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话语中的极致表达语用功能探究*——以特朗普和拜登美国总统竞选辩论为例

马海兰 黎曜玮 郭遂红

（广东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 湛江 524088）

0.引言

极致表达（Extreme Case Formulations，ECFs）指语义上引起事件或事物最大或最小属性的表达方式，例如everyone，nobody，always，never，completely，nothing等（Whitehead 2015）。交际中的极致表达是解决多种社会问题的方法。在交际过程中，交际参与者为实现各自交际目的，在描述或评估时倾向运用一些语言策略来表达自己的立场、维护自己的观点、甚至说服别人接受某种态度。因此，极致表达作为一种经常出现的语言现象，成为人们认知和交际的有力工具。极致表达由Pomerantz（1986）首次提出。Pomerantz（ibid.：225）关于极致表达最经典的例子，是打给自杀预防中心电话录音“每个人都（带着枪）”的话语序列（“everyone does (carry a gun)”sequence）（Pomerantz 1986；Sacks 1992；Edwards 2010）。在讨论这句话时，Sacks 注意到话语是如何“切断了寻找解释的基础”，从而使来电者避免向接线员提供必要的解释，并在不提供证据的情况下，说服接线员相信枪支出现的情况（Sacks 1992；Whitehead 2015）。目前，国内对极致表达的研究仍相对不足，学界尚未形成极致表达的深入研究。本研究旨在通过美国总统竞选辩论的转录文本，探究极致表达在会话与演讲中的语言策略与交际功能，为汉语语言中的极致表达现象研究带来启示。

1.极致表达的定义及相关研究

极致表达由语言学家Pomerantz（1986）提出并在会话中使用，它是指通过具体实例部署极端表达式而实现的描述或评估，但Pomerantz 未从逻辑关系或语法规则对极致表达进行定义（Edwards 2010：349）。Pomerantz（1986：219-220）发现极致表达在日常会话中有三种情况，主要体现于投诉序列：

（1）对来自投诉、指控、辩解与辩护的合法性进行反驳或抗衡；

（2）这种现象是客观存在的语言现象，而不是交际的产物；

（3）某些行为是经常发生的，因此，它无所谓对错。

受Pomerantz 研究的启发，极致表达通常作为描述事实和规范问责的修辞手段（Edwards&Potter 1992；Hutchby & Wooffitt 1998；Potter 1996），原因在于极致表达可以用来反驳对方观点，同时对己方观点进行辩护或提出申诉。极致表达与话语心理学中“共识公式”的事实运用（Edwards & Potter 1992）及人们性格和行为规范化与病态化的方式相关（Edwards 1994，1995；Hutchby 1992；Lawrence 1996）。

目前，围绕极致表达展开的相关研究如下。McCarthy & Carter（2004）基于语料库范式探究夸张（Hyperbole）语料，研究结果归纳了夸张的八个特征，而极致表达属于其中的一种。Norrick（2004）则认为极致表达显著区别于其他类型的夸张，这些差异对语用学和语篇分析有一定影响，并将极致表达、夸张、夸大其辞（Overstatement）进行关联分析，首先认为极致表达和夸张是以不同的形式单位出现的，具有不同的文本位置分布和语境效果，阐述极致表达和夸张的不同理解方式以及不同的回应方式。他还指出夸张是“大胆夸张的形象或比喻”，而夸大其辞通常指用来表达情感夸张的放大或衰减，并非文字表面意思，从语义层面应解释为在某种程度高于（或低于）合理范围的主张。该研究认为极致表达是夸张的一个子类，但在许多方面与“非极致”夸张（Non-Extreme Hyperbole）有较大区别：第一，极致表达符合谚语中典型的无可置疑的语调，而夸张的意象则符合谚语丰富多彩的特点；第二，极致表达和“非极致”夸张都具有可撤销性和非字面性的特点，但在高、低语境中，极致表达通常被嵌入在看似字面性的谈话中，而夸张通常采用意象形式、由明显的非字面性谈话所包围；第三，对极致表达和夸张的理解是不同的，极致表达违反真实性准则，而“非极致”夸张只违反数量准则，比如将极致表达“This line has no end at all.”或“This line will never end.”与夸张句“The line’s a mile long.”对比，会发现前者违反质量准则（Grice 1975），而后者违反数量准则。Gibbs（1994）在解释上述两者差异时指出其主要区别在于说话者的意图，“The line has no end at all.”可让听话者明白说话人的假话意图，而说话人使用非极致夸张“The line’s a mile long”，听话者则认知其所指为数量概念的长度，是夸张的形容。因此，在语义表达上，极致表达旨在将具有极端语义与程度的成分表达出来。

