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乃是绝境
2023-06-26大解
世间有三种动物不可冒犯:
神,灵魂,老实人。
法則有大限,人生也有边缘。
活到如今,身外皆是他人,
体内只剩自我,却不敢穷极追问。
我是真不敢了。君不见,
天地越宽,自我越小,
肉身乃是绝境。
如果有一天,我把自己也得罪了,
我将无险可守。
想到这里,
我突然用胳膊抱住了自己,
尽力安慰这个孤身自救的老人。
诗人简介:
大解,原名解文阁。1957年生。河北青龙县人。现居石家庄。著有诗歌,小说,寓言等多部,作品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世宾:孤零零的人
人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应该不断成长,长成一个顶天立地、内在世界丰盈的人,但事实却是人被不断剥夺,不断地退缩、萎缩,直至消失。这首诗的结尾“我突然用胳膊抱住了自己,尽力安慰这个孤身自救的老人。”正是一种自我拯救的姿势,抱住自己就是对自我的守护和拯救,自我已经退无可退,所以诗人才会说“肉身乃是绝境”。是什么导致自我的不断缩小和退无可退的绝境出现呢?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身外皆是他人”,一种是“把自己也得罪了”。诗人用了“如果有一天”,但事实上这种情况早已经发生。两种情况诗人没有展开分析,这需要靠读者的社会经验和生命经验来补充。“身外皆是他人”,当然你可以理解为萨特的“他人即地狱”,但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分析,诗人所指的不是诗人对外部世界的拒绝,而是外部环境的严苛。恐惧、出卖、冷漠才导致了自我与他人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是他者对自我的剥夺。当然从哲学的角度可以理解为他人的观点、行为都是对自我的侵蚀,使自我在他者的目光和话语中摇摆,并不断消逝。这种情况可能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第二种情况,“我把自己也得罪了”。在恐惧、怯懦和不自信的情形下,自我会不自觉地、不断地萎缩,这就是我对自己的得罪,是自我的放弃。在写这首诗的时候,显然诗人已经意识到这种危机的存在,他希望自我能反击,以保存着我。“用胳膊抱住了自己”在动作上看起来是无力的,但这种无力感无疑加重了对可悲命运的坚守的悲剧感,和“绝境”一词产生了呼应,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肉身乃是绝境》可以看作大解的觉悟之诗,凝聚了个人的社会经验和生命经验,并有了对自我守护的路径。在这首诗中,可以看到生命的悲凉和不屈。诗歌开头的两句“世间有三种动物不可冒犯:神,灵魂,老实人”看似有些轻描淡写,却隐藏着最后的力量,它在警告那些放肆的力量,在退无可退的时候,兔子也是会咬人的,它可以在最终的时候爆发出让人恐惧的力量。
顺便提一下:诗歌的最末“自救的老人”改为“自救的老实人”可能更好,它呼应了前面的“老实人”一词,使我和那不可冒犯的一部分联系在一起,这首诗歌就有了前后呼应。
吴投文:在一首诗中抱住最真实的自我
此诗写得非常精粹,有极大的主题概括性和包容性。在失去灵魂之后,人生将无险可守。这可能正是诗人的隐忧所在。在灵魂与肉身之间,灵魂代表最真实的自我,而肉身乃是绝境。在诗人看来,唯有保存最真实的自我,肉身才有凭借,才不至于成为一具躯壳。诗人说:“世间有三种动物不可冒犯:/神,灵魂,老实人。”在他的心里,大概灵魂即神,指向某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品质;灵魂也即老实人,虽平凡却有极其珍贵的品质。一个人活着,心里有神,即使平凡也无愧于心。另一方面,人生一世,要守住灵魂却极其不易,要忍受孤独,身与心要保持对称与平衡。当一个人在极度的孤独中,他无险可守,只好用胳膊抱住自己、安慰自己。这就是精神意义上的自救,孤独不失为自救的一种有效方式。
大解的诗往往写得异常简洁却有回荡的空间,隐含哲思。此诗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在简洁中逼近生存的某种真相,生存的酷烈情境虽是出自诗人个体的体验,却具有某种普遍意义。此诗的语言在自然与畅达中有奇崛的回绕,既贴近真实的人生体验,又有某种邈远的带有精神寻根的自我凝视的意味。返回人生的根部去凝视生存的价值,在无险可守中确立人生的某种信念,对一位诗人来说,是写作的正道。大解擅用隐喻,他的隐喻往往又是极具发散性的,他之所言“肉身乃是绝境”,何尝不是隐喻人生中某种切近的危机而保持孤独自我的价值选择?
