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煎饼果子
2023-06-30一叶
一叶
许烨是李春晓生命里的一束光,照亮了他至暗的夜。可走着走着,他还是迷了路……
1
“嗨,我天天吃你家的煎饼果子。”刚到学校报到,新同桌许烨就热情地和李春晓打招呼。
李春晓默默将画板塞进课桌里,没有回应她的热络。这所学校里,不少人叫他“果子画家”,他猜测她这也是话里有话,他不想自取其辱。
李春晓是个不幸的孩子,很早就没了爸爸。李春晓也是个幸运的孩子,妈妈再拮据都没断了他的画家梦。13年寒来暑往,笔墨材料烧了不少钱,以至于母子俩始终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平房里。
遗憾的是,受限于文化课成绩,打小立志要考清华美院的李春晓两度止步于高考这架独木桥上。
挫败的李春晓耷拉着脑袋,无颜面对起早贪黑摊煎饼的妈妈。然而,他放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妈妈堵了回来:“再来一次,妈相信你!”就这样,李春晓又一次复读了。
为了生计,李春晓每天天刚放亮,就爬起来生炉子,然后和妈妈一起到校门口出摊。下了晚自习,他更是健步如飞,在大部队前赶到摊位,忙活夜宵场。没多久,他发现许烨还真是每天都光顾。但他置若罔闻,她便再未点破,两人就这样成了日日毗邻的陌生人。
直到有一次,班里的两个男同学想要加塞,李春晓没搭理,两人折了面子,当众奚落起来:“有些人啊就是不认命,把画板当他家煎饼盘了,以为什么人都能当画家。”“啧啧,艺术家不都是死了才有钱吗?活着时都穷。”
妈妈听得难受,高喊了一声“不卖了”!结果引来了两人更为难听的冷嘲热讽。忍得太阳穴青筋暴跳的李春晓猛然拎起面桶欲砸向他们,面浆溅了一地。妈妈死死搂住儿子的腰,怕事情闹大。男同学不依不饶,扬言要让李春晓退学。
突然间,许烨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李春晓身前。“坚持梦想难道比嘲笑别人可耻吗?你们要是还不走,明天一早我就去教务处作证,是你们挑起事端逼人动手!”那一刻,李春晓望着气势很足但肩膀却在抖的许烨出了神。他从未想过在这所学校里竟然还有人会为自己出头……
当晚,许烨帮着母子俩收拾了一片狼藉,李妈局促地絮叨了许多感谢的话。
打那以后,许烨的煎饼果子里,每次都多了一个蛋,是李妈专门给她加的。李春晓看向她的眼神也不自知的多了许多内容。
日子一晃到了冬天。一天,许烨发现李妈没有出摊,李春晓也没来上早自习。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顾不上课堂秩序,冲出教室,直奔李春晓家的出租屋。等她砸开门时,李春晓和妈妈均已煤烟中毒,送到医院半日才缓过来。
简陋的病床上,李春晓挑起沉沉的眼皮,许烨满脸是泪的样子照进了他的心底。
返校的小径上,寒风擦脸而过,李春晓脱口而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许烨冻得红红的鼻翼忽闪忽闪,说:“其实我五岁就见过你,在少年宫的绘画班里。”
原来,许烨也曾学过画,和李春晓拜的同一位老师,但她天资不在此,梦想半年就夭折了。那时候的李春晓,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妙笔生花,像个天选之子。
许烨搓着快要冻僵的手说:“你天生就是画家,上不上清华都是画家!”李春晓眼睛一热,睫毛结了一层霜。
她遇上的是他还未曾窘迫的童年,后来他的爸爸被一场车祸带走了,他的岁月静好戛然而止,生活和心境同坠冰窟。但眼前这一刻,他的心又暖了,路也亮了……
这一年,李春晓异常努力,常常对着天书一样的数学题夜战到天明,终于压线冲上了清华美院。许烨也考取了心仪的吉大医学院。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跑了十三公里冲到许烨家楼下。他们对视而笑,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李春晓轻轻搂住了她说:“不哭,以后都不会这么苦了。”许烨娇羞地点点头。李春晓暗自发誓,一定要摆脱贫困,让她和妈妈都过上好日子。
2
皇天不负有心人。进入大学以后,李春晓一路开挂,画作很快得到赏识,成为同学中最早变现的骄子。
大二那年冬天,许烨过生日。他从北京飞到长春,请了一整支乐队在许烨宿舍楼下制造惊喜,生日礼物一出手竟是只LV包。当晚,李春晓请许烨的全部室友在长春最高档的酒楼吃大餐,他西装革履,侃侃而谈。金灿灿的灯光映在李春晓自信满满的脸上,许烨却忽然笑不出来了,一种可怕的陌生感席卷了她……
离别时,许烨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这么高调。”李春晓却十分笃定地说:“记着,当年陪我一起冷风就煎饼的是你,今后与我一起豪车好房的也一定是你。高调这件事,我们做得起。”许烨感到身子被压得重重一颤,不知如何回应,勉强挤出一丝笑,僵硬无比。
李春晓在捞金的路上一发不可收拾,他不惜给人当枪手参加比赛,甚至为同校学生代笔毕业设计,一幅画开价两三万,摇身一变成为校园中的土豪。他和许烨的话题也逐渐充斥了金钱的味道。
然而,在学医的长路上刚刚起步的许烨,目光所及不是小动物就是化学物,听不懂他的生意经,也讲不到审美点,越来越不能说到他的心坎上。
渐渐地,她竟有些胆怯,在电话那头从插不上话衍变成不敢吭声,很怕多说一句都挤占了他变现的时间。他们成了各自领域的独行者,唯有三不五时收到的礼物传递着爱情和思念。
大三寒假时,阔别许久的两人终于回乡团圆。许烨很想到高中的夜市一条街走一走,帮李妈忙活忙活生意,看看定情的地方。然而,她却没想到这个提议触了李春晓的霉头。他严厉地阻止道:“那是我最寒酸的地方,有什么可看的?”