随后基于前人的研究，学界对极致表达进行理论构建和实践研究。Íñigo-Mora（2007）尝试按语义、句法与语用功能将极致表达分为三大类：词汇语法范畴、语篇过程与会话序列组织。词汇语法范畴分为五类：整体性、排他性或零类、极端副词和最高级、公式化表达与软化极致表达。Robles（2015）采用音（视）频转录语料研究美国种族主义，运用会话分析、扎根理论与成员归类分析（Bushnell 2014；Stokoe 2012），围绕极致表达的序列位置研究不同的环境下，人们采用极致表达的交际技巧回应种族主义言论。Kiyimba（2020）基于话语心理学范式，探究机构性谈话中的极致表达在家庭治疗互动中的非字面极端性（Non-Literal Extremity）。上述研究发现均证明了极致表达在不同的语境使用中存在语义影响及语用差异。

2.研究方法与语料

本研究以特朗普、拜登美国总统辩论①录像转录文本为封闭语料，基于Íñigo-Mora（2007）的理论框架，采用自然语言处理技术自建语料库，自动化转录、分词、分类、标注与正则表达式检索语料，通过词频统计、词语位置分布及会话分析，从词汇语法范畴、语篇过程和会话序列组织三个方面，探究极致表达在交际话语中的语用功能。第一场总统辩论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举行，由福克斯新闻华莱士主持。第二场因特朗普宣布确诊新冠肺炎并拒绝线上形式辩论而取消。第三场辩论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举行，由NBC 新闻威尔克主持。每场辩论历时90 分钟，候选人在设定时间内发言，主持人负责候选人的话语轮次。第一场辩论主题分为六个部分：特朗普与拜登的业绩（Trump and Biden’s Records）、最高法院（the Supreme Court）、新冠疫情（the Coronavirus Pandemic）、城市种族和暴力（Race and Violence in Cities）、选举诚信（Election Integrity）和经济发展（the Economy）。第三场的六个主题内容：抗击新冠疫情（Fighting COVID-19）、美国家庭（American Families）、美国种族（Race in America）、气候变化（ClimateChange）、国家安全（National Security）和领导力（Leadership）。词云图1、图2 显示，第一场总统辩论主要内容偏向美国国内体制（如Administration,Military,Supreme Court,Healthcare,Democrat,Taxes 等）与疫情防控问题（如Mask,Vaccine,COVID,Shut Down,Open 等），第三场辩论主要内容偏向美国民生（如Families,Energy,Business,Job,Obamacare,Money,Immigration等）和外交问题（如China,Russia 等）。

