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到巴洛克时期艺术风格嬗变研究
2023-06-25卓凡
摘要:文艺复兴时期与巴洛克时期是意大利美术史的重要节点。波提切利作为文艺复兴早期佛罗伦萨画派的画家,绘画风格典雅且细腻,《春》是其代表作之一,描绘了富有神秘气息和春意盎然的画面,虽为神话题材,但表达了对自由思想的崇尚。巴洛克画家鲁本斯结合写实主义与文艺复兴的艺术传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绘画风格。《劫夺吕西普的女儿》运用夸张的艺术语言,将激动人心的场面展现在观者眼前,画面注重光影的表达,营造了人物之间的视觉冲突,强化了表现力。文章从沃尔夫林总结的五个视点范畴分析波提切利的《春》和鲁本斯的《劫夺吕西普的女儿》这两幅作品,首先从画面的轮廓线入手,讨论作品的造型表现;其次对比画面的平面与纵深的空间表现;再次通过画面构图和透视的运用区分封闭和开放的形式,强调多样性和同一性的相互依存;最后从视觉表现和主题的清晰性和模糊性入手加以总结,对文艺复兴时期与巴洛克时期的两种风格进行比较研究。
关键词:文艺复兴;巴洛克;沃尔夫林;波提切利;鲁本斯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9-00-04
欧洲的文艺复兴对美术史有深远的影响,是一座不可逾越的丰碑,而后随着意大利社会环境的变化,各个流派持续发展,巴洛克作为其中的一种,极具韵律和装饰性。意大利美术史的发展转变关注的是一种新的时代精神如何通过艺术语言形式进行表达的问题。波提切利作为文艺复兴早期的代表画家,其绘画清晰地表达了意大利的人文主义思想;而鲁本斯作为巴洛克艺术的代表人物,其绘画风格更为明了地展現了绘画观念的转变。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以完美的比例为主导,每一种艺术的表现形式都是独立的,讲述着不同的故事,传递出一种冲破宗教禁锢的世俗精神;巴洛克艺术则带有极强的浪漫主义倾向,以丰富的想象力打破了古典式的宁静与理性[1]。
沃尔夫林以文艺复兴与巴洛克艺术为主要研究对象,总结归纳出五对经典范畴:线描与涂绘、平面与纵深、封闭的和开放的形式、多样性和同一性、清晰性和模糊性[2]3。将美术史的研究焦点转向为描述绘画表现的视觉形式,而这种视觉形式有自己的发展过程,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以传统绘画风格为主线,融入科学的理论与人文主义思想;巴洛克风格运用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肆意描绘激情与运动。沃尔夫林认为,“从线描到涂绘的发展意味着为了纯粹的视觉外貌而放弃了物质实在”[2]19。本文基于沃尔夫林总结归纳出的五对视点范畴分析两个不同时期的代表作品——《春》和《劫夺吕西普的女儿》,进而揭示文艺复兴到巴洛克时期艺术风格的嬗变。
1 线描与涂绘
不同的表现形式能给予观者不同的视觉冲击,线描采用清晰的轮廓线勾勒出主体,给人以持久、稳定的感觉,表现出事物的实际情况;涂绘则采用块面来区分形体,主观表达事物在观者眼前的视觉外貌。“前者着重于事物的边界,而后者看上去是无边界的。对体积和轮廓进行的观察使对象相互隔开,而对涂绘的观察来说,这些对象却融为一体。”[2]19沃尔夫林在《艺术风格学》中这样表述。
