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

丑环

婆婆属龙，在俗称“龙抬头”的二月二的次日，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如今，打开手机，翻看她在老家新建公园散步的视频，看到她孩子般好奇地看著干旱的穷山沟里，问清澈透亮的水是从哪里来的？问崭新的楼房是什么地方？我就觉得，她老人家还在，泪眼模糊中，与婆婆生活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我娘家和婆家在一个村子，小时候，我家生活条件困难，粮食不够吃，时常挖野菜做成酸菜来充饥。记得有一次，生产队挖洋芋，母亲让我摘些鲜嫩的洋芋叶子做酸菜。为了安全和不影响干活，队长不让我们小孩子在锄头前绕来晃去，洋芋的叶子有枯黄干老的，有鲜绿水嫩的，如果挖的时候粘上土就不好摘，二阿姨（当时村子里按辈分的称呼）麻利地挑选了一些鲜嫩的洋芋枝条扔给我，看我摘完了继续给我扔些，这样我摘得又快又干净，我感激地冲她笑笑。没想到，二阿姨后来成了我的婆婆。当时在我们村，爱人是第一个考上师范的男生，我是第一个考上师范的女生，亲戚们都希望我俩能成为一对，二阿姨更是期盼娶我为儿媳。记得第一次去爱人家，婆婆给我做的是辣椒炒鸡蛋，这在当时是最好的待客美食，可我当时吃辣椒不行，只能看着美食挨饿，后来说起此事还能感受到婆婆的遗憾。我们谈恋爱时，我姨妈提醒我说：“你二阿姨茶饭做得好，还干净，人热心，针线活更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咱村里给大人小孩做衣服都找她裁剪，你啥都不会做，过门后会受气的。”说完又强调说：“但她不是刁难儿媳的人。”按照老家的习俗，结婚后第二天早上，新媳妇要在婆家人起床前擀好长面，做好后端给公婆吃。对于很少做饭的我来说，这一项任务是完不成的，内心很是担忧。爱人说：“你不要着急，妈会做好的！”果然，第二天早晨起来，婆婆已经擀好了长面喊我们吃饭，那是我吃过的最细最长最筋道的面，心里很是感激。人们常说婆媳关系好像猫和老鼠的关系，现在看来我这个“老鼠”也不必再纠结会不会做饭的问题了。