向卫国:身外无我
王阳明的心学有一个核心理念:心外无物。这并不是唯心主义,从科学的角度讲,世间万物的存在之所以能被人感知到,先得通过人的感官进入其“心”,未入心者,自然等同于不存在。此命题换一个角度看,便也可以说:身外无我。肉身的存在是人的绝对限制。所谓灵魂,即便有也是与肉身同生同灭,此为其一;其二,如果没有肉身的时空限制,灵魂便找不到存在论意义上的“对手”,关于它的一切思考或价值论就再也没有了参照系,那就不只是沙上建塔的问题了,而是根本不可能有塔的概念。
想明白这一层就会知道此诗虽然谈了一个大问题,但其实没有太多可议论的,翻翻佛经什么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倒觉得开头的两行有点意思:“世间有三种动物不可冒犯:/神,灵魂,老实人。”“神”和“灵魂”是脱离肉身或者说没有肉身的;而“老实人”却又有可能指向了在某种意义上只有肉身或者至少是肉身的影响大于灵魂的人。对人而言,要如“老实人”般彻底地返回肉身,也是很难做到的,因此反过来,“老实人”便也如神一般的存在,得敬着他。这是不是也等于说,每个人应该像敬着神一样地敬着自己的肉身?
周瑟瑟:寂静的肉身
我最早对“肉身”一词产生强烈的兴趣源于刘小枫的《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这部热门著作。一个神学博士的言说引导一个诗人,这并非什么秘密。那是1999年初,其实中国诗人已经经历过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文启蒙,能够自觉地审视学院知识分子的声音。刘小枫“通过复叙事使一个个沉淀在我们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伦理问题真正成了问题。毕希纳、昆德拉、卡夫卡、基耶斯洛夫斯基这些卓越的叙事思想家的叙事在刘小枫的喃喃复叙事中又鲜活了起来,呈现着它们敞开着的意义”。虽然大解可能年长我近十岁,但我们是同时代人,不知他这首《肉身乃是绝境》写于哪一年。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文背景是理解这首诗的入口。
大解这一代诗人具有强烈的审判自我的勇气。漫长的煎熬与焦虑伴随著我们这一代人的写作,突然爆发出高亢的诗歌腔调之后,便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当然沉默或者沉寂也是一种力量,而对自我的解剖更是一种本能的写作。
读到《肉身乃是绝境》,我心头还是掠过一丝悲凉,这是一首饱含深情的爱的挽歌,只有洞察世事、饱经沧桑的人才会体会到“肉身乃是绝境”这里面所包含的爱。
当代诗歌的雄辩是有传统的,诗的咽喉里天生安了一个雄辩的开关。不过大部分时候,我们不会轻易打开这个开关。为肉身辩护,是大解这首诗的过人之处。
反复读诗,我希望获得顿悟。“世间有三种动物不可冒犯:/神,灵魂,老实人。/法则有大限,人生也有边缘。”诗人是通灵的人,诗人给世间带来心惊肉跳的箴言。“不可冒犯”恰恰常常冒犯,但愿诗人的警告“法则有大限,人生有边缘”能被更多人听到。
诗人坦然面对自己,裸露出内心。“活到如今,身外皆是他人,/体内只剩自我,却不敢穷极追问。/我是真不敢了。”大解之诗重如铁。想起刘小枫还有一本小书《这一代人的怕和爱》,“真不敢了”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内心处境,既怕又爱,怕是因为深爱着这个世界,爱着又所剩无几,“体内只剩自我”。
