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反哺:年长世代的“精神接入”何以可能?
2023-06-28陈友华
陈友华,宗 昊
南京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信息传播技术实现的人与人之间的连接,给新冠病毒感染疫情防控下物理意义上的隔离带来了慰藉的“缺口”,许多老年人在此环境下首次“触网”。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12月,中国网民规模达到10.32亿人。其中,5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占比由2020年的26.3%提升至2021年的26.8%,而60岁及以上网民数量占11.5%,互联网进一步向中老年群体渗透,老年群体正逐渐成为互联网中的“新人类”。
但与此同时,60岁及以上老年仍是非网民中的主要群体,中国60岁及以上的非网民老年群体占非网民总体的39.4%。此外,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加速了社会各行各业的数字化转型,使得原本沉默在数字鸿沟中的老年群体再次陷入更大差距的数字鸿沟,面临接入社会的又一障碍。在不上网带来的各类生活不便中,没有“健康码”无法进出一些公共场所位列首位,占28.4%,仍有23.1%的老年群体由于不会使用信息传播技术无法出行与就医。新冠病毒感染疫情放大了老年人在数字社会中面临的窘境。在社会环境的巨大压力下,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因为信息传播技术的发展被重构,能否使用信息传播技术,已然成为人们能否便捷生活的重要依据。
有鉴于此,可以适当地修改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中的预言:“当年轻人由于信息传播技术的熟练使用而霸占了全球信息资源,并且发现只有老人需要见习执照时,必须适当、合理地帮助其在前所未有的地方,找到新的希望和尊严。”[1]2实际上,年轻世代也通过数字反哺的方式帮助年长世代融入数字社会,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消融数字鸿沟。但在现有研究中,老年人在代际传播话题中通常作为年轻世代的反哺对象出现,数字反哺也因此更体现为年轻世代的特色。那么,当把研究聚焦到年长世代,关注其在数字时代对于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的真实想法,是否会有别样的理解?此外,年轻世代在反哺过程中更关注技术与观念的传递与分享,而时常忽略年长世代接触信息传播技术时的主观意愿与客观环境。因而,本文试图从年长世代的数字意愿与数字环境等方面入手,探讨老年群体积极、主动的“精神接入”及其何以可能问题。
一、文献回顾
信息传播技术的发展推动了社会变革与进步,其同样引发了社会矛盾与不平等,其中的数字鸿沟问题在多学科多领域都有着广泛的研究与探讨。数字反哺则是从家庭与代际角度入手,解决数字鸿沟问题的一种手段。
(一)“接入沟”中的“物质接入”与“精神接入”
数字鸿沟概念出现于20世纪90年代后期,用来形容信息富裕群体与信息贫穷群体之间接触信息技术的差异,由此出现的“信息落差”。实际上,数字鸿沟并非技术发展过程中的偶然现象,技术进步与社会变迁之间总存在着由于速度不同步[2]而横亘的文化堕距。
从接入和使用两个层面进行剖析,数字鸿沟可以分为三层。人们在互联网接入上存在的差距称为“第一道数字鸿沟”,即“接入沟”,数字鸿沟中的“接入”通常被简单地理解为设备的接入,但荷兰学者迪克却创设性地提出了“精神接入”(mental access)这一角度,作为对“接入沟”中“物质接入”(material access)的区分。“精神接入”指由于新技术缺乏吸引力、用户缺乏兴趣或是数字焦虑而导致的基本数字经验缺乏[3]。因而,接入至少可以分为四种:精神接入、物质接入、技能接入与使用接入,且它们之间是层层累积、递进的关系,首先需要解决心理和物质的问题。至于人们在互联网使用上存在的差距以及因为数字技术接入和使用差异带来的社会后果则分别被视为“第二道数字鸿沟”与“第三道数字鸿沟”,即“使用沟”与“知识沟”[4]。
伴随着中国互联网应用适老化改造的持续推进,物质设备接入差异以及使用方面引发的“银发数字鸿沟”问题被不断弥合。从政府层面看,关怀政策持续细化,中国积极建设数字包容型社会。2021年2月,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关于切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便利老年人使用智能化产品和服务的通知》,进一步完善信息化领域便利老年人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的政策措施。从企业层面看,经过全行业共同努力,相关互联网应用适老化改造工作也已经取得重要进展,基本实现手机“老人模式”服务(指手机厂商推出的面向老年人的“关怀模式”,手机开启这一模式后会自动对老年人的需求进行优化适配)。具体在终端产品方面,华为、小米、VIVO等诸多智能终端企业都推出了“四大”(大字体、大图标、大按钮、大音量)与“四简”(简化界面、简化结构、简化功能、简化操作)的终端产品,在新冠病毒感染疫情防控期间,众产品简化“健康码”查询流程,设计出“老幼健康码查询”等选项,方便老年群体出行。
中国老年人的“触网”比率与其他年龄阶段相比差距正在缩小,但背后存在的“精神接入”问题反而更值得关注,实际上在这方面至今仍有许多误区。