《春》(见图1)是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画派画家波提切利的作品。画家用线条勾勒出人物造型,富有节奏感的轮廓线与丰腴的形体完美结合,整幅画的线条十分和谐。波提切利通过线描,赋予了女神独特的生命:春神手抱鲜花,迈着轻盈的步伐;大地女神婀娜姿态;美惠三女神舞姿飘逸,给人以春风拂面的感觉。在线描风格中,人物的轮廓线与画面内容不可分割,线条是画面表现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人们的视线随着线条的起伏而变化,轮廓线作为观者探索画面内容的关键,也引导观者的视线。维纳斯细长的脖颈、墨丘利高举的手臂,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张力,而线条的表现力正是这种题材得以显现的重要因素,同时成为文艺复兴时期追求人体比例与人文主义精神的表达。波提切利在宗教绘画的主题中,选用众神平行站立的正面视角,人物仿佛画卷一样从左至右依次展开,画面氛围凝重且肃穆。均匀的光线使画面中的每个人物都是视觉重点,虽然人物之间缺乏一定的关联性,但是线条给予画面的视觉感受是涂绘风格无法实现的。波提切利通过对线描表现的巧妙运用,描绘了富有神秘气息和春意盎然的画面,使该作品在绘画史上占据重要地位。
《劫夺吕西普的女儿》(见图2)没有刻意强调的边缘线,不同块面的结合增强了画面的层次感,也影响着构图,涂绘的明暗块面相互映衬,集中的光线突出了人物主体,并成为画面轮廓的独特表达。色彩与光影的结合形成了特别的质感,画中女性形象的头发飘逸,但除了光线以外,单独的发卷与发丝都没有过于细致的描绘,背景的山和树以团簇的形式展现,色彩的光斑构成了叶片的形状,朦胧的背景烘托主体,使前面主体的边缘线若隐若现。在画面的前中后景中,画家都精心地安排了人物和物体的位置和大小,使整个画面具有层次感和立体感。“当边缘线也不再整齐时,几何的构造不再显现时,以及中心物与背景形成鲜明对比时,整个画面全然显现出运动的印象,丰富的块面,交错的人物肢体,模糊的视觉透视,观者的注意力被运动的物体所吸引。”[2]56鲁本斯在处理构图时,人物相互交错,扭曲的姿态及色彩的涂绘处理,使观者的视觉中心被凝结为一体。画家将每个人物的身体比例拉长,单个的人物被卷入整体的运动,不可分离,而这种人物相互交错的形式,为这一戏剧性场面营造了紧张的气氛。
2 平面与纵深
“每一幅图画都有纵深感,但是这种纵深感根据是空间把自己组织到各平面中还是被体验为一种均匀的、纵深的运动,具有完全不同的效果。”在线条风格中,所有的线条都被束缚于平面上;在平面风格中,平面由一种具有方向性的线条组合在一起。而巴洛克的艺术风格则注重光影的表达,营造戏剧性的氛围,营造人物之间的视觉冲突,增强了画面的表现力和视觉效果,突出了主题。
《春》中,所有人物平行站立,一条长长的线横向贯穿整幅画面,波提切利将维纳斯脚下的地平线提高,突出了人物主体,画面的重心向中间集中,形成平衡而稳定的视觉感受。丘比特位于维纳斯的头顶,与画面左右两端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打破了平铺构图的僵硬感。平光照射的光线,使观者的视野从左至右依次展开,前景的草地、背景的橘林,每一片叶子都清晰可见,人物与背景之间有着模糊的距离感。线描刻画的人物主体也与平面风格有着密切的关系,过于整齐的轮廓线削弱了纵深的感觉,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精致的细节,增强了画面的平面关系。色彩总是存在于平面或纵深之中,低饱和度的颜色渲染出春意,稳定的构图突出了文艺复兴时期绘画的真实感。
“当纵深呈现为运动的时候,它表现得最为强烈,因此一件真正的气势磅礴的巴洛克作品是一个表现出不安的人群话题从平面向第三维的转换。”在《劫夺吕西普的女儿》中,纵深的运动处于支配画面的地位,鲁本斯通过表现人物之间的关系形成近中远景,营造了纵深表现。前景是两个挣扎的女性裸体形象,其次是两兄弟、马匹和小天使,人物之间的附属关系得到强调。光线和色彩的变化也存在于画面的各层次中,冷暖色的对比成为画面空间纵深感的一种表达方式,同时增加了色彩的层次。“由于要求纵深感并且担心显得平板,艺术家们倾向于把图画中显眼的要素配置成倾斜的状况。”因此,鲁本斯在背景的处理上,选择将地平线倾斜,表现出动感及不稳定性,其与前景的人物相辅相成,增强了画面的动势[3]。涂绘的表现手法将观者的视觉重心引向大的体块,增强了画面的表现力。
3 封闭的和开放的形式