当大解发出“君不见,/天地越宽,自我越小,/肉身乃是绝境。/如果有一天,我把自己也得罪了,/我将无险可守”的时候,我知道燕赵悲歌之士退到了自己的内心,我仿佛看到了大解披头散发如古代的某一个诗人,面容悲戚,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想到这里,/我突然用胳膊抱住了自己,/尽力安慰这个孤身自救的老人。”全诗就此结束,一个慷慨悲歌的诗人立在一个“孤身自救的老人”的身体里。这就是我所看到的“肉身乃是绝境”,我试着以我的肉身去感受“绝境”的寂静。
宫白云:天然物成的灵视
大解的这首《肉身乃是绝境》,充分写出了生命极致的孤绝感,他怎么思想就怎么说话,直见心性的表达让人读着心灵会有一激灵的感觉。首先诗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世间有三种动物不可冒犯:/神,灵魂,老实人”。把“神,灵魂,老实人”都归于“动物”这种说法既新鲜又意味深长,给人一种异样之感,仿佛箴言,读来令人震撼。然后又从人们所熟悉的宏观“法则”与“人生”当中引出“大限”与“边缘”之间的“隐秀关系”,更在不动声色中,从纷纭的世间状态下自然转换进入到自身灵视的状态,“活到如今,身外皆是他人,/体内只剩自我,却不敢穷极追问”。这情形,颇似历经风霜的哲人顿悟的自言自语,敏慧切实,一语中的。而接下来的“天地越宽,自我越小,/肉身乃是绝境”更见一种禅性的深度。当诗人置身于阔大的天地万物之间,顿感自身的渺小,瞬间“肉身乃是绝境”脱口而出。对于“肉身”这一“绝境”的重大发现,构成了这首诗歌的内核,进而在心灵敏感的联想中收紧自己,完成了这首诗。全诗质朴易懂,富有哲理,宏大与微小并行,语言洗练干脆。在世间与自我的并行中锻造出“肉身乃是绝境”这一天然物成的灵视。当然诗歌并不促成事情的解决,但它构成了一种属于生命本身的省悟,这省悟,有着禅性的力量,具有警醒的意义。
赵目珍:绝境与诗境
大解写山水,有一种“史”的意识和使命感。写人,则有一种孤绝的意识,无论是为了自救还是救人。大解认为,“诗与人是血肉关系”。这里的“人”可以指诗人,也可以指“生物、精神与文化等各个层面”的人,即他认为写作的对象要直指人本身。就此诗看,诗人的写作也是直抵诗与哲学的核心问题之一:对人或自我进行考镜或审问。不过,诗的开篇,初读会觉得起得有些突兀。我们在大解关于小说的创作谈中看到了同样的语句。作者将其放入诗中,考虑的或许是,后面关于“自我”的审问同时照应了“神,灵魂,老实人”这三个“动物”。
诗歌“自我审问”的主体部分肇始于第三行,由“法则”引出“人生”,由“人生”引出对“活着”的思考。思考的方式是剖一为二,将“活着”分解为一体之两面——身外和体内。但所谓的“剖一为二”,只是表面上的。“身外”只是顺便一提,诗歌直接扑向的却是思考的“内核”。但扑向内核,诗人也不忘虚晃一枪,表面上说对“自我”不敢“穷极追问”,而接下来的动作全是对“自我”的“捕捉”。细致地分析,接下来的“捕捉”又分为三个层次。首先是将“天地”与“自我”进行比较,造成一个相对的境界;其次是虚置一个假设,再次将“绝境”“绝境化”;最后是跳出假设,回到现实,以心理感受将“绝境”坐实。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在构筑“绝境”的时候,乃是有意将自个儿“逼迫”进去。首先,天地的“宽”是一个自然存在,而“自我”之大小则可由一个人的内心来决定。诗人在此处有意选择“小”,这是第一次相“逼”;其次,在假设中,诗人放弃无罪的假设,对自己做有罪的推论,将自己逼入一个“无险可守”的境地;最后回到现实,再以“抱住自己”来营造一个“孤身自救”的氛围。