“精神接入”也可以被称为心理接入,“精神接入”的意愿程度被称为“心理接入能力”(mental accessibility)。也就是说,人们只有对信息传播技术持有积极的态度,才可能进一步接触并使用,而一旦持有消极的态度,则可能抵触信息传播技术,甚至对所有新技术都产生恐惧心理。在区分“精神接入”与“物质接入”之前,影响互联网使用因素的分析大多并未涉及使用心理(如使用动机和使用意愿等)以及使用者对网络依赖程度等的测量,而自“精神接入”概念被提出后,个人对信息传播技术的态度才逐渐被数字鸿沟领域所关照。
从实证测量的维度来看,Haan[5]把心理接入模型引入其分析框架中,并指出社会资本对心理接入的影响。除了自身意愿,人们也会因为希望得到他们认为重要的人或是所属群体的认同而采纳新技术。Jung等[6]进一步发现互联网使用者之间的差别更多表现在使用者对网络的依赖程度上。周翔等[7]强调社会资本和心理接入能力的重要性,从人际关系和个人对信息技术的态度等角度测量数字鸿沟指数。刘骏等[8]在研究城乡数字鸿沟时提出网络技术意识与网络技术环境对居民使用互联网的影响作用。陈怡希[9]25-26认为反映精神接入的变量有网络感知风险和感知流行程度,并着重考虑学习意愿与家庭中的精神互动。可以发现,在现有研究中,关于“精神接入”测量的主要影响变量包括自身意愿、人际关系等社会资本以及所处的外部数字环境。
但由于实证层面测量的困难,多数学者着重于从理论层面论述“精神接入”对数字鸿沟的影响。将视角放置于老年群体,周裕琼[10]认为,“精神接入”这种主观上阻碍老年群体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的因素更像是数字思维与传统思维的碰撞,数字生活方式对传统生活方式的挑战——即老年人习惯于接受简单机械式灌输的思维,其潜台词是造成“精神接入”困境的原因是其传统生活方式下的学习习惯和学习意愿等因素。石晋阳[11]认为老年人自身的主观能动性是融入数字社会的前提,可称之为“动机沟”。具体来看,陈雅雪[12]42-44以微信的使用为例,认为老年群体遇到的最大困难在于老年人觉得微信没必要用或是将其视作年轻人使用的产品。陈亚菲[13]21-23以网络支付意愿为切入口,发现“精神接入”的困境主要出于两个原因:一是老年人对技术有不信任感;二是老年人对于技术有用性和易用性的感知缺失,从而认为网络支付对于自己来说没有用。可见,既有研究均表明心理接入的困境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信息传播技术对于老年群体的接入。
如图1所示,“精神接入”的内涵至少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是老年群体自身对于信息传播技术的态度,即数字意愿,表现在老年人对于信息传播技术的兴趣以及依赖程度;二是影响其“精神接入”的外在数字环境,表现为现有的互联网环境对于老年人的“态度”。“精神接入”的困境表面上是老年人的数字意愿不强与数字环境隔阂造成的,实际上反映的是数字生活方式对传统生活方式的挑战,其深层次的解决路径是提升老年人日常生活中已经建立起来的学习意愿,使其不断适应时代发展。
图1 老年群体“精神接入”的内涵
(二)数字反哺
数字反哺一直被视作缩小数字鸿沟的可行路径。克服“精神接入”困境,更需要关注年长世代内心真实的想法与需求,而作为代际另一端的年轻世代,可以更好地接触到年长世代的心理从而解决这类问题,因而本文将考察的场所置于家庭场域内的数字交往与互动。
数字反哺的来源是文化反哺。周晓虹[14]在“后喻文化”的基础上提出了文化反哺的概念,即“在急速的文化变迁时代所发生的年长一代向年轻一代进行广泛的文化吸收的过程”。孩子的“话语权力”表现在对新器物或新潮流的了解上,信息传播技术作为一种新潮流,显然成为年轻一代获得“反哺”能力的重要途径。通过数字反哺的方式,年轻世代向年长世代传递信息传播技术与相关数字理念,帮助年长世代融入数字社会的同时,也加强了家庭内部的代际连接[15]。
但由于数字反哺通常发生在家庭场域之中,故而年长世代“精神接入”存在的困境往往被子辈、孙辈极具孝道的反哺行为所“遮蔽”。那么,家庭和社会话语权体系中由于技术赋权而“一转强势”地位的年轻世代,是否实现了有温度的数字反哺,照顾到年长世代的尊严?此外,由于年长世代生活在特定的家庭环境中,家庭环境又是一个较为封闭且私密的空间,政府、社会等第三方力量的介入难以有效作用其中,因此,老年群体“精神接入”的困境放在数字反哺的家庭语境中探讨更为贴切,也更易解决。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问题与研究框架
据前文论述可知:第一,中国老年群体数字鸿沟中“物质接入”的问题不断被弥合,而对“精神接入”困境的关注,现有的研究较少,值得进一步探讨;第二,进一步归纳与提炼可以发现,“精神接入”困境的影响因素主要包括老年群体的数字意愿与外部的数字环境,深层原因是贯彻老年人生活方式的学习意愿;第三,由于要克服老年群体对信息传播技术“精神接入”的困境,必然需要关注老年群体内心真实的想法与需求,即其数字意愿,故而需要倾听其内心的想法,对其使用情况进行分类,而不是研究者替老年人做决定,盲目推崇数字融入;第四,作为代际另一端的年轻世代,相比于他者可以更好地接触、关心年长世代的心理,因此老年群体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精神接入”的困境放在数字反哺的家庭语境中探讨更为贴切。本文主要探讨怎样帮助老年群体克服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精神接入”的困境,具体包含以下研究问题:
第一,部分老年人完全有途径使用信息传播技术,其子孙辈也乐于对其进行数字反哺,可终究还是以自愿或非自愿的方式有选择地断连,其原因是什么?