20世纪80年代末，人们相互联系就靠固定电话，交通工具也只有班车。我生孩子后让人“捎话”给老家，第二天婆婆就赶到县城来照顾我们。我生孩子时差点儿丧了命，生活基本不能自理，到第7天时因感冒发烧，浑身无力，意识模糊，婆婆抓着我的手，似乎在喊我名字，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她无声地流泪。她总说：“有人说儿媳与女儿一样，那能一样吗？一个是亲家怀胎十月生的，一个是自己怀胎十月生的，不一样，但不是外人！”话很朴实，也让我很感动，后来想亲生的也不过如此吧！1个月后，我终于可以自己走路了，回到老家，麦黄时节，大家都在地里忙，但是不管多忙，婆婆都不让我做饭，只让我把孩子看好，身体养好。产假结束上班后，由于请的保姆不会照顾孩子，婆婆就让小姑子来帮忙照顾。孩子断奶后就送到老家，婆婆边带孩子边干农活，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和婆婆共同生活了近40年，除了有一次当着婆婆的面打了人家孙子，让人家气得回乡下去，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看孙子外，婆婆从来没有说过我一个“不”字，这让我明白，当着老人的面打人家孙子是很让老人伤心的。偶尔我与爱人闹个小矛盾，挨批评的肯定是爱人。生活中，婆婆经常念叨亲戚邻居、乡亲们对自己和家人的好，提起以前生活贫困，连汤都喝不上的时候，有人偷偷送了一碗面，还有爱人上学时，铺盖被烧掉以后，我们的老姑姑踩着“高底鞋”（所谓的“三寸金莲”）半夜三更将自己的铺盖送过来，有个村干部还给了40斤救济粮等。爱人说他生命中最敬佩两位女性，一位是老姑姑，一位是母亲，教会了他感恩和宽容。婆婆那时隔三岔五地给我们的奶奶修“三寸金莲”，奶奶说婆婆修得好。家里只要有点好吃的，婆婆总是舍不得自己吃而是留给奶奶。有人说找个好儿媳影响三至五代，善良贤惠、吃苦包容、相夫教子的女性会将家治理得和睦兴旺，反之，就会败了这个家，这话不假。婆婆的为人处世，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在老人家去世到下葬期间，所有的亲朋好友和乡亲都来帮忙、吊唁，就是最好的见证。曾经有段时间，我不太理解婆婆爱收拾破烂的举动，哪怕是喝了酸奶的小纸瓶也要把它们压得平平整整，放到一起，房间里堆满了废纸盒。我问为啥积攒这些东西，扔掉行不？婆婆说是给楼下的一位老太太准备的，攒多了卖掉，总能买一个苹果或者一个饼子。慢慢地，我理解了，不管那些废纸箱能不能买一个苹果或一个饼子，或者楼下老太太为了表达感激，又买了馒头送给婆婆，那都是婆婆的一份善良、理解、帮助和情分。婆婆也时不时向我告公公的“状”，因为婆婆是个特别讲卫生的人，而公公虽然出生在秀才家但恰好不怎么讲卫生，总惹得婆婆有些不满。最初，我会说公公不对，从外面回来应该先洗手，后来才发现，公公耳背，听不见婆婆说的啥，她只是想给我唠叨唠叨。人老了，做子女的能耐心听她唠叨也是很好的陪伴，有时婆婆说的事情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会反复说，我们只需要做个好听众就行。那天，在医院又聊起公公，我问：“妈，您到咱家多少年了？”婆婆说今年刚好 65 年。网上查，这叫“星彩蓝宝石婚”。婆婆和公公相守这么多年都超过了一个“花甲”，我提议等出院了给公公婆婆庆祝一下。婆婆笑得如少女般可爱，可这又成了无法实现的诺言！3年前带婆婆到兰州检查，她被确诊绝症，专家说这样的病要想根治只有洗肺换肺，但婆婆年龄这么大，担心她从手术台上下不来。我们还是准备卖了兰州的房子给婆婆治病，可婆婆说：“我都80多岁的人了，再不折腾了。”她还说，我们的外婆当年过世时才50岁，当时穷的啥也没有，外婆连一碗糖水也没喝上，说起来还伤心抹眼泪，都这么久了，婆婆还是不能释怀这刻在骨子里的思念。

婆婆热爱生活，自己喜欢养花，并且会侍弄花。有一次，她看见我们房间里的蝴蝶兰长得旺盛，说这花好看。我就给她买了一盆蝴蝶兰，她养得比我和爱人养得还好，我拍了视频转发给她，她就转发给亲戚朋友欣赏。我觉得婆婆很能干，虽然一个字都不识，但是会凭借微信里每个人的头像和孙子们帮她录入的电话号码就能找见某个人，并且会录像、发视频、拍照片转发等。我说：“妈，您太能干了，怎么记住的？”她说是我们教得好。有一次看天安门升国旗的视频，我说：“妈，我们一直说陪您去天安门看升国旗，等您身体恢复了，就用轮椅推着您去看。”唉！老人家走了，留下的是遗憾。

去年年底，婆婆得了新冠肺炎，身体没有恢复。春节期间，我动员她与我们一起过年，等身体养好了再回她的住处。那段日子，我发现她不爱接视频、电话、语音等，说是自己身体不好，觉得麻烦不想接。其实，我知道婆婆是不想让亲戚们看见她状态不好而替她担心。她住院的时候还给我说：“不知道现在的人怎么脾气都有点大，其实遇事自己收着点，也就过去了。”我觉得这话很有哲理性。在整理婆婆的遗物时，看到所有照片被整理在相册里保存，特别是在三亚旅游，婆婆闻花香的姿态和站在海边开心的笑容，以及房间里她侍弄的蝴蝶兰、君子兰等依然绽放时，我就觉得她老人家还在！

这段日子，总觉得婆婆走得有点匆忙，没有给我们留下遗言，其实，现在想想，该说的老人家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她的行动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无声地教育子孙后代做吃苦耐劳、宽厚包容、心怀感恩的人，遇事不要总想自己，多替别人想想……这就够了！按照习俗，老人下葬后，长子要抱着牌位回到家门口，长媳在门口跪迎，当我从爱人手中接过牌位，往家里走时，才真切地感到婆婆真的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人生的 84 个春秋走完了。其实，我接过的不只是牌位，还有一份传承和责任！（谨以此文悼念婆婆，写于2023年3月4日）

（责任编辑 史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