大众裹挟进娱乐的漩涡,在人为制造的“消费场所”——购物广场、娱乐会所、高级餐厅里,被标准化、程序化的流水线生产剥夺了自主性、自由和快乐的工人们,在这些场所宣泄着工作中的各种制度对人性所造成的压抑,在消费中践行着自主选择权。之所以社会大众会被剥夺自主性就在于消费主义的背景是工业文明,它追求标准化,必然会对工人的个性进行压制,但由压制个性引起的异化感会在消费过程中被消费产生的虚假满足感所消解,在这样的虚假满足感中重新恢复了作为资本增殖的必然要素——劳动者的肉体状态和精神状态,从而使人们可以投入到下一轮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人们不再关注资产阶级统治社会的方式,也不再关注财富分配的严重不平等,忽视了同阶级人民真正的需求。但就算在消费中,社会大众的需求是时时刻刻被伪造的。物品的相对丰富也仅仅是相对而言,就像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所指出的:事实上“财富和产品的大量出现是不会取得海平面一样的平衡的”[3]。资产阶级利用广告、公共关系和市场营销,甚至利用整个泛文化行业对消费主义起到“润滑剂”作用,通过广告来制造焦虑,塑造出人们所必需的消费对象。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每一个企图取代旧统治阶级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就是说,这在观念上的表达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2]180这种意识形态的虚假性、隐蔽性的关键就在于夸大了不同阶级之间的利益共谋、共享。
消费主义将实际社会关系中的地位不平等以及阶级的对立,通过“自由”“自主”的消费观简单地概括为金钱之间的差异,试图弥合阶级的对立。因此,消费主义是更加意识形态化的意识形态,它标志着资产阶级对广大劳动者的剥削,从赤裸裸的单向灌输转向了更为隐蔽且充满诱惑性的剥削方式。所以说消费主义从本质上讲仍然是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虽然将自身包装成普适性但仍然从属于资本逻辑。
二、生态危机——消费主义盛行的必然结果
从起因来看,生态危机是人为引发的还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学术界有着诸多观点。但无论怎么说,生态危机的加剧与人类不合理的生产生活有着高度的相关性。作为西方最有影响的马克思主义思潮之一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就认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消费模式是当今社会全球性生态危机的根源。其代表人物鲁道夫·巴罗明指出,“环境破坏既是由资本主义积累的全球动力驱动的,也是由消费主义驱动的。”[4]
在分析消费主义与生态危机的关系前,首先要辨析消费和消费主义之间的区别。一般的消费是人类社会生存和发展的最基本活动之一,适度的消费对经济的发展起重要的推动作用,对于社会的发展和国家的繁荣富强产生积极的影响。但消费主义这样的异化消费是一种过度的消费,这样的生活模式掩盖了人的基本物质需求和人生意义之间的界限,激励人们以永不知足的方式追求物质上的满足,这种典型的“外向型超越”的生活方式,是在现代工业社会中长期居于统治地位的主流价值观。这种价值观认为自然资源是无止境的,人的物质需求也是无止境的,人类只有不断地征服自然、扩大消费,才能不断刺激经济增长,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人生的整个意义只能在创造、占有和消费物质财富中得到体现,这样的价值观自然而然地把一切的价值都归纳为金钱的价值,把一切的社会进步都归纳为科技的进步和经济的发展。这样主流的价值观会对全球的生态环境和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因为这种“外向型超越”的生活方式的极限就是整个生态系统的承载力,人类生态足迹的过冲必然会导致自然资源的不断下降,当人类溢出的废弃物突破地球吸收废弃物和污染物能力的时候,也就达到了增长的极限,最终生态系统将不可避免地崩溃。因此,在现代社会中消费主义的盛行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消费的异化,人生意义同样会被异化,人不知在哪里该满足,在哪里该不知足,毫无节制地追逐物质上的满足、经济的增长以及科技的进步,最终的结果必然会导致生态系统趋于崩溃,人类的生存之基也将不复存在。
消费主义盛行所带来的结果必然是一种激进的发展主义。所谓激进发展主义指的是发展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相信经济发展是社会进步与政治发展的先决条件,乃至贫富差距、生态破坏的问题,依然可以通过发展本身来解决,笃信这个方向且否定所有旧有的经验的做法,就可以称之为激进的发展主义,这种激进的发展主义同样也是“科技万能论”的一种体现。在这种发展模式下,自然界不再是维持人生存的无机身体,而是沦为了被人类任意索取的对象,就如同马克思所指出的:“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逻辑下)自然界才不过是人的对象,不过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认为是自为的力量;而对自然界的独立规律的理论认识本身不过表现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服从于人的需要。”[5]其实,文明与自然之间永远存在着一种张力,但是人类在消费欲望的刺激下打破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平衡。从本质上来说,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面临的最基本的关系,绝对不能站在自然以外去看待人类的社会,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人是自然的产物,准确而言是自然压迫的产物。就像恩格斯所指出的,“人类历史无论如何不能仅仅理解成人类本身的历史,只能被看作自然历史中比较有自觉性的部分。”从这个角度上看,消费主义思潮所带来的这种激进的发展主义异化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破坏了人类存在的根基,不利于实现人类的永续发展。因此,要想实现人类的永续发展,缓解当下全球性的生态危机,人类必须破除消费主义的虚妄,要知道在哪里应该满足,在哪里应该不知足。
总的来说,消费主义的盛行所带来的就是人类对物质方面过于贪婪的追逐,一方面,消费主义会让人类迅速达到生态系统的承载力极限;另一方面,消费主义的盛行会让人们笃信发展所带来的问题必然在发展中能够得到解决,这样的一种激进的发展主义早已被生态学、复杂性理论以及耗散结构论所证实,这样的发展是不可持续的,人类必须超越消费主义,追求真正有意义的生活,从而让消费真正地服务于需求。
三、“天人合一”——以“修身为本”的内向型超越