第二,人们通常理所应当地认为信息传播技术是老年生活的“必需品”,而下意识地把远离数字技术的老年人当作“数字难民”,希望他们融入数字社会。但“数字难民”的概念是否恰当?盲目融入的观念是否适合每一位老年人?
第三,在数字反哺的家庭场域中,年轻世代与年长世代进行数字交往与互动过程中,如何关注其更为微观却复杂、生动的“精神接入”诉求,如何去关照并理解影响其“精神接入”的因素,如数字意愿、外在数字环境以及自身的学习意愿?
由于本研究旨在强调老年人数字化实践中的主体性,尊重其数字意愿,故而需要对其数字意愿的具体表现进行区分(见图2)。借鉴罗杰斯的创新扩散理论[16]184,可以将老年人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的情形分为主动使用者、被动使用者与拒绝使用者,其中拒绝使用者进一步分为主动拒绝与被动拒绝。
图2 老年群体数字意愿表现
主动使用意味着老年人主动使用信息传播技术,并且能够主动寻求子女的帮助和指导,能够享受信息传播技术带来的便利;被动使用者接收到的关于信息传播技术的信息大多来源于亲戚朋友,其对于信息传播技术最初不太感兴趣,依赖程度也较低,使用与接纳更多是环境造就的被迫以及他人的强烈推荐;拒绝使用者乐于保持原有的生活习惯,出于各种原因不愿意使用信息传播技术,其中主动拒绝意味着曾考虑过使用甚至也试用过一段时间,但最终选择放弃使用;而被动拒绝则意味着从未考虑过使用信息传播技术,这部分老年人部分是因为思想滞后,也有部分是由于经济因素“物质接入”存在困境。
(二)研究方法与样本描述
数字反哺本是一个极具人文色彩的学术概念,其中应着重体现年长世代与年轻世代之间的互动过程,本研究正是在此理念下关注日常生活中年长世代微观、复杂、生动的诉求。但由于家庭是相对封闭的场域,因此研究者很难以“局外人”的身份进入他人的家庭场域中去观察具体的数字互动行为。此外,访谈对象完全可能为了塑造完美家庭形象而回避数字互动中的问题。因而,针对以上研究材料获取的困境,本研究主要采用深度访谈法。一方面,访谈对象中有笔者的亲人(访谈对象B、C、D),对于家庭中的反哺文化而言,笔者既是“局内人”,又是“局外人”;另一方面,信任关系的建立可以大大增强采访对象提供信息的可信度,其余访谈对象的子辈与孙辈皆是与笔者建立了一定社交关系的朋友,相较于直接对陌生的老年人进行采访,这些访谈对象更容易吐露心声,访谈结果更加真实。
笔者与访谈对象就数字意愿与代际互动等方面进行交谈, 通过经验故事的叙述分享,可以更加细致深入地洞察老年人在面对数字技术时的内在心理以及其与年轻世代的互动情况。资料收集时间为2022年3—5月,采样地点为南京市,主要访谈对象为10位老人,年龄在60~85岁之间,男女比例均等,职业多元,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访谈对象基本情况
访谈问题主要集中于:第一,影响其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的因素;第二,自身对于使用信息传播技术过程中的主观感受及态度;第三,网络环境的影响;第四,自身学习意愿的强弱;第五,在数字反哺过程中哪些地方更渴望被年轻世代关注。
三、尊重而非强迫:拒绝者的数字意愿
研究“精神接入”的问题,首先需要从老年人自身出发,回应其数字意愿。影响老年群体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的因素具体可以分为内因和外因两大类。内因从老年人个体的人口统计学特征、经济与健康状况、对技术的主观感知等方面入手,聚焦老年用户自身。经济与身体状况越好、学历越高的老年人越乐于接纳信息传播技术[17]。还有学者认为工作经验和专业知识等因素对于老年群体信息传播技术使用的影响呈正相关关系[18]。以上属于老年人自身的客观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休闲娱乐、发展兴趣爱好、与子女交流联系、结交朋友和保持敏感的社会认知等主观因素仍被视为影响信息传播技术使用的最主要因素[19],这也可以被理解为影响老年群体“精神接入”的内因。
当然,前提是老年人在主观上持有对信息传播技术积极正面的认知,才可能追赶上新技术的潮流。值得玩味的是,尽管许多老年人都已认可信息传播技术的重要性,并且有足够的能力去接触与使用,但其自身却又不大愿意使用。
(一)“暧昧”的弃用与抵抗
人们通常理所应当地认为信息传播技术是老年生活的“必需品”,因而易忽略老年群体自身的主观能动性。部分老年人完全有途径使用信息传播技术,其子孙辈也乐于对其进行数字反哺,可终究还是以自愿或非自愿的方式有选择地断连。
