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及倒影

1

对倒影的研究，始于柳色。其新

其旧，明亮、阴暗，皆不为贵

唯其荡漾

惊动太多幻象，而变得柔软，真实可信

所有倒影，皆是对爱情的模仿

比起桃花花瓣，柳叶尤似小舟

它们在离散间

重新获得与大海的古老联系

—当黑夜降落，风从岸边徐徐吹来

2

下雨了。无数雨滴落入湖中

像是无数的人，怀揣秘密的使命

投奔这广阔的水域

他们在奔赴中

分解得越来越小，直至碎片

直至一滴水

凝望湖水过久，易眩晕，会得偏头痛

近观雨水，亦如是

3

湖水有先见之明

—取湖水可炼成后悔药

湖水停止流淌

大抵是

被美的事物所挽留，所蛊惑

4

一只野猫掉入黄昏。继而掉落湖中

溺水者的惊惶过于弱小

水泥涂抹的湖岸过于精致

精致就是危险。猫一次次攀爬

一次次滑落。留在岸沿的爪痕淌着水

直到一位诗人弯身拎起它

放在盛放的丁香树下

猫甩了甩身上的水。沸腾的湖泊

复归平静，缓缓滑入黑夜

5

湖水的枯竭，是一种善意

比如涟漪、芦苇，比如蜻蜓落在荷尖

美，源于想象，也止于想象

枯竭亦是为水赋形

那是很深的，即将被遗忘的形态

6

飞鸟中，唯白鹭的站立，是对湖的

清洗与拯救

它让停顿或流动的水

一次次明亮起来

略去水影中的倒立

白鹭的飞翔，似陡峭的音阶，其凌厉

鲜有人听闻

—那是片刻失神后，留在记忆里

长久的战栗

7

對于时间的去处，湖水深信不疑

看守倒影的人

黑暗并没有彻底改变他

8

我伟大的理想，是在暮年

拥有一方湖泊

并有机会成为其中的一滴水

—不甚清澈，不甚洁净

倒影中，能看见悉达多曾经看见的景象

每一次俯身湖水，我都能望见

湖水中复活的人

他们的面庞，温润如新，好像一切

都没有发生过

吴乙一，本名吴伟华，1978年9月出生，广东平远人；当过兵。出版有诗集《无法隐瞒》《不再重来》《关灯》，曾获第十六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第六届红高粱诗歌奖、第七届中国长诗奖·最佳新锐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43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