早在一年前,他就强行停了妈妈的煎饼摊。他们家也早就脱离了贫民窟,搬到了崭新的小区,告别了所有曾经的邻里。“我没有一刻不想跟寒酸的过去永别。”他冷冷的语气砸来,就着刀子一样的风,她打了个经久不散的寒战。
那天分开后,许烨再也没有联络过李春晓。她想,她大概也是他关于寒酸记忆的一抹,早已和脱胎换骨的他不再相宜。而電话打不通的李春晓也没了奔去长春的勇气。在长年累月的话不对频里,他们好像都累了。就这样,俩人默契地失联在人海中……
也许是凡事盛极必衰,也许是常年代人作画伤了笔,升入大四后,李春晓的创作能力突然急转直下。但金钱的诱惑让他再也停不下来,他不惜铤而走险,走了抄袭的“捷径”。
两个月后,对方一纸诉状将李春晓告上了法庭。一时间,王牌学生跌落神坛,事情迅速发酵,闹了个满城风雨。李春晓败诉赔钱,还背了处分,勉强拿到毕业证,从此一蹶不振,彻底提不起画笔了……
3
毕业后的李春晓在北京从事了一份与画画无关的工作。日出日落,他淹没在拥挤的人潮中,早已不知梦想为何物。
偶尔路过煎饼果子摊,他还是会陡然想起那个奓着胆子想要保护自己的女生。只是,她和他的画仿佛都被时间带走了,蒸发于上个世界里。
2022年春天,妈妈突发视网膜脱落。接到电话的李春晓着急忙慌赶回老家。
手术室外长长的走廊上,李春晓孤独地杵在墙根,心里没有一点底。倘若妈妈再也看不见,再明亮的房子又有何意义?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声音飄入耳道,李春晓循声望去,一袭白大褂的许烨在护士的簇拥下匆匆走来。四目相对,李春晓石化了,许烨也石化了。
“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思绪活了过来。医院不是寒暄的地方,他简要交代了妈妈的情况,她没多说,却留了下来,陪他撑住了孤独的等待。
李妈拆掉纱布时,许烨就在跟前。老人一眼认出了她:“许烨!是你吧?你还记得阿姨吗?”许烨的眼角闪过泪珠,说:“当然记得,您给我加过300多个蛋啊,一直忘不掉那个味道。”李妈激动得不知所措,直说着:“哪天你到家里来,尝尝阿姨的手艺丢没丢。”李春晓忍不住别过头去,好像她和她都没变,只有自己面目全非。
术后观察期,许烨每天迎着第一缕阳光走来,为李妈送上一碗热粥。阳光打在她的脸上,睫毛像是在跳舞。李春晓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手指悄悄动了,他又想画画了……
妈妈出院那天,李春晓将一幅新画送给了许烨。画中,扎着马尾的姑娘捧着热腾腾的煎饼往嘴里送,眼镜上腾起的霜印着夜市热闹的人间烟火。“对不起,我弄丢了那么好的你和我。能不能……”他的话还没说完,许烨已经泪盈于睫,说:“你记得那年的灯火阑珊,说明已经迷途知返。”
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其实她与他的和好,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完成了。那时,她初为医生,还没见惯生死。她以为只要技术在,就能挽救患者于水火。可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多少人明明可救,却卡在了交不起的手术费上。偌大的医院里,没能及时凑够钱的家属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放声大哭,震碎了行人的心,却挽不回家人的命。
那一刻,许烨懂了,对于那些生活在泥潭中的人来说,金钱是托起命运的第一稻草,唯有自强,才能自救。只是这个道理,她比他晚懂了好些年。而今再来回头看,他确实急功近利了些,但生活也的确亏待他在前。其实,她并没有爱错人……
2022年冬天,曾经的煎饼摊重新起灶。她和他十指相扣,在熟悉的街头咬着熟悉的煎饼。
万幸,走过贫穷,走过乍富,绕过青春的弯道,他们又回归了始点。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