图1：第一场总统辩论词云图

图2：第三场总统辩论词云图

3.文本数据分析与讨论

3.1 词汇语法范畴

本研究以Íñigo-Mora（2007）对极致表达的分类框架作为库内检索范畴，对筛选、整理后的文本数据进行统计，第一场辩论总词数为23,784，第三场辩论总词数为21,864，两场总词数为45,648。总统候选人使用极致表达的总词数达到477，其中第一场是235词（占总比0.99%），第三场是242 词（占总比1.11%），该结果与Íñigo-Mora（ibid.）的研究发现具有一致性。Íñigo-Mora 指出在话题不同的情况下，极致表达的频率也会发生变化，在其研究中采访者和受访者在政治性话题上，极致表达占总比2.8%，多于政治性社会话题（1.2%）或非政治性的社会话题（1.3%）。表1 显示，两位候选人在辩论中均较高频率地使用极致表达，说明其辩论充分围绕美国政治社会话题展开，第三场的极致表达相比第一场次数增多，表明第三场辩论政治性话题对抗增强。表2 显示，特朗普使用极致表达的数量（231，57.32%）明显高于拜登（172，42.68%），原因在于辩论中拜登利用美国人民关注的社会问题（如平价医疗、种族问题、移民法、新冠疫情等）抨击特朗普任期的失职，以赢取更多民众的支持和选票，而特朗普则从政治理论和法律原则进行抗辩。例如，拜登呼吁停止废除《平价医疗方案》，评论道：“这么做无比残忍，特朗普本应该为民众服务，可如今给他们带来痛苦”。特朗普则强调个人强制医疗条款已被国会否决，《平价医疗方案》必须全部废除。

表1：两场辩论中极致表达使用统计

表2：两位候选人极致表达使用统计

本研究在语料库中检索到477 个极致表达，其中属于两位候选人的是403 个，在此只分析总统候选人使用极致表达的情况。本研究首先对词汇语法范畴进行分析和讨论，包括整体性、排他性或零类、极端副词和最高级、公式化表达和软化极致表达五种分类。由于公式化表达在自建语料库中未检索到相关词语，本文仅讨论其余四种类别情况。

3.1.1 整体性的极致表达

整体性（极致表达）指某事物的总数或数量，或者描述一直发生的事情（ibid.），语料体现为all，every，everything，everybody 和always 五个关键词。由表3显示，all 的使用频率最高，always 最低，其余均有不同的使用频率。图3、图4 为关键词在第一、三场辩论的文本位置分布，all 的使用频率最高，贯穿全场，分布位置较为均匀；every 在第一场主要分布于中前场，第三场分布于前后场，中间存在空缺期；everything在第一场位置分布稀疏，第三场使用频率增加，分布较为均匀；everybody 在第一、三场分布情况相似。always 出现频率最低，在第一场无分布，第三场分布在中后场。

表3：整体性极致表达统计

图3：整体性极致表达在第一场总统辩论的分布情况

图4：整体性极致表达在第三场总统辩论的分布情况

（1）含整体性极致表达的例句：

[1] Trump:（3-09:04）

It’s a worldwide pandemic.It’s all over the world.

[2] Trump:（1-04:01）

Top,top academic,good in every way.Good in every way.

[3] Biden:（1-14:25）

The fact is that everything he’s saying so far is simply a lie.

[4] Biden:（1-14:25）

I’m not here to call out his lies.Everybody knows he’s a liar.

[5] Trump:（3-18:36）

Pre-existing conditions will always stay.What I would like to do is a much better health care,much better.

（2）整体性极致表达的语用分析

[6] Trump:（1-06:36）

I don’t wear a mask like him.Every time you see him,he’s got a mask.He could be speaking 200 feet away from him and he shows up with the biggest mask I’ve ever seen.

Biden:（1-06:56）

Well,masks make a big difference.His own head of the CDC said if we just wore masks between now,if everybody wore a mask and social distanced between now and January,we’d probably save up to 100,000 lives.It matters.It matters.

