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太防长对话，难缓地区紧张

谢奕秋

2023年的“香格里拉对话”期间，中美防长的首日握手和后两天的发言交锋，备受外界瞩目。但这些并非6月初这届“亚洲首屈一指的防务峰会”的全部。

包括澳大利亚总理等几国首脑、英国防卫大臣等欧洲6名防长级官员在内，40多国的近600位代表，参加了由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与新加坡官方联办的第20届“香会”论坛。该论坛7次全体会议的议题，涉及解决地区紧张局势、亚洲不断发展的海事安全秩序等；另外6次特别会议的议题，涉及区域安全的核维度、印度洋地区防务合作等。

会议本身很成功，但它尴尬地处在安全问题密集迸发的时段。防务官员对话本身，并不能控制危机的发生，也难以缓解场外多年形成的对峙局面。但它是一个清晰展示和暴露问题的场合，毋宁说，这种军事外交领域的开诚布公，足可引起疗救的注意。

舞剑中国周边

“我要反问一下的是，刚才大家提到的这些问题，为什么都是发生在中国领空和领海附近，而不是发生在其他国家的领空和领海附近？”今年3月新任中国防长的李尚福，在香格里拉对话会最后一天的大会发言之后，特别回应了关于所谓“中国军机和军舰拦截美国军机、驱逐美军军舰”的提问。

李尚福直言，作为中国防长，每天都会看到很多关于外国船只和战斗机进入中国领土附近地区的信息。他断言美方舰机来这里不是为了无害通过，而是来挑衅的。

这番定论的背景之一是，“香会”开幕一周前，山东舰航母编队在南海训练期间，遭美军一架侦察机侦察干扰；解放军战机“依法依规”跟踪监视，美侦察机一度飞过中国战机的尾流湍流。结果几天后，美军方突然发视频披露此事，并抹黑中国战机变得更具“攻击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香会”第二天美防长奥斯汀的主题发言之后，美驱逐舰公然联手加拿大护卫舰过航台湾海峡，企图为当晚美日澳菲四国防长在新加坡的首度四边会谈“撑腰打气”；跟监警戒的解放军驱逐舰，没有给美方操弄涉台议题的机会，而是快速从美军驱逐舰的航线前方“横切”过去，反将了美方一军。

当时，奥斯汀还沉浸在上午发言中所谓的“美国在印太地区的领导地位”中。“冲突既不是迫在眉睫的，也不是不可避免的。今天的威慑是强大的，保持这种状态是我们的工作”言犹在耳，新的紧急情势就犹如一记耳光，让美式傲慢暂时受挫。

追踪美加军舰当天，解放军没有像8天前那样低调处理，而是由东部战区发声警告：“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坚决应对一切威胁挑衅。”作为“香会”中国代表团成员，景建峰中将也在媒体吹风会上狠批美国“把别国顶在前面当枪使”，表示香会“不是鼓噪霸权的秀场”，“一边声称要加强危机管控，一边又不断挑衅示强，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次日上午在新加坡，李尚福就“中国的新安全倡议”作大会发言，倡言“用相互尊重取代霸凌霸道”，并预言在两岸统一问题上“一切外部干涉势力都将以失败告终”。他说：“如果有人胆敢把台湾从中国分裂出去，中国军队不会有丝毫迟疑，不畏惧任何对手，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将坚决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

回过頭来看，“香会”首日是一整天的各种双边会议，而中美防长没有像去年那样例行双边会谈，已说明这种“各说各话”互动模式的局限性。在中方一些人士看来，美方口口声声要与中国进行军事交流，要加建“护栏”，却不断挑战中国的红线，加剧了地缘紧张，所以现阶段双方的防务沟通不会富有成效。

尽管中美防长在开幕日晚宴上握手寒暄，并在次日由新加坡防长黄永宏主持的部长级午餐会上面对面而坐，但双方的心结并未解开。李尚福期待美方言行一致，以实际行动稳定关系；奥斯汀也明言“晚餐时亲切的握手不能代替认真的接触”。