我们可以用另外的词语来更好地理解封闭的和开放的形式这对概念——严谨的和自由的。沃尔夫林说,“我们所说的这种构图风格,它或多或少以构造的手段把图画处理成一个独立的统一体,这个统一体处处都引向自身,然而,相反,开放形式的风格到处都引向本身之外,并且故意显得像是无限的”[2]152。从文艺复兴开始,画家开始尝试使用新的绘画技法,画面中的透视、绘画主题的选择与表达,都使作品更具有表现力。而巴洛克时期的绘画更为复杂,多变的构图、亮丽的颜色、夸张的视觉效果都是对个性和激情的强调。
“古典艺术是一种有明确水平方向和垂直方向的艺术。”在波提切利的《春》中,人物水平一字排开,维纳斯站在画面居中的位置,众神围绕维纳斯左右,站立的姿势形成的垂直线和人物分布所呈现的水平线在画面中相互制衡,从而产生了静态平衡,构成封闭的形式。《春》中背景的橘子树全部呈现垂直的形态,与前景直立的人物形成对照[4],呈现出庄重、严肃的感觉。波提切利将画面中的几组人物提炼、加工,安排在已有的空间范围内,画面的框架仿佛是为内容而构建的,背景的树叶在维纳斯身后形成拱形,光线从树叶中透出,将观者的视觉引向中心。画面中的光与色相互补偿,坦培拉的使用使画面色彩细腻而丰富,其中暖色的处理使画面视觉稳定而平衡。
“能否表现出物象的距离和纵深的空间感,要依据人们对空间距离的视知觉来组织画面,进而产生空间效果。”在鲁本斯的作品中,《劫夺吕西普的女儿》采用圆形构图,圆的动势使画面紧凑而活跃,轻松舒展,富有张力。画面集中的一束光线,将人物的形体融化在朦胧的氛围中,大的色彩块面融合为一个整体。“全方位的、独立式的人群不是典型的巴洛克。”主体之间相互交错,前后遮挡,打破了透视的制约,人物多以侧面或背面示众,少有文艺复兴时期人物直立站着的姿势。鲁本斯将这一戏剧性场面的视平线降低,以一种仰视的角度描绘,给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画面中的近大远小透视效果更为明显,中心人物也呈向外放射状[5],并向画面四周延伸出去,营造出开放的形式。飞扬的马蹄、飘逸的绸缎使画面丰富又充满动感,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
4 多样性和同一性
“多样性与同一性也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古典艺术通过使各个部分成为独立的自由的组成部分来达到统一,而巴洛克则取消了各部分一致的独立性以利于更统一的总体的母题。”[2]193多样性和同一性相辅相成。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中,画面中的内容围绕一个主题,这些内容相互制约,又极为和谐,构成统一的作品。在巴洛克绘画中,画面的多样性逐渐被绝对的同一性取代,个体的部分已经失去其个别的权利。
画面每个部分具有自身多样性,又与整体构成了同一。《春》中的各个人物作为独立的个体,散漫地排列在一起,女神娇柔的姿态、飘逸的纱衣相互交织,明亮且清透。波提切利采用饱滿而鲜艳的色彩描绘青草绿树、五彩鲜花、蓝天白云以及人物身上的服饰等。在色彩的关系上,墨丘利与维纳斯的红色披肩、树林中的橘子与草地的花朵遥相呼应[6],色彩对比和谐,营造出异彩纷呈的画面效果。“封闭形式的原则自然意味着图画是一个统一体。”波提切利通过线条的描绘,使画面人物成为独立的部分,又在整个画面中成为相互呼应的整体。冷色的天空从树林中透出,暖色光线的照射将人物与背景之间的色彩调和,使人物被整个画面包裹,形成了色彩与光线的同一。
“古典艺术强调匀称;在巴洛克艺术中,则强调一种主要效果。这些表现主要特征的母题不是可以从整体中分离的碎片,而只是总的运动的最高潮。”[2]196
在《劫夺吕西普的女儿》中,鲁本斯将画面中的形象紧密结合在一个团块中,个别的形象不能从中分离。光与色维持着画面的同一性,一束来自前面的光,照射在两女儿身上,雪白而丰腴的肌体质感被清楚地描绘了出来,成为视觉中心。飘扬的红色缎布、垂下的黄色丝绸,色彩浓郁且具有活力,画家通过色彩的明度、纯度和冷暖对比增强了画面的多样性,多样的色彩变化服从于整体的色调,增强了画面的纵深感。大胆的构图、丰富的色彩,渲染了画面的氛围,增强了画面的张力。