例[6]在谈及新冠疫情防控问题上，拜登指责特朗普作为总统无任何防控意识，在多数场合随意不佩戴口罩，在疫情期间未起到积极的表率作用。特朗普则戏称拜登每时每刻（every time）在“戴口罩”（got a mask）。在英美文化中，“mask”一词多义，除了译为“口罩”，还有“面具”的含义。特朗普反讽拜登是一个时刻佩戴虚伪面具的人，甚至200 英尺以外，也可以看到拜登“巨大”的面具。特朗普利用“every”一词，极致地表达了其反讽之意，让听众快速获取演讲者传达的高语境信息，而非停留在编码清晰的表层讯息，以此暗讽拜登一直以民众的利益为“幌子”进行虚伪的道德指责和说教。拜登站在民众的角度，利用极致表达回应特朗普的“弦外之音”，声称如果每个人（if everybody，尤其指特朗普）遵守医嘱佩戴口罩和保持社交距离，就可能拯救十万人的生命，反讽以特朗普为代表的时任美国政府在新冠疫情防控上的失职，导致美国疫情失控、社会暴动和无数人失去生命与家人。

[7] Biden: (3-01:57)

Number two,this is a president...I have released all of my tax returns,22 years,go look at them,22 years of my tax return....Russia’s paying you a lot...on your hotels and all your businesses all around the country,all around the world.And...is building a new road to a new golf course you have overseas.So,what’s going on here? Release your tax return or stop talking about corruption.

例[7]涉及税收与政务廉洁，拜登多次使用整体性极致表达（all）强烈回击特朗普利用职权谋私的时间跨度与持续状态。据《纽约时报》报道，特朗普任期内从未上报个人缴税情况，拜登使用第一个整体性极致表达（all of my tax returns）以表明自身奉公守法，按国家规定缴纳全部的个人所得税，与特朗普形成鲜明的对比，使观众在心理认知上产生反差。同时，拜登连续使用整体性极致表达（all your businesses，all around the country，all round the world）强调特朗普利用职权惠及其在全美以至全球的全部生意，强烈抨击其在政务上以公谋私的腐败作风，使听众快速明确地接受信息，形成潜在心理立场。

3.1.2 排他性的极致表达

排他性是指一事物不容许其他事物与自己在同一范围内并存的性质。在语用学中，排他性体现了说话人对他人说话内容或观点表达的否定，一般带有较强的主观性、否定性与情感语势，语料中体现为never，anything，only，simply，none 等。表4 显示，never的使用频率最高，其次为anything，其余表达均有不同的使用频率。图5、图6 是关键词在第一、三场总统辩论中的文本位置分布，never 的分布位置贯穿全场，分布也较为均匀；anything 在第一、三场主要分布于中间位置；only 分布较为稀疏，第一场分布于全场，第三场分布偏中前场；simply 分布位置较散，第三场中的使用频率比第一场有所下降；none 与anybody 频率偏低，分布无明显规律。

图5：排他性极致表达在第一场总统辩论的分布情况

图6：排他性极致表达在第三场总统辩论的分布情况

（1）含排他性极致表达的例句：

[8] Biden:（3-20:59）

None,zero....He’s been talking about this for a long time.He’s never come up with a plan.

[9] Trump:（1-22:54）

The only thing I haven’t done a good job,and that’s because of the fake news...

[10] Biden:（3-32:09）

Anything below that puts you below the poverty level....That is simply not true.

（2）排他性极致表达的语用分析：

[11] Trump:（1-15:41）

No,I want to give them better healthcare at a much lower price,because Obamacare is no good.

Biden:（1-15:45）

He doesn’t know how.He doesn’t know how to do that.

Trump:（1-15:46）

I’ve already fixed it.

Biden:（1-15:47）

He has never offered a plan.

例[11]涉及的是医疗改革问题。美国是发达国家中唯一没有实现全民医保的国家，其医疗保障体系因覆盖不足、成本高和效率低等问题饱受诟病。奥巴马医改是美国最大的一次医疗改革，但该医改使美国政府财政支出增大，损害了垄断集团富人阶层以及中产阶级的利益。当谈及奥巴马医改政策时，特朗普作为“富商”阶层的代表一直坚持取消奥巴马医改，理由为要提供所谓“更好”与“更平价”的“新医疗”，拜登则使用带有较强主观性、否定性与情感语势的排他性极致表达（never），对特朗普辩论内容表达否定观点，极力抨击其只顾自身阶层利益取消惠及民众的平价医疗，而迟迟未对“新医改”采取行动，甚至未作出任何计划，揭露了特朗普极度虚伪与自私的一面，强化观众在心理上对特朗普的负面认知情绪。

[12] Trump:（3-26:02）

They say the stock market will boom if I’m elected.If he’s elected,the stock market will crash.