Wyatt等[20]曾以自愿/非自愿、从不/停止使用为两个维度,划分出四种互联网“不使用”的类型,如图3所示。
图3 互联网“不使用”的四种类型
但是,这种分析方式很少用于考察老年群体的互联网使用,最主要的原因是,人们通常直接把不使用数字技术的老年群体归为被社会和技术所排斥或驱逐的人群(这部分人群正是上文所描述的被动拒绝情形),而忽略了其自身的主观能动性。除却人们主观印象中老年群体被互联网排斥或驱除从而非自愿地停止使用,实际上还有自愿停止使用或部分弃用信息传播技术的老年拒绝者(尽管这部分老年人并不是有意识的抵抗技术的反向驯化)。具体来说,“抵抗者”指的是“因为不想上网而从不上网的人”;“弃用者”是认为互联网无聊或者有其他替代性的信息和交流渠道,因此自愿停止使用互联网的人[21]。这也正是上文所描述的主动拒绝使用的具体原因。
以从不/停止使用作为横坐标的两极,与作为纵坐标的自愿/非自愿两种非此即彼的态度并不对应,且不能科学、详尽地概括所有情形。因此,笔者呼吁动态的连续模式,通过进一步区分强迫和勉强,部分使用或是有选择使用等方式进一步细化类别。显然,部分使用或是有选择使用才是“抵抗者”与“弃用者”应对信息传播技术更真实的使用场景。
“我孙子常给我说,现在可以看看短视频,没必要老看电视,但我不愿意看,我试过,那有啥好看的,屏幕又小,我还是喜欢看电视。”(访谈对象B)
“我老伴喜欢刷抖音,他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很浪费时间,短视频有意思,但我不感兴趣,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下地里种种菜,忙忙家务。”(访谈对象C)
“无聊的时候我喜欢叫几个玩得来的朋友一起打打麻将,上网确实有用,但是没有打麻将好玩。”(访谈对象D)
根据上述访谈观察几种主动拒绝的情形,可以发现他们并非是盲目拒绝信息传播技术。一方面,他们认可信息传播技术的便捷性与娱乐性;另一方面,新技术的相对优势并不能比以往的生活方式更吸引他们。比起信息传播技术带来的生活方式改变,他们更喜欢安于熟悉的现状,作为“抵抗者”与“弃用者”的年长世代,展现出除了信息传播技术以外其他可能的生活方式,这往往是他们之前所热爱的、习以为常的,且年轻世代不了解的生活独特见解与方式。
以自己认为的最佳方式保证自己的生活质量,是每个老年人的选择权利。而作为对拒绝者的回应,年轻世代不应该以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作为依据想当然地指责。对于新技术的扩散,似乎只有采纳是跟上了潮流,不采纳与使用就是个人的问题,这是不可取的。一种更为理想的状态是,老年群体有权选择如何去面对信息传播技术,而不是说教式地告诉他们:一旦远离数字技术,便会引发家庭代际矛盾,在社会活动参与等方面会产生负面影响等。更重要的是从实践层面入手去解决问题,或许更需要从文化视角去看待社会成员的断连行为,而非矫正的偏差行为[22]。具体来说,作为每一位承担数字反哺义务的家庭成员,在日常生活中更应该关注年长世代更为微观却复杂、生动的诉求才更有意义。
(二)对“数字难民”的质疑
远离数字技术的老年人通常被人们下意识地当作“数字难民”。“数字难民”是对那些因经济、社会和文化等原因而远离数字技术的人的比喻[23],“数字难民”伴随着“数字土著”与“数字移民”被提出。“数字土著”是一出生就与新媒体环境相融的“80后”“90后”乃至“00后”;而“数字移民”则是没有出生在数字世界,但在随后生活的某个时刻沉迷和采用大多数新技术[24]的民众。
可以说,因出生年代不同形成的“接触互联网时间的世代”以及对于技术的使用程度共同成为区分“数字土著”“数字移民”与“数字难民”的重要依据。“数字土著”与“数字移民”概念的提出引发了“数字化生存究竟会对人产生怎样的影响”的思考,但“数字难民”的比喻真的合适吗?实际上用“数字难民”来指代与信息传播技术脱节的老年人群容易引起歧义,且缺乏学术严谨性。
第一,从概念本身来看,在牛津词典中,“难民”一词被理解为因战争或政治、宗教或社会原因而被迫离开国家或家园的人。广义上说,“难民”是指遭受灾难而被迫流离失所的人。对于不使用数字技术的老年人来说,既然他们从未使用网络,又谈何因为数字排斥而被迫离开呢?因而在语义上“难民”一词并不准确。此外,对于微观个体而言,上文也论述了其自愿与非自愿的双重情形,而“难民”的概念极易忽视这部分群体的主观能动性。
第二,从使用者的接入意愿来看,有主动使用者与被动使用者,还有拒绝使用者,其中拒绝使用者分为主动拒绝和被动拒绝;从使用者的接入程度来看,有完全接纳者、部分使用者,也有不使用者;从使用者的接入时间来看,有间断使用者、持续使用者、停止使用者……接入情形可谓错综复杂,对数字化生活的融入程度更是难以精细化区分。