从审美的角度而言,世人可能偏爱旷达超脱、阔远恢宏的诗之境界,像这样充斥着孤绝、悲凉之气的诗之“创造”往往会给人带来压抑感。王国维论境界时指出,“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其实不仅“境界”如此,从写作方式上看,“造”与“写”的二分法也颇多启示。大解在此诗的建构中,既有“造”又有“写”。他在现实的基础上,做了奇特的想象,而最终又不脱离现实,将虚构与现实进行了美妙的结合。
最后,我们再适当做些拓展性的理解:王国维“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中所谓的“理想”不仅仅可以理解为“理想主义”等美好的意义这一层面,是否也可以将之用来形容写作主体在“写实”中所表现出的一种状态、一种理想化的写作倾向,即诗人写作意念、写作精神上的自由感,使诗人可以按照自己自由的思考向度去写作呢?大解“一直在不断挑战和超越自我,试图在不可能的世界中找到语言的可能性”。这样的拓展性理解,偏离了王国维的思想,但似乎更宜于阐释大解的自由感写作。
张无为:在逻辑悖论与词语弹性中感悟救赎
从习惯如常的话语中开掘新诗意,是大解常用的表现手法之一。考察该诗,前部分写自身与他者,后部分写自己与自己。其显著的特点是在形而上与形而下的锋面中寻求精神救赎,而存在悖论与词语弹性相互穿插是该诗的两大亮点。
诗的标题即含有第一个悖论:肉身原本是人的构成要件,在此又是人的绝境,这带有原罪性事实。第二个悖论:神、灵魂与老实人都在动物序列,看似颠覆常识,实则将其打入原形,依据就是人性本身;将“老实人”并入其中,乍看令人惊奇,细思又合乎情理。“不可冒犯”亦是基于此划出的红线,从而将人性良知牢牢坐实。
之后用有歧义的语词揭示自身与他者的关系。以“大限”来说明法则有歧义:一是法则自有其限度;二是法则也会死掉。“人生也有边缘”看似习惯表述,但“边缘”同样既可对应中心,亦可对应活着本身。因此才有后面“活到如今……不敢穷极追问”的顾虑。在自我与他人之间,在身体内外之间,在人类与天地的对比中完成了题意阐释。
最后诗人再以悖论逻辑自我展现。自己与自己的悖论之一是担心自己得罪自己,使自己成为自身的险境;二是自己抱住了自己,自己安慰自己,其实自己已经是自救(被自救)的老人了。
诗人在逻辑悖论与词语弹性中,进一步强化了从自我与他者到自我与自我之间救赎的无望,从肉体到灵魂的挣脱的徒劳。并且,使之在严肃决绝中生成某种戏谑的荒诞与无奈的反讽。可见,语言在拯救诗的同时,也可以是诗的绝境。如果说人到绝境无路可走,那么,诗若能够处理好绝境,则可以敞开境界。况且,诗抵达终极追问后必关涉灵魂。人性存在本身决定了基于有限肉体之上的发挥必然会最大程度地实现无限精神。
高亚斌:与自我达成和解
大解的《肉身乃是绝境》是一首存在之诗,也是哲理意义上的大诗——至少在诗人的雄心和抱负上来说是这样。诗人企图在每个字里都注入箴言的力量,让每个句子呈现出思考之光和思辨之美,就像打铁的嵇康一样,诗人要把铸铁的力道传达到语言里面,浸透进诗歌的骨肉里面。
“世间有三种动物不可冒犯”这样的开头,有着《圣经》般典雅和庄重的话语风格(尽管我并不认同“神,灵魂,老实人”是“三种动物”的说法)。然后,诗人在纷繁芜杂的世界与他人、自我之间展开了追问和穷诘。但很快,诗人觉察到连这样的追问和穷诘都是危险的、无可持续的:“我是真不敢了。君不见,/天地越宽,自我越小,/肉身乃是绝境……”外部世界的“法则”——对“神,灵魂,老实人”这世间的三种事物可以做到“不可冒犯”,但对自我的存在却无可把控。这样,诗人发现,不但人对世界的认知和揭示是有限的,甚至是无益的,而且,人对自我的追问和考量更是有限和无益的。于是,在“我”与“自己”(自我)发生了分裂之后,一个肉体性的存在与一个精神性的存在在相互角力和冲突中,最终走向无可奈何的和解。