5 清晰性和模糊性
主题的绝对清晰和相对清晰也是线描方法与涂绘方法的差异。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着眼于绘画主题的视觉效果,再现事物真实的样子,而在画面关系的处理上,更注重刻画物体的形体以及对光线和色彩的描绘;巴洛克艺术则把事物表现为一个整体,绘画主题的绝对清晰性已经不是唯一目的,构图、光、色彩都具有自己的生命[7],在视觉表现上则成为一种相对清晰。在清晰性和模糊性方面,《春》和《劫夺吕西普的女儿》各有所长,前者以清晰的轮廓来描绘人物和自然环境中的变化,后者则在色彩的块面中表现激烈的场面。
“在古典艺术中,一切手段都是为形式的清晰服务的。”《春》作为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作之一,采用了平面的装饰性构图,画面色彩鲜艳,画家通过清晰的线条与均匀的光线营造出春天的感觉,并细致描绘了画面中的人物,无论是美惠三女神棕黄色的发卷、人物的衣服褶皱,还是花神衣纱的纹样,都清楚地展现在观者眼前。而画面最右边的人物,波提切利通过人物肤色的冷暖和明暗对比增强了画面的空间感,生动形象地展现了这一主体特定的外貌,同时体现了绘画语言的韵律性,给观者以美的感受,达到了清晰的视觉要求。
巴洛克回避极度的清晰感。画面中皮肤黝黑的两兄弟被描绘得十分粗犷,具有强烈的力量感,而画面中央的两个女儿则显得十分娇弱,与前者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强调了人物之间的冲突,使整幅画的氛围更加紧张[8]。“每一处光源都从细节上确定形体,并且在整体中起接合和调整秩序的作用。巴洛克艺术也依靠光线的这些帮助。但是巴洛克中光不再是唯一的确定形体的手段。”画面上光影效果同样细腻,突出了不同对象的造型与质感,人物的边缘线随着明暗关系逐渐凸显,从而形成相对清晰的边缘线条,增强了整幅画的模糊感。画面采用浓郁的色彩,一块从上到下的红色团块娇艳欲滴,在色彩与生动的形体之间肆意翻腾,突出了画面丰富的语言形式。
6 结语
本文通过沃尔夫林书中所写的五对观看的范畴分析了两个不同时期的作品。文艺复兴时期绘画的美在于平面、线条与不变之中;巴洛克风格绘画的美在于涂绘、纵深与运动之中。在线描与涂绘方面,画面由线条勾勒形体向明暗块面表现形体转变,同时运用丰富的色彩表现作品的内在情感;从平面和纵深上看,《春》巧妙运用透视法营造画面的空间效果,而《劫夺吕西普的女儿》通过对画面内容及细节的精心刻画,增强了画面的立体感;从多样性和同一性的角度看,不管是文艺复兴时期还是巴洛克时期的绘画,都把多样性元素融入画面中,表现画面主题,从而保障画面整体上的同一性;在封闭的和开放的形式方面,表现手法截然不同,前者为了强调人的理性和力量,更多采用封闭环境,后者为表现自然生命力的蓬勃,选择自由和开放的形式。
文艺复兴与巴洛克时期的艺术观对西方美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奠定了艺术表现形式的基础,并开创了现代绘画的先河;而巴洛克时期的油画发展了众多新的艺术风格和创作技巧,丰富了西方绘画的内涵。在明确的线条勾勒间,在厚重的块面涂绘间,美术的发展没有停滞。文艺复兴作为欧洲历史上的重要转折点,坚持以人为本,这一时期画家的作品脱离宗教的束缚,促进了世俗文化的发展;巴洛克时期的美术承前启后,继承与发展了文艺复兴美术的传统,又影响了洛可可和浪漫主義艺术。从文艺复兴到巴洛克时期,绘画风格的嬗变同时体现了时代精神的转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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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卓凡(1999—),女,河南安阳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