第三,从时段的划分来看,如果说“数字土著”是在网络时代成长起来的一代人,那么“40后”“50后”的老年人可以说是看着互联网一步步进入中国并发展起来的那一批人。其实在这批人中也有熟练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的老年人,“数字难民”的概念易以偏概全,不自觉地给所有老年人贴上“与互联网相处不融洽”的负面标签,忽略了老年人中的“观察者”与“使用者”。
第四,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数字难民”意味着把这部分被数字社会排斥的老年群体当作问题群体,而学者、年轻世代乃至全社会,此时便会化身社会问题的解决者。弱势其实并不代表可怜,老年群体自身更多需要的是尊重与理解,因而居高临下地指手画脚反而极易伤害这部分老年人的自尊。
(三)连接与断连:数字化生存状态的隐喻
老年群体需要融入社会,更需要融入数字社会,是一个真命题。但在构建问题与解决问题之间,需要有回旋的余地,而如何去营造回旋的余地,则需要数字反哺的年轻世代去把握“微妙”的平衡:时代在前进,老年群体也被技术裹挟着向前走,唯一不变的是其对生活质量的追求,即为生活便利而不断努力。也就是说,可能去弥合信息传播技术与基本需求之间出现的鸿沟,而在日常生活习惯上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
老年群体拥抱信息传播技术抑或是有选择地断连,都是其自身做出的选择。老年群体的社会融入固然重要,但信息传播技术可能并不是唯一的解决路径[25]。例如,在新冠病毒感染疫情防控期间,老年人面对的生存困境并不都能线上解决,很多事情仍旧依赖线下的社区服务体系,信息传播技术并非全能。无论技术的发展多么迅猛,都不应该替代人与人之间最真实的接触。只有当老年群体因为不使用互联网而感受到社会隔离时,老年群体的数字融入困境才成为真正的社会问题。
借助信息传播技术,人们早已实现了线上的连接。新冠病毒感染疫情防控时期,出于生命健康考虑的防疫政策使得人们现实的身体隔离,因而连接与隔离也成为彼时数字化生存状态的隐喻。延伸开来看,如果有一天,部分老年群体有选择地断连也可以被理解,真正意识到连接与断连都是人类数字化生存的权利,这不仅会推动技术的改进与完善,而且我们的数字生活或许会更为多样、丰富与饱满。
四、关注而非忽视:老年群体的数字环境
在明确需要尊重老年群体的数字意愿后,需要反思老年群体的数字环境,亦即影响老年群体“精神接入”的外因:互联网文化与老年群体存在区隔。鼓励老年群体融入互联网环境的同时,作为用户的大多数又似乎无形之间塑造了隐性“藩篱”,使得老年群体融入过程受阻或是有消极的体验。同时,作为反哺者与用户的年轻世代经常容易忽略数字环境中长此以往的隐性区隔与排斥。也就是说,年轻世代需要从年长世代的内心深处入手,打破其对于数字环境的芥蒂。此外,互联网中存在的数字陷阱也使得老年群体融入过程受阻。
(一)老年媒介形象呈现
互联网文化与老年群体存在区隔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是老年群体消极的媒介印象造成的先天排斥。媒介是社会关系和经验的中介,它承担着培育思想观念、规范社会大众的功能。媒体所呈现的老年形象是大众传媒最能影响到社会老年观念的因素。消极的老年媒介形象不仅阻碍健康老年观的形成,还与现存的老年歧视形成恶性循环。
以往老年人媒介“可见度”相较其他年龄层低。例如,国内对黄金时段电视剧中出现的老年人物进行了统计,发现60岁及以上老年人物出现的比例仅为4.4%[26]。此外,以往老年群体常以消极负面的形象出现,常被大众媒介“标签化”和“污名化”。媒介中若缺乏老年人健康阳光、积极向上的正面形象,对于老年群体的形象以及老年数字环境建构无疑是不利的。
随着互联网的兴起与信息传播技术的发展,越来越多的老年人愿意借助社交媒体记录自己的生活。老年群体在短视频平台的异军突起,也打破了媒体曾经无意识建构的老年人“孤独无力、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等负面的刻板印象,逐渐建构起积极、健康的新老年形象[27]。另外,甚至有一部分愿意借助短视频展现自我的老人成为“网红”,但遗憾的是老年网红需传递年轻群体喜欢的内容和价值取向,才能获得极高的点赞与关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老年的消逝”[28]53-54的文化图景。
