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水淘洗得如此洁净
2023-06-26崔岩
崔岩,1972年生,浙江省作协会员。有诗歌发表于《诗刊》《诗潮》《文艺报》《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林》《诗歌月刊》《草堂》《江南诗》《西湖》《长江丛刊》等报刊,有作品被收入《中国诗歌》《天天诗历》等多个选本。出版诗歌合集《无见地》。
雷峰塔和月亮
怪得了谁呢?
掀起滔天巨浪也不肯放弃的
……被镇在了塔底。
轻飘飘离开的,就罚她
把全部的悔意和回忆
灌进那个浅黄色薄纸灯笼
每天都得亮出来,给人看。
能怪谁呢?爱吗?
英雄的怯懦的……
都已经化作尘土了吧?
而寂寞的感觉坚如磐石
像长夜般浩大,像时间那样
无从消磨。
这是晴朗的夜晚,在杭州
两个孤单了很久的女人
她们目光清澈,静静对视着
有些话,是不必说出来的。
有些话,是没法说出来的。
沙洲
当我到来,有回家一样的亲切
像一粒遗忘了来处的、漂泊的沙子
不知经历了多少时光,终于回到
亲人们中间。
我一辈辈的、不知来处的亲人
被流水淘洗得如此洁净
搁浅在哪里,就以哪里为乡
用细小的身体堆积成一个国度。
寂寞的亲人。他们接纳投靠的沙粒
在冰雪和酷暑里一起析出身体中
仅剩的盐,一起坐在清冷月光下
倾听江上的渔歌、岸边的蛙鸣……
他们听出丰沛流水中,击壤而歌的欢乐
兵戈相交的悲鸣,殿堂上面红耳赤的
争论,掺杂有暗器破风的声音。听见了
尚在激流中翻滚的沙粒们力竭的哀声。
沉默的亲人。一起接纳种子
无论是否开花,都小心看护着长大
一起接纳虫蛇与小兽,接纳白鹭与猛禽
一起让这个处于流水中、险境中的
—“故园”,枝繁叶茂、繁衍生息。
我的,身在低处的亲人们啊……
当我踏上这里:那些堆积着的沉默的
沙粒,借着水流的节奏轻轻朝一旁
挪了挪,为我腾出足够容身的空间
好让我,与他们站在一起。
古道
如果一座延绵的山脉注定是
一条巨龙,那么山谷必是神龙盘卧时
沁凉的腹部—古人善于在此
辟出连亘的道路。
在黄冈山麓的罗曼山庄,主人孙拥军说:
谷中有条通向徽州的古道
早年尚有遗址可寻,
而今茅草茂密、杂树丛生。
就像古道中曾经貫通的、熙攘的历史,
终究是土归了土、尘归了尘。
轨迹
飞鸟掠过,空中留下
实质化的虚影。流星坠落
彗尾被夜的胶质固定。
蜒蚰的黏液发出荧光。
鱼类尾鳍摆动,水层生长出
细密的鱼鳞。
我的后面也拖着一条
算法罗织的长尾。在透明的数据里
就连灵魂,都无处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