Biden:（3-26:12）

Look,the idea that the stock market is booming is his only measure of what’s happening.

例[12]在讨论美国经济时，特朗普声称继续连任的话，股票交易将大幅上涨，而拜登如果胜选，美国股市将面临全面崩盘。尽管特朗普所表达和塑造的是一种夸张的语境，但拜登并没有回避或忽视其指控的“合法性”挑战，而使用排他性极致表达（only）进行反驳与正面抗衡，回应承认特朗普在经济方面的手段，进一步指出特朗普“仅仅只会”在跟股市、金钱、富商阶层和家族企业相关方面有所权衡与作为，而忽视最广大美国民众的根本利益，从而彻底否定特朗普从政的出发点，强烈指责其罔顾美国人民的生命与健康、物质生活与精神文化追求，达到激发并加强听众对特朗普的负面认知情绪的语用效果。

3.1.3 极端副词和最高级的极致表达

该类极致表达由形容词和副词组成，表示某一特定性质的最大程度或表示某事件的高频率发生。基于本研究语料情况，极端副词选取absolutely和extremely 两个带有极端语义的副词；最高级选取不规则形容词最高级best，worst，most，least 与规则单音节形容词最高级（正则检索式为“sthesw+ests”，筛除无关结果），在第一场辩论中检索到biggest，lowest，greatest，slowest，weakest，highest 六 个 规 则 单音节形容词最高级，在第三场辩论中检索到biggest，lowest，greatest，earliest，latest，hardest，cleanest 与craziest八个规则单音节形容词最高级。如表5 所示，最高级表达在此范畴中数量占比最大，共出现39 次；其次为极端副词，absolutely 频次较高，共出现8 次，extremely频次较低，总共出现2 次，分别在第一、三场辩论中各出现1 次。如图7、图8所示，在第一场辩论中，最高级范畴出现频率最高的是most，贯穿全场并在中后位置出现较多，其余最高级词汇出现频率中等或偏低，出现位置多集中在中场；极端副词absolutely 分布位置偏前后场，extremely 在中场出现一次。在第三场辩论中，最高级范畴中频率最高的为best 与most，均为7 次，best 位置分布偏前后场，most 位置依然贯穿全场，其余最高级词汇出现频率偏低，多分布于前后场；极端副词absolutely在本场出现较少，位置分布于前场，extremely 只在后场出现1 次。

表5：极端副词和最高级极致表达统计

图7：极端副词和最高级极致表达在第一场总统辩论的分布情况

图8：极端副词和最高级极致表达在第三场总统辩论的分布情况

（1）含极端副词和最高级极致表达的例句：

[13] Biden:（1-24:57）

That is absolutely not true.

[14] Trump:（1-11:32）

That was the worst part of Obamacare.

[15] Trump:（3-18:56）

I know more about wind than you do.It’s extremely expensive.

[16] Biden:（1-21:48）

We have the highest trade deficit with Mexico.

[17] Trump:（3-16:54）

I think,the first to say it,was the single biggest problem he thought that our country.

（2）极端副词和最高级极致表达的语用分析：

[18] Biden:（1-02:55）

Do you believe for a moment what he’s telling you in light of all the lies he’s told you about the whole issue relating to COVID? He still hasn’t even acknowledged that he knew this was happening.He panicked or he just looked at the stock market.One of the two.Because guess what? A lot of people died and a lot more are going to die unless he gets a lot smarter,a lot quicker.