“香会”首日是一整天的各种双边会议，而中美防长没有像去年那样例行双边会谈，已说明这种“各说各话”互动模式的局限性。

这种疏离背后的原因，除了美国不肯撤销对于中国军方官员和企业的制裁，还因为今年2月的气球事件整体冻结了中美各层级交流，而在新一波中美关系回暖潮中，军事交流是最晚才被考虑的选项之一。

席间，新加坡防长黄永宏博士回顾了中美两军的交流史，称中美曾共同参加联合军事演习（如环太军演），但这些接触早已停止，中美防长上一次互访是在5年前。

岛链远及南太

有亚太地区28国军政界人士与会的“香格里拉对话”，并不仅仅聚焦于中美关系。东北亚安全和南太平洋外交角逐，也是重要的关注点。

今年3月以来，韩美海军、空军联演不断。5月25日起，韩美还在三八线附近模拟打击朝鲜前线军备，演习长达22天。平壤称这类演习为“入侵的预演”。

所以不奇怪，在“香会”开幕的两天前，朝鲜突然用新型运载火箭发射军用卫星。虽然火箭在第一级分离后，因第二级发动机失灵而坠入朝鲜西部海域，但次日朝中社依然公开了火箭升空的照片，并矢言继续推进军事侦察卫星的发射。

“敌人最害怕我们拥有包括侦察卫星在内的优秀情报侦察手段。”金正恩胞妹金与正6月1日发表谈话称，侦察资产布满半岛上空的美国“却对我们的军事侦察卫星发射说三道四”，“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韩方则拿自研火箭“世界”号5月25日终于发射成功说事，揣测邻国“受刺激仓促发射卫星惨遭失败”，并借机宣扬“韩国版萨德”5月30日拦截超音速导弹试验的成功。

在“香会”首日的特别会议上，韩国核问题特使金健（Kim Gunn）武断地指称，朝鲜是将远程弹道导弹“伪装成卫星发射”。次日，美日韩在新加坡举行三边防长会议，决定年内启动针对朝鲜导弹的情报实时共享机制。韩国防长李钟燮补充说，三方为此决定将美韩和美日间的情报共享系统打通。

美日韩三方协同若深入，军事潜力可能超过美英澳这三边。今年2月，美日韩三国军舰曾在朝鲜半岛东海岸外，演习联合反导。三方当中，韩国尹锡悦政府的战略转向备受关注，但日本的军费“稳步快增”也不容小觑。新加坡防长黄永宏说，7年后，日本的年度军费将超过600亿美元，与法国相当。

不仅如此，在马来西亚5月下旬的兰卡威国际防务展上，防务爱好者还发现，日本军工企业正大举挺进东南亚。

从西太平洋岛链的角度看，日本和东南亚之间有两道可拦阻中国海军的岛链；正如菲律宾的战略转向所展示的，其他东南亚国家亦有“随美起舞”的可能性，这为日本定向拓展军火市场打开了想象空间。

而以夏威夷群岛为中心的所谓“第三岛链”，位于美国阿留申群岛与南太平洋一些岛国之间，是美国前沿部署兵力的“大后方”，也是防御美国本土的最后一道防线。由此，美中对于南太平洋岛国的外交竞逐，可谓日新月异、别有洞天。

位于赤道附近的南太平洋最大岛国巴布亚新几内亚，5年前承办了APEC峰会，开始受到美国重视。拜登原计划在出席广岛G7峰会后访问该国，但因故取消，改由国务卿布林肯前往并签署一份军事协议。巴新之前接受了中国的援建项目，后来又热烈欢迎印度总理莫迪来访，总体上受西方影响较大。

位于西南太平洋中心的旅游胜地斐济，是美军在太平洋的主要补给点之一，自去年以来与美澳外交互动频繁。这次其内政部长在新加坡香格里拉大酒店透露，斐济有可能退出与中方的警务合作协议。

