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组诗）

从一滴酒里醒来

挨个儿去数：嵇康、阮咸、陶渊明、李白……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从一滴酒里醒来

等于酒里的火醒了

等于酒里的水，也醒了

挨个儿去想：炉中的火、檐下的雨

谁敢说水火无情

一生，就像一只陶俑

先是被烧制出来

又急着去梦里渡海……

小记

沙发上读书，生我的母親

养我的光线

都在身边

米饭焖在锅里冒着热气

洗衣机里的水

在几件旧衣服上吐出干净的语言

窗外的天空

此刻像我一样

没有妄念

也没有闲着，它蓝着

我活着

被看见的事物

永存着

一幅人物画

母亲画下了我

她画得眉清目秀道骨仙风

我看过自己

小时候的照片

母亲的白描功夫足够赏心悦目

岁月为我第一遍染色

生活为我第二遍染色

命运为我第三遍染色

还有更多的不速之客伸出手来

染我……

无数遍……

我已面目全非

这幅画看上去那么脏

那么乱

那么多的颜色堆在我的身上

就像一个人

在泥浆里滚了一遍

又在染缸里浸泡了一遍

我的母亲一定心疼自己的作品

每一次与她在一起

我都坐得远远的

不敢靠得太近

就当我是一个影子吧

至少证明我还活在光中

这半生，我喜欢雨

喜欢河流

喜欢水一点点漫过我的生命

其实也不必洗得太干净

活成荷花就好

一半在水中

剩一半，留在淤泥中

无穷性

驾车至途穷，阮籍会痛哭而返

行到水穷处

王维会坐看云来云往

而我更喜欢

在雪地上堆雪人，一个接一个

其变化

也无穷

在白纸上写字，写来写去

其乐，也无穷

也喜欢在生活中

偶尔给命运一个白眼

那余味

也是无穷的……

红门山下

春天的时候爬上红门山

我喜欢坐在山神庙前的岩石上，被风吹着

向远处望去

那里还是山，我一直不知其名

此时，如果我想自己是坐在山西

坐在中国

坐在地球上，我会感觉自己

越来越小

仿佛慢慢变成了一粒土

此时，如果我想到自己

正坐在太阳系

坐在银河系中

我感觉自己更小了，仿佛变成了一点光

在浩渺的宇宙中

孤独地

旋转着

此时突然想到母亲

她在山下的院落里

等我回家吃饭，在她的心上

我有红门山三倍重

韩玉光，1970年生于山西原平，出版诗集《1970年的月亮》《捕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