“天人合一”思想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思想核心与精神实质。它首先指出了人与自然的辩证统一关系;其次表明人类生生不息,则天、希天、求天、同天的主义和进取精神;第三,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世界观、价值观的思维模式的全面性和自新性。钱穆先生认为,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思想是整个中华传统文化思想的归宿,季羡林先生认同钱穆先生对“天人合一”思想重要性的评价,认为它意义深远,是中华文明对人类社会的伟大贡献。但就“天”与“人”的内涵,两位先生的观念并不相同。钱穆先生认为“天”所指的是天命,而“人”所指的是人生;季羡林先生则认为“天”所指的是自然界,而“人”所指的是人类本身,“天人合一”思想所表达的就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在生态环境日益严峻的当下,只有這种东方思维才能拯救人类。其实两位先生的看法都是正确的,两种观点是可以互补的,只是侧重点不同,季羡林先生侧重的是自然观,钱穆先生侧重的则是人生观。“天人合”一思想拥有着丰富的内涵,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其最基本的含义,换而言之这是其本意,而其他的含义则是由此演变而来。也就是说,“天”的本意就是指的物质之天或者说是自然之天,远古时代虽然这个“天”有着神学的色彩,但归根到底是借助“祥瑞”或者“灾祸”等自然现象来表达对人类的警告。因此,从“天人合一”思想含义演变的角度看,这两种观点是有内在联系的。通过这两位先生的观点,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天人合一”思想对于人生观的构建,以及在正确认识自然中所起到的价值导向作用。
在当代社会,受到消费主义思潮的影响,有的人无法正确地认知人生的价值导向,最关键的是不知向什么地方追求无限。人是一种追求无限的有限存在者,追求无限从某种方面而言就是人生的意义,但是,以何种方式追求无限,追求什么样的无限,决定着一个人是智慧的还是愚蠢的。一方面,“外向型超越”的价值观有着本身不可超越的极限,也就是生态系统的承载极限;另一方面,从个人的角度上看,人对物质财富的刚需显然是有限的,每个人可以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有限度的。因此,我们应当清醒地看到消费主义泛滥所蕴藏的巨大风险。当一个人全身心地拥抱消费主义,甚至可以说是物质主义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必然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千般不是,纵使中华传统文化有些不足之处,但更多的是值得我们肯定和学习的,比如以修身为本的“内向型超越”的生活方式不会导致生态系统的崩溃。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纵然有千般好处,但是有一点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这种消费主义的“外向型超越”的生活方式必然会造成生态系统的破坏,导致人类文明滑向毁灭的深渊。
为了摆脱整个人类文明被毁灭的命运,就要彻底批判“科技万能论”的谬误以及依附其上的“消费主义”的虚妄。我们必须拒斥消费主义,并将“资本逻辑”置于“天人合一”思想的制约之下,实现以东方文化的综合思维模式济西方的分析思维模式之穷。首先要学习东方人的哲学思维,“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天人合一的思想,同大自然交朋友,彻底改恶向善,彻底改弦更张。只有这样,人类才能继续幸福地生存下去。”[6]归根结底,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是不可持续的,人类必须摒弃消费主义,改变“外向型超越”的生活方式,以“天人合一”思想为指引,构建“内向型超越”的生活方式。唯有当“内向型超越”平抑“外向型超越”时,整个人类文明才是可持续的。
阐发“天人合一”思想,实现对消费主义的祛魅,是一项“阐旧邦以辅新命”的伟大事业,同样需要我们深层次地去把握“天人合一”思想和“内向型超越”的内涵以及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天人合一”从表面上看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但其不仅仅体现在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更体现的是人如何规范自己的行为,使自己的行为逻辑更加符合天道的运行规律,这是一个不断归正自己行为与内心的过程。人在天地之间犹如鱼在水中,人既不可能超越于自然之上,也不可能游离于自然之外,人类的一切行动都必须尊重自然法则。“内向型超越”的价值导向则使人们对自我改善的重视应甚于对改造外部世界的重视,对内在人格与人生的德行、境界与智慧的重视应甚于对身外之物的数量增长和质量精美的重视。
四、结语
我们一定要清醒地看到消费主义仅仅是人生意义的一种而已,这样的价值观只能在“资本逻辑”中得到辩护,脱离了“资本逻辑”的话语体系,消费主义的荒谬性就会体现得淋漓尽致。总之,消费主义带来的“外向型超越”的价值观毋庸置疑是危险的,全球性生态危机以及生态学理论都表明了这一点,以这种价值观为导向甚至会造成整个人类文明的毁灭。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人类的历史本身是自然和自觉的历史统一,人并不能改变自然,只能在尊重自然规律的基础上合理地改造自然。因此,人们必须在尊重自然、认识自然的基础上合理地对自然进行索取。“天人合一”思想就是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哲学层面的凝练与表达,这种生活方式以“天人合一”思想为指引,注重以修身为本的“内向型超越”,将物质财富当作自身生存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全部的人生意义。将精神境界或者说非物质财富的创造当作自己的价值取向,只有这样,人类社会才能真正地可持久。同样,借鉴“天人合一”思想,有助于加强我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实现美丽中国的目标。参考文献:
[1]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M].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2.
[2]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55.
[4]特德·本顿.生态马克思主义[M].曹荣湘,李继龙,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6.
[5]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393.
[6]季羡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56.
作者简介:陈宗杰(1995—),男,汉族,河北邢台人,单位为河北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史育华(1978—),男,汉族,河北滦南人,博士,河北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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