澳大利亚是美国在西南太平洋的“代理警长”，其总理阿尔巴尼斯在“香会”上称：“澳大利亚的目标不是为战争做准备，而是通过威慑和保证以及在该地区建立复原力，来预防战争。”他列举了澳洲在所罗门群岛（首都位于二战中著名的瓜达尔卡纳尔岛）的援助任务，以及在瓦努阿图发生人道主义和环境灾难时所提供的支持。

需要留意的是，上述两个小岛国，位于巴新与斐济之间的海域，被认为立场更偏向中国。

欧洲防卫溢出

“香格里拉对话”号称亚洲最高阶防务论坛，却连同“香格里拉”这个名称的神秘出处，都有着英国人的印记—是英国智库21年前发起了这个亚洲安全峰会，也是英国作家在90年前出版的小说中创造了“香格里拉”一词。

英国曾领有广阔的亚洲殖民地。本届“香会”期间，英国拉住新加坡、马来西亚、澳大利亚、新西兰，商谈升级五国联合军演，以更新早年利用殖民纽带组建的“五国联防”机制。算上美英澳“核潜艇之盟”，英、澳就同属于两个有活力的多边防务机制，辐射亚太的军事动能进一步彰显。

本届“香会”期间，英国拉住新加坡、马来西亚、澳大利亚、新西兰，商谈升级五国联合军演，以更新早年利用殖民纽带组建的“五国联防”机制。

“大西洋和太平洋安全是不可分割的。”已擔任4年英国防卫大臣的本·华莱士表示，英国正推进向印太“倾斜”，尤其是成为东盟本世纪第一个新的对话伙伴。他强调维护沿海国在专属经济区的权利，提到了英国在文莱的驻军和英日防务互惠准入协议，但回避了关于毛里求斯从英国手里收回迭戈加西亚岛（岛上有美军在印度洋最大基地）的议题。

本·华莱士还在演讲中展望：“2025年，我们的航母打击群将（时隔4年）返回印太地区……这表明，在一个更加动荡的世界中，英国不会退缩到自己的海岸，而是继续远航。”堪为参照的是，英国今年3月完成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的谈判，是首个有意参与该“跨太平洋”自由贸易协定的欧洲国家。

华莱士被视为潜在的英国首相候选人，他相信乌克兰有可能夺回克里米亚半岛，但不认为乌克兰能在今年7月的北约峰会上获得入约资格。这届北约峰会，选在“波罗的海三国”之一的立陶宛召开，与芬兰入约后北欧日益凝重的军事氛围契合—日前，美“福特”号航母罕见访问挪威，配合芬兰空军牵头的“北极挑战-2023”多国联演，把戏做足。

“香会”上的另一位主题发言人、明年印尼总统大选的有力竞争者、现任印尼防长普拉博沃，抛出了涵盖“非军事区、联合国公投”的乌克兰和平计划，但却遭到乌克兰防长列兹尼科夫“婉拒”。后者表示，在俄军“被赶出乌克兰”之前，“不需要这些调解人带着这样奇怪的计划来找我们”。

与英国防卫大臣类似，德国防长皮斯托留斯也在新加坡做出了时隔3年再向印太地区部署军力的承诺。他在一个多小时的会晤中，还当面向李尚福将军提议，停止让德国的前战斗机飞行员来华当教官。其称，中方对此“反应非常谨慎”。

总体来看，欧洲防长们在利用“香会”向亚洲投射影响力的同时，对于亚洲发展中国家反向提出的欧洲和平计划重视不够，对于亚洲多数同行不希望“以意识形态划分阵营、挑起对抗”的心声置若罔闻。他们所迷信的欧洲—大西洋安全架构尚未解决自身的问题，就不要奢望区区数日的亚太防长对话能够缓解本地紧张情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