在这首诗里,我看到了一个跃跃欲试的挑战者和“冒犯”者的形象,虽然他还有些孩子气,在貌似严肃的语调中时刻都透露出谐谑。当他从一个牛犊初生、头角峥嵘的少年,成了一个陷入“绝境”的中年,他开始日渐感觉到在现实面前的渺小、无力和无助,在存在面前的盲目、脆弱和不堪一击。这正是一个人自我认知的过程,也使诗人得以走向生命成熟的澄明之境:知道进退,懂得敬畏。
柯勒律治说过:“一个人,如果同时不是一个深沉的哲学家,他决不会是个伟大的诗人。”优秀的诗人和优秀的诗歌总是在对世界(“天地”)与自我展开拷问,尽管这种拷问是痛苦的,而且,最终会使所谓“战胜自我”显得如此空洞和虚妄。惶恐的诗人只好“突然用胳膊抱住了自己,/尽力安慰这个孤身自救的老人”,在与自我的慰藉中达到了救赎和解脱。
徐敬亚:惊诧起一身鸡皮
很多人品评这首诗大都会说“自我、他我、无我”……这么评太没意思了。那是哲学,不是诗呀。如果大解这诗写于1957年,那就不得了啦,那才可以谈谈“这个我那个我”……
我想说,大解和别的诗人不一样。他对诗,一门心思憋的就是要出彩儿!要“有意思”……因此,评诗者也不得不跟着“有点意思”吧。
这首诗有三个“有意思”:
第一个有意思:他说三物不可冒犯。说得巧,但三物虚实各异,并不类比。诗人们说哲学你别当真。神和灵魂是两盘配菜,“老实人”不可冒犯才是他最想说的。
第二个有意思:肉身乃是绝境——这是大解本诗中的最高海拔!足以类似名人金句。“天地越宽,自我越小”——这句也金光闪闪。“身外皆是他人”,金色也足!——不,还有更难的。写诗的人都知道,诗中的语境转移最难处理。开头的“三物不可冒犯”起势过于宏大,要把诗意方向转向细小的现实生存难度不小……一般人要费一番周折。大解只用了两行就跳到了“不敢穷极追问”,下一句“我是真不敢了”,又趁机弄出了一句大实话式的小彩儿。
第三个有意思:“用胳膊抱住自己”这个古怪的动作是大解的发明。太好玩啦,说得又瑜伽又体操又哲学……下一句“把自己得罪了”——多么俏皮而深刻的“灵魂拷问”呀——又使诗回到了开头的“老实人”和“灵魂”。
最有意思的是诗的末尾。大解忽然称自己是“孤身自救的老人”——令我这个永远自以为年轻的、比他更老的读者惊起一身鸡皮……哈哈
霍俊明:智性诗歌的产生
大解的这首《肉身乃是絕境》是名副其实的智性之诗,然而智性诗歌的产生和获得并不容易,显然智性不等同于经验,也不等同于知识和常识。就大解的写作而言,智性元素一直是他诗歌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就这首诗来说,这是智性与肉身、自我、存在以及心理分析进行博弈的过程。我们也必须坦陈,智性诗歌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的话就会沦为夸夸其谈和认知的炫耀。这一类型的诗歌对诗人语言和精神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肉身乃是绝境》这首诗当中,“肉身”成为思考的起点乃至人的终极问题的对应,诗人的肯定和怀疑都在“肉身”这里找到了意义或依据。实际上,大解最终让我们看到了人类“孤独”主题的再现——或者也是循环,人的一生有什么是可以完全凭依的呢?《肉身乃是绝境》的结尾收合得非常好,一个人精神自救的方式如此孤独,无论是语言还是肉身,它们都同样是两种绝境。这首诗,整体来看实则像一个巨大而无解的问号。“他人即是地狱”,我们自己也未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