“我喜欢闲暇时候刷抖音,我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会开直播,虽然没啥人来看,但是我们通过这种方式记录日常生活,也觉得挺新奇、挺好玩的。”(访谈对象H)
前一层“藩篱”是媒介环境以及老年群体自身的客观属性塑造形成的,也因为互联网时代老年群体自身积极形象的呈现而有所松动,但仍需要老年群体进一步挖掘传播内涵去彻底打破。现有的老龄化互联网传播内容缺乏老年群体作为传播者:以口述、文字、影像等讲述具有年代感的生命故事以及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对于其他社会成员来说,老年人在不同媒介平台上的分享会沉淀为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帮助人们理解“记忆、变迁、历史、故事和生命历程等哲学命题”[29],发挥着经验传递和价值传承的重要作用。这也有利于老年群体自身改变其负面的老年媒介形象,使其参与的内容重新“转化”进入公共空间,更符合“积极老龄化”的观念。
(二)年轻世代的话语权力
形成“藩篱”的第二个原因是在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的过程中,由于习惯、身份认同的迥异存在无意识的排斥。在代际之间,年轻人对于老年人的媒介使用能力通常充满质疑,甚至偶有嘲讽[30]。
“有时候我看抖音,我孙子来看我的时候看到了,就会说我土,我知道他没什么恶意,但还是有点难过,感觉被嫌弃了。”(访谈对象F)
“我给学生微信发消息的时候,喜欢发‘微笑’的表情,私底下和他们交流的时候,他们就给我说这样的表情不亲和,感觉很怪异。”(访谈对象E)
同一种媒介产品,因为老年群体与年轻群体之间审美与使用习惯的迥异,容易造成不同群体身份认同的区隔。隐性的区隔与排斥短期内无法改变,毕竟使用互联网的群体基数有着较大的差距,环境的改变也非一朝一夕。但此时,家庭中的数字反哺就体现出极大的价值。如何使得“指点”不具备刺痛的属性,需要反哺者投入极大的关注与耐心。
“我外孙女给我在家装了个摄像头,她教我如何使用,说是这样以后想她了直接可以通过这个应用给她打视频,但实际上我也知道她是怕我们老两口在家出啥事。”(访谈对象A)
老年人在使用新技术时,往往要承受更多的质疑与压力,因而缺少尝试的勇气。此等困境关系到老年人的自我认同。现实中,总有部分老年群体将信息传播技术视为“天外来客”,而让他们意识到需要向年轻群体学习新知识、新技术与新理念,以免落后于时代,即玛格丽特·米德提出的后喻文化,是年轻世代反哺的“理念使命”。
作为“文化反哺”概念的重要理论来源,后喻文化成为许多媒介接受相关研究的分析视角。随着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长辈不得不开始向晚辈学习使用互联网,后喻文化体系也随之崛起。实际上,在数字技术出现之前,社会大体以晚辈主要向长辈学习的前喻文化为主。而在数字反哺过程中,父辈经历了角色的去权威化,子辈通过技术的赋权成为家庭中的新一代“意见领袖”。在此过程中,理解技术及其时代变迁带来的知识传播多样性,对于老年个体破解由于新技术导致去权威化身份的落差有着极大的解释力度。
(三)数字陷阱与“信任惩罚”陷阱
人民网舆情数据中心公布的《中老年人上网状况及风险网络调查报告》显示:中老年网民群体遭遇风险比例最高的分别是网络谣言(66.2%)、虚假广告(52.7%)、网络诈骗(37.4%)、低俗色情(29.6%)等。30.4%的中老年网民遭遇过保健品诈骗,25.1%遭遇过红包诈骗,24.2%遭遇过中奖诈骗。老年群体缺乏网络安全意识和个人信息保护意识,更易听信谣言,这也导致他们恐惧互联网与新技术。因而,除却上文讨论的文化意义上的“藩篱”,数字环境中仍隐藏着数字陷阱。
数字陷阱之于老年群体,常发生在医疗消费、理财与保健品上,利用老年人身体退化、对身体健康关注做文章。但值得注意的是,数字陷阱是所有群体在接触信息传播技术时都存在的问题,只是在老年群体中表现得更为明显。数字陷阱存在于各群体之间,但给不同群体带来的风险不同。随着年岁的增长以及财富的积累,使用移动支付与手机银行的老年人,相较于年轻人而言更为小心谨慎,一方面由于老年人比较节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其一旦上当受骗损失更为巨大。
“我不想学移动支付,主要是因为我怕上当受骗,你看现在电视里多少讲网络诈骗被骗的,我反正是不敢搞,钱还是揣兜里踏实。”(访谈对象F)