Trump:（1-03:28）

Did you use the word smart?So you said you went to Delaware State,but you forgot the name of your college.You didn’t go to Delaware State.You graduated either the lowest or almost the lowest in your class.Don’t ever use the word smart with me.Don’t ever use that word.

例[18]中，拜登指责特朗普政府在面对新冠疫情问题的失职，抨击特朗普本人甚至不承认当下正在发生的疫情及其严重性，批评其无谓的惊恐或对股市和经济的过度关注，罔顾美国民众的生命健康状况，反讽特朗普如果变得“聪明一些，反应快一些”，或许不会有如此多的民众死于新冠肺炎。然而，特朗普并没有正面回应拜登的指责，而是选择进行直接的语言攻击，抓住拜登提到的“聪明”一词展开话题，指出拜登忘记母校校名，在话语抗衡中使用最高级极致表达“the lowest”嘲讽拜登才是不聪明的人，是成绩最糟糕的学生、与“聪明”无任何关系的人，表达其对拜登“合法性”话语挑战的强烈不满与“自救式”反驳。

[19] Biden:（3-12:41）

One of the serious,most serious journals in the whole world said for the first time ever that the way this president has responded to this crisis has been absolutely tragic.And so folks,I will take care of this.I will end this.I will make sure we have a plan.

例[19]中，拜登借用权威医学期刊的观点，指出特朗普对待当下疫情的态度和所采取的措施，是一个绝对（absolutely）的悲剧，拜登使用副词性极致表达，修饰和突出“悲剧的”程度的极致状态，使听众直观快速地认知与意识到新冠疫情的危险性，并承诺会制定计划、采取措施与结束疫情，侧面对比突出特朗普政府的严重失职与当局的重大判断失误。

[20] Biden:（3-26:58）

As of tonight,more than 12 million people are out of work.And as of tonight,8 million more Americans have fallen into poverty,and more families are going hungry every day.Those hit hardest are women and people of color.

例[20]涉及贫困与失业的话题时，拜登具体指出失业与贫穷人口数量，并使用最高级极致表达“hardest”表达妇女与有色人种是受到伤害最深的人群，强烈地抨击与问责特朗普政府的职能，达到通过引起听众对弱势人群的同情而产生（或加强）对特朗普政府失职的负面情绪效果。

3.1.4 软化极致表达

Edwards（2010）指出极致表达受到挑战时，其后常附有软化极致程度的副词，作为极致表达的合理防御手段，本研究语料中体现为almost。由表6 所示，软化极致表达almost 在第一、三场总统辩论共使用11 次，其中特朗普使用8 次，拜登3次。根据图9、图10 显示，almost 在总统辩论第一场的出现频率较高，均匀地分布于全场，第三场中使用频率偏低，前后场均出现1 次，可能的原因是第三场中间部分两位竞选人的辩论较为激烈，双方辩论出现“白炽化”阶段，任何一方均无软化态度的倾向。

表6：软化极致表达统计

图9：软化极致表达在第一场总统辩论的分布情况

图10：软化极致表达在第三场总统辩论的分布情况

（1）软化极致表达例句：

[21] Biden:（1-16:52）

He has none,like almost everything else he talks about.

（2）软化极致表达的语用分析：

[22] Trump:（3-09:04）

If you notice,the mortality rate is down 85%.The excess mortality rate is way down and much lower than almost any other country.

例[22]中当谈及美国新冠疫情的死亡人数，特朗普避重就轻、偷换概念辩解任期内并未失职，将美国疫情的死亡率与其他国家对比，并使用最高级极致表达“lower than any other country”辩解美国的疫情并非严重，美国疫情死亡率是最低的，从而想引起民众对其政绩的认同。然而，“lower than any other country”的极致程度，似乎存在脱离实际的嫌疑，因此特朗普使用软化极致表达“almost”，使得其处在一个合理的防御状态，软化直接攻击性的话语内容，促使该话语不容易被辩方反击或“紧抓不放”。