此外更需要提防“信任惩罚”陷阱。本文中的“信任惩罚”陷阱包含两层含义。第一层是针对“信任者”而言的。“信任者”即那些在互联网环境中更容易相信他人,从而上当受骗的老年人。例如,在众筹诈捐、骗捐中,往往是那些善良的人更易受骗。当然,也有部分老年人因为自己贪图蝇头小利而陷入网络骗局。但无论出于何种动机而信任,他们都是互联网世界中的“信任者”。我们需要警惕“受害者有罪论”而“责备受害者”。数字陷阱防不胜防,人们应该将矛头对准“施害者”从而加强监管,而不应过度苛责受害的“信任者”,进而陷入普遍存在的“信任惩罚”陷阱。
第二层是针对“信任环境”而言的。“谨防网络诈骗”的网络标语,一方面的确给老年群体打了“预防针”,但另一方面,过度宣传也容易营造老年群体对于技术使用的恐慌心理,从而导致互联网“信任环境”的解构。因而,如何把握宣传力度,营造良好的“信任环境”值得进一步反思。
当老年人遇到网络风险时,家人是其主要求助对象。政府、企业在加强监管的同时,作为微观个体的年轻世代应该宽慰年老世代,成为其学习安全上网知识的主要与长期渠道。而有关数字反哺的现有研究表明,年轻世代常常在完成了“领路人”的任务之后就悄然退场,“不彻底”的反哺使年长世代进入互联网世界后成为受谣传谣的主力军[31]。这也就意味着数字反哺应该是持续的,面对“一沟未平,一沟又起”的局面,年轻世代与年长世代应该共同学习、一同进步,共同抵御潜在的互联网风险。
五、环境与压力下的机会:老年群体的学习意愿
哪怕全社会都在助推老年群体融入数字社会,但是其自身的学习意愿不够,效果终究会打折扣。而在探析如何激发老年群体的学习意愿之前,首先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就是老年人是否先天有着融入互联网的巨大劣势?这其实与上文提及的人们记忆中的消极老年形象有关:预设了老年人身体衰退的前提,老年人好像被看成问题群体与边缘群体。
(一)能力、时间与未来
不可否认,一些中老年群体在互联网技术兴起时接触到互联网及信息传播技术的机会可能很少,且受制于自身的认知及所处行业的限制,导致与互联网时代“脱钩”。但得益于生活水平与医疗水平的提高,老年人身心健康水平逐渐提高。老年人的社会角色也正从未退休时的财富创造者,逐步转变为退休后的享用者,在这一过程中,老年人较之年轻人开始拥有充裕的闲暇时间,可以根据自身的需求投入更多时间参与到自己喜爱的活动中去。
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老年人群融入互联网的困难程度也将不断递减,老龄化与信息化也会逐渐“融洽相处”。第一,从老年人自身素养来看,未来相继步入老年期的“新一代”老年人将有着越来越高的受教育程度。而受教育程度一直是衡量互联网技术经验和获取的最一致的全球预测因子[32]。第二,从人口队列看,随着现在的中青年将来步入老年,未来老年互联网使用者也会持续增加。中国网民年龄结构呈现倒U型,越晚出生的人口队列,互联网普及率越高[33]。第三,从未来老年消费市场看,一方面,中国一部分中老年群体已成为财富拥有量最多的群体,消费潜力巨大,社会财富结构决定了未来的消费主力之一是中老年人;另一方面,市场会自发地推进信息传播技术层面的适老化改造,实现产品和服务的适用度全覆盖[34]。在某种程度上说,市场在满足老年群体需求的同时,也在不断为老年群体建构与创造出新的需求。
(二)压力型学习的可行之处
既然有一定的条件学会使用信息传播技术(这也可以视作对于其恐惧新技术的安慰),就需要格外重视微观个体层面的主观态度不积极、行为意愿不足等问题,激发老年群体自身的学习意愿,即解决“想不想”的问题。
环境与压力发挥着催化的作用。以新冠病毒感染疫情为例,一方面,疫情防控催生了一系列新技术的开发与应用;另一方面,某些防控要求又迫使人们不断学习和使用新技术[35]。年轻世代可以把握住疫情防控的时间节点,“趁机”进行数字反哺,努力使拒绝使用者成为被动使用者。新冠病毒感染疫情带来的信息传播技术使用压力对于老年群体而言是最真实也是最显而易见的,为了提高生活质量以及生活便捷度,年长世代比任何时候都更为“不得已”地探索互联网世界。与此同时,也可以在这些应用操作的基础上普及更多的互联网应用,从而丰富老年生活。
上文的潜在逻辑是,区分主动/被动使用与拒绝使用的情形,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刻板使用情况,而是可以转化的。例如,在新冠病毒感染疫情中,部分老年人从主动拒绝逐渐转为被动使用。
“我是不想用的,但是出门也要健康码,我没得办法。而且手机上看核酸检测结果也方便,当地志愿者教我,我就用了。”(访谈对象D)
“你去做核酸,不提前下好‘我的南京’,扫码就耽误时间,你懂吧,后面的人也不乐意多等,我就让我家女儿回家的时候教我用。”(访谈对象C)