3.2 语篇过程

“语言是一个选择的问题，在每一个选择的背后用对话和语境的解释来证明彼此的合理性”（Íñigo-Mora 2007：345），对取自现实生活的语料进行分析，均需考虑词汇语法范畴、语篇过程和会话序列组织这三个层面。基于语料，极致表达在语篇中的表现最常见的有相同话轮中极致表达的重复和不同话轮中极致表达的重复。从语篇过程来看，在相同话轮中重复相同的极致表达是一个值得注意的语言现象，本研究在语料中发现下列例子：

[23] Trump:（1-19:47）

They had the slowest economic recovery since 1929.It was the slowest recovery.Also,they took over something that was down here....But they had the slowest economic recovery since 1929,and let me tell you about the stock market.

[24] Biden:（1-31:38）

And by the way,violence in response is never appropriate,never appropriate.Peaceful protest is,violence is never appropriate.

以上重复的极致表达属于连续重复，目的是增强说话人的语势和情感态势（邓中敏，曾剑平2020），表现为多个极致表达被同一个演讲者在同一个话轮中使用。此外，如果重复的极致表达出现在多个话轮中，如：

[25] Biden:（1-22:31）

None of that is true.

Biden:（1-22:37）

None of that is true.

例[25]的极致表达是由同一个说话人，因与对方意见不合，而在不同话轮中产生连续重复，可归因为两个方面：一方面，重复为说话人提供一个从面对面交流中解脱出来的策略，即说话人有机会计划下一步的说辞；另一方面，在遇到争夺话轮的现象时，说话人使用重复作为寻求话轮与保持话轮的策略，尤其在高度重叠的对话中，双方争夺话轮时，重复常常被用于从对方手中夺回话轮或继续保持话轮，如Wong（2000：408）指出“重复是一种人类的社会活动，显然是我们日常行为的一部分。”

3.3 会话序列组织

言语交际有稳定的序列性和组织性，会话参与者会因此对他人言语行为做出某些理解和阐释。关于极致表达的序列组织，本研究有以下发现：

第一，从话题组织方面来看，当说话人A 开始话轮时，其倾向于使用极致表达指代说话人B 结束话轮时所提及的人或事物（Íñigo-Mora 2007），目的是利用极致表达产生会话的连续性。如例[26]所示，主持人就特朗普把美国最著名的传染病专家称为“一场灾难”及其他医学专家为“白痴”的事件进行提问，特朗普对此做出回答：“I’m listening to all of them,including Anthony”。特朗普使用整体性极致表达“all”向观众表明其回应上文提及的所有相关人员与事物，示意主持人和观众回应并无偏离主题，从而体现双方对话间的连续性。

[26] Welker:（3-26:44）

President Trump,this week,you called Dr.Anthony Fauci,the nation’s best known infectious disease expert “a disaster.”You described him and other medical experts as “idiots.”If you’re not listening to them,who are you listening to?

Trump:（3-26:58）

I’m listening to all of them,including Anthony.I get along very well with Anthony.

第二，当说话人对某一观点表明赞成或异议时，其倾向使用极致表达来强调立场。例[27][28]中，当特朗普表明为美国民众提供更好的医疗时，拜登则用“never”表明了自己的极致对立观点；当主持人将话题转移到税收时，拜登对特朗普的政绩表示否定，特朗普用“never”进行反击，以表达自己异议与反驳的立场。

[27] Biden:（1-15:47）

He has never offered a plan.

[28] Trump:（1-19:18）

Our economy boomed like it’s never boomed before.

第三，极致表达与话轮转换密切相关，尤其是出现话轮中断的时候。极致表达的情绪化，直接体现为人们对于某事的态度，做出支持或反对的反应。例[29]中，主持人询问特朗普“旧医改废除，新医改下落”，询问话语被特朗普多次打断，因为特朗普急需将自己的立场表达清楚，其中使用到两个极致表达“absolutely”和“worst”，旨在抢夺话语权以完成观点的表达，最大程度地传达完整内容，减少对己方立场不利的因素。

[29] Trump:（1-11:32）

That is absolutely a big thing.That was the worst part of Obamacare.

Wallace:（1-11:35）

I didn’t ask,sir.

Trump:（1-11:36）

Chris,that was the worst part of Obamacare.

第四，极致表达可以用来表达抱怨或直接性回应。如例[30]，特朗普使用“the most unpopular”表达其不满主持人禁止他为了完整地发言所采用的话语策略，并使用最高级极致表达持续打断主持人的讲话，达到强化抱怨语气与呈现不满情绪的效果。同时，极致表达还可以运用于说话人强化对对方话语内容的明确回答与立场。如例[31]关于“种族敏感性训练的激进之处是什么？”的话题，拜登对特朗普的回应拒不接受，在35 分02 秒的时候，他做出的评价是“This is ridiculous.”，并在35 分05 秒时使用极致表达“absolutely”继续加强对特朗普直接否定的回应。

[30] Trump:（1-11:38）

Well,I’ll ask Joe.The individual mandate was the most unpopular aspect of Obamacare.

[31] Biden:（1-35:02）

This is ridiculous.

Biden:（1-35:05）

Absolutely ridiculous.

第五，极致表达出现在反义疑问句中，由提出问题的同一个人回答，或者不需要被回答，该极端性表达不会被驳倒。如例[32]，主持人问到“为什么选民要相信你们，而不是你们的对手，来处理国家未来四年面临的种族问题？”时，拜登使用极致表达“all”和“nothing”的反义疑问句，将观点与情感语势尽可能地极端化，从而表达其强硬的态度和坚定的立场。

[32] Biden:（1-27:50）

This man is as a savior of African-Americans? This man cares at all? This man’s done virtually nothing.

最后，极致表达常用于说话人总结前面他人说话内容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极致表达强化他人话轮中所包含的话语信息。通过该方式，说话人利用他人的话语信息来发挥自己的优势，给自己提供解释。例[33]中，拜登使用整体性极致表达，对特朗普前面的话语进行抨击与否定，指责其所陈述的一切“everything”是脱离实际情况，无事实依据，是虚假与不真实的。

[33] Biden:（3-24:07）

He takes everything out of context,but the point is,look,we have to move toward net zero emissions.

4.结语

本研究通过对特朗普与拜登总统辩论转录语料的探究，发现极致表达在话语策略中的语用效果与价值。首先，从词汇语法范畴来看，通过话语策略分析，整体性、排他性、极端副词和最高级与软化等类型的极致表达均有不同的语用功能和表现。从语篇过程来看，在相同话轮中重复出现的极致表达值得注意，重复的使用可表达说话人的情绪，达到劝说对方的目的。从会话序列组织来看，极致表达用来表示对话的连续性、说话人的立场、反应的体现以及自问自答，具有丰富的话语组织功能。同时，本研究发现极致表达在政治性话语中出现的频率较高，说明其在政治话术中的重要性，“政治语言是一种高度战略性的演讲方式，政客们经常使用不同的语言工具来说服他们的对手”（ibid.：361）。极致表达就是这样的语言工具，政治家们利用其来达到重复、强调、情感表达、劝说对方等目的，是政治话语中不可或缺的策略手段。然而，关于汉语语言会话中极致表达的探析与研究仍存在不足，未来的研究可以基于极致表达的理论框架和相关的研究范式，对汉语中出现的极致表达现象进行探究与分析，从而挖掘极致表达在汉语交际中的话语策略与语用功能。

注释：

①2020 年美国总统大选辩论时间安排：2020 年9 月29 日，美国总统大选第一场辩论，本文标注为1；2020 年10 月7 日，美国副总统大选辩论；2020 年10 月15 日，美国总统大选第二场辩论（取消）；2020 年10 月22 日，美国总统大选第三场辩论，本文标注为3。本文重点研究第一和第三两场美国总统大选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