拒绝使用逐渐转化为被动接受的情形主要是环境形势压力下的被动学习,在不用不行的情境中认识到信息传播技术的不可替代性,从而被动地接受。有意思的是,老年人要么不会用,但只要用起来了,往往能熟练掌握,有时甚至需要警惕之后的网络成瘾。
压力型学习将激发起老年人的学习动力,但应谨防压力导致的“习得性无助”。习得性无助理论认为,“当一个人控制特定事件的努力遭受多次失败后,他将停止尝试,并把这种控制失败的感觉泛化到所有情景中”[36],惯习的无力感会从根源上挫败一个人的自信心。因此,对于较难的操作,需要多教几次,多给予老年人鼓励。
“我手机上常常会有很多杂七杂八的应用,很占我手机的容量,孙子回来时我就会让他教我删,他一走我就又忘了,学不会,每次来还是得麻烦他,后来他有时候也不耐烦,索性我就不管了,内存满了就暂时不弄了。”(访谈对象G)
可见,环境压力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促使老年群体更有意识地学习信息传播技术,也可能会转换为一种消极感,切忌压力过度使得老年群体陷入消极无望的心境之中。
六、余论
在数字化交往实践中,人理应处于主导地位,使用各种媒介技术是作为主体的人的一种能动的策略性实践[37]。本研究关于老年群体“精神接入”问题的相关探讨,旨在改变学界以及业界印象中老年人对于信息传播技术被动的接受形式,赋予其一定的主观能动性。实际上,部分老年人信息传播技术接入意愿低、依赖程度低的原因表面上是缺乏兴趣、新技术对其缺乏吸引力,数字环境对他们有所排斥,但深层原因早已深入老年群体自身的学习意愿。作为子孙辈的年轻世代,更应该关注长辈的这些能动诉求,这不仅体现出孝道,也是对未来自身处境的关照。
本文从数字反哺视角入手,试图解决老年人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精神接入”的困境,但忽略了同辈群体的影响。老年人在日常交往中从朋友、邻居那里学会使用信息传播技术的技巧,也乐于分享使用经验给同辈,成为其进一步学习以及拓展社交关系网络的驱动力。其学习与分享并非刻意,而是具备主观能动性。因此,为了帮助老年人更好地享受数字时代的各种便利,后续研究不仅应当呼吁代际反哺,更应该结合具体的日常生活场景,鼓励老年人同辈间的交流与互动,实现“代内哺育”。
(一)拒绝还是接受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本研究强调年轻世代需要尊重老年世代作为拒绝者而言的主观意愿,但并非提倡老年人拒绝使用信息传播技术,只是认同其断连行为存在的合理性。本研究遵从并认可信息传播技术对于老年生活的积极重构。信息传播技术对日常生活的嵌入已然影响到老年人的健康素养、自理能力、生活质量、社会联系等各个方面[38]。
既有研究无一例外地强调使用信息传播技术对于老年群体的重要性:有从需求论的角度[39]出发,不仅关注基本需求研究,如养老、医疗等,更着眼于老年群体的精神需求,如情感信息需求、受尊重信息需求以及自我实现的信息需求等;有从技术赋权的角度[40]出发,从个体性与集体性两面强调信息传播技术对老年人的赋权;还有从驯化理论视角[41]出发,将生命历程理论与之结合,聚焦老年群体对社交媒体的能动性使用……
不可忽略的是,主观持有对信息传播技术积极正面的认知并积极学习、使用,是最为理想的情境,如若老年世代自愿停止使用或是部分弃用信息传播技术,在鼓励、劝说都无果的情况下,应当对其数字意愿给予应有的尊重。待其因不使用信息传播技术而生活产生不便,从而意识到技术对于老年生活的价值时,年轻世代再进行反哺,或许会事半功倍。
(二)终身学习与相互学习
在一个知识与资讯爆炸的时代,需要具备一定的媒介素养才能成为新知识、新技术的创造者、接收者与传播者。学界也提出,希望通过提高媒介素养的方式对“数字鸿沟”进行弥合,此等举措少不了组织与机构的协助。需要在老年大学等机构开办媒介素养课程,在传授技术的同时,培育其社会参与与交往能力,进而使全社会形成激励老年人接触使用新媒体的氛围。但媒介素养教育想要真正成功,意味着终身学习的理念需要深入老年人内心。底层逻辑是,读书与接受教育不再是年轻人的专利,而应成为包括老年人在内的全民的自觉行为[42]。
社会转型后,做一名“数字顽童”是幸福的,而学习途径不应只有向子辈、孙辈请教一种,知识传播路径多种多样。伴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以及政策对于老年群体的关怀,“我的老年我做主”的时代终有一天会到来,而这一天的到来,将永远依托终身学习、相互学习理念对于老年文化的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