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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江南三部曲”的崇高美探索

2023-06-25赵依梦

艺术科技 2023年9期
关键词:格非悲剧

摘要:格非的《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合称为“江南三部曲”,它是格非文学风格的转折之作,寄予了作者对百年中国历史、人性等重大命题的思考,具有重要的美学价值。研究文学作品中的崇高美,有助于对其文本内容的欣赏和精神层面的理解。文章以“江南三部曲”为研究对象,借助古希腊学者朗吉努斯关于崇高的来源等美学理论,从作品中崇高美的内涵、崇高美的塑造手段、崇高美的体现三个方面展开探索,展现出对人命运的解读和对时代精神难题的启发。

文章首先以纵向的变化翻涌的时代浩波与横向的多名人物的坎坷命运,揭示小说中呈现出来的崇高美的内涵。无论是宏大历史背景下促成的时代悲剧,还是几代主人公错综复杂的个人经历,无不体现出作品中独特而丰富的崇高美。其次,通过作品的叙事技巧梳理作品中崇高美的塑造手段,以明确作者表现崇高美方式的独到之处。最后,解读作品中崇高美在自然美和悲剧美中的体现,探索其中蕴含的崇高美,从而对作品的美学价值有更加全面的理解。

探索格非“江南三部曲”中的崇高美,可启发人们从新的角度关注作品的美学价值,进而揭示“江南三部曲”中崇高美的文学意义和现实价值,达到通过文学作品反思现实的目的。

关键词:“江南三部曲”;格非;崇高美;悲剧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9-00-04

格非的“江南三部曲”书写了个人命运如何被时代裹挟,目前研究主要集中在小说的乌托邦精神、诗性写作、叙事结构、悲剧意识四个方面,对其崇高美未作详述。

古希腊修辞学家朗吉努斯在《论崇高》中指出崇高风格的五个源泉:一是形成伟大概念的能力;二是具备慷慨激昂的感情;三是修辞的运用;四是高尚措辞的使用,包括词语的选择、意象的使用和风格的精巧;五是尊严和高雅产生的总体效果[1]。作者认为思想的高尚是崇高最重要的源泉,包括人物思想和作品思想的高尚;其次是具备慷慨激昂的感情。

本文从崇高美的内涵、塑造手段、体现三个方面对“江南三部曲”的崇高美进行研究,同时借鉴学者诗性写作和悲剧意识的研究成果,探索作品的崇高美学揭示的时代意义。

1 “江南三部曲”中崇高美的内涵

在“江南三部曲”中,作者将个人命运置于百年时代变迁中进行叙述,“思想的高尚”和“具备慷慨激昂的感情”体现为个体革命和时代精神的展现,构成了作品崇高美的内涵。

1.1 裹挟在群体革命中的个体

群体革命由一代代仁人志士掀起浪潮,进而推动社会变革。个体对理想社会的追求似乎与时代相悖,或超前,或滞后,不被众人理解。陆秀米、谭功达、绿珠作为个体革命的代表,尽管思想和实践有诸多不成熟,但其改变社会现状的欲望和对理想道路的摸索正是百年中国社会前进的阶梯。

清末社会动荡,张季元等人试图通过启蒙改变社会动乱的现状,建造理想的“大同社会”,然而革命团体的不成熟及力量的微弱、个人的自我怀疑、朝廷的抓捕都会在不同程度上导致革命失败。受张季元“大同理想”的影响,秀米东渡日本,开启革命探索道路,归国后设立一系列新兴机构,但革命道路坎坷颇多——遭遇背叛、学堂被闯、儿子被害、自己被捕,她感到盲然与无力。他们代表了那个时代摸索前进的革命者,倡导的自由平等观念是辛亥革命及五四运动的先声。

谭功达冥冥之中继承了母亲的革命精神,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他迫切希望将梅城建造成现代化工业城市,造福百姓,但修建大坝和沼气池都不顺利,最终落得停职的下场。谭功达革命失败,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理想不切实际,不考虑现实困难,一味进行蓝图建设;另一方面是因为尔虞我诈的官场不允许他的理想生根发芽,如学者所言,“这与其说是理想超前不合实际,不如说是伟大的理想在一个污浊的环境中不被理解而无法生存”[2]。

在物欲横流的消费主义时代,独特的人生经历使绿珠对社会有超越常人的思考。她一方面执着于精神追求,厌恶芸芸“非人”,热爱诗歌,相信爱的崇高;另一方面投入理想,加入环保组织,投身动物权益保障,为乡村重建作贡献。但最后计划都不了了之,她回到鹤浦当了一名幼师,以寻求内心的平静。

纵观百年历史,主人公们对现实的抗争和对理想的追求都体现了其心灵的高尚,他们的个体革命扬起时代的风帆,展现出令人敬畏的崇高美。

1.2 命运的凋零和理想的幻灭

“江南三部曲”中的三个时期都是社会转型的关键节点,历史发展的光谱因家族精神的延续和花家舍的变迁而更加耐人寻味。

张季元和秀米是启蒙时代少数的知识分子。他们的革命认知不完整且片面,生存境遇脱离实际,革命方式没有逻辑和系统性,革命目标是不切实际的绝对平均主义,革命群体没有坚定的信念,加之没有百姓的支持,因此革命注定是失败的。“桃花源”花家舍实则是土匪掳掠来的财产,又有尔虞我诈的内斗。“大同理想”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中毫不意外地落幕了。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梅县县长谭功达提出城市工业化的设想,一心扑到共产主义建设上,但个人理想主义和浑浊不堪的官场导致他的理想落空。他被安排到花家舍做巡视员,这里是新农村建设的样板,也是时代的缩影。表面上和乐完美,现代部门应有尽有,无须遵守法律规则;而背后是严酷的思想控制,实行相互检举揭发的制度,全景监视使社会成为表面和谐的“监狱”,幸福美好只是假象。谭功达城市设想的理想化、多數人的不思进取、政治舞台上投机势力的陷害,不同程度上导致追求共产主义的失败;花家舍模范是人民公社背后的黑暗现实,更是“极左”思想左右下共产主义追求凋败的缩影。

当下社会物欲的狂欢湮没了精神理想的追求,谭端午、庞家玉都在心灵深处与社会对抗,俯视着这场精神危机。诗人谭端午在这个奋斗的时代是无用的,他反抗现代环境的压抑而保有自己的精神享受,沉浸于中外古典音乐与《新五代史》研究,有意使自己成为一个“多余人”。庞家玉反抗社会无形中形成的婆媳关系,反抗对女性人生的束缚,大胆追求事业,改变强硬的教育态度,在人生末尾抱病出走西藏,对命运进行无声的反抗。

作品通过对个体命运和时代精神的展现,从横向和纵向两个方面展现出崇高美,激起我们对个体革命者的景仰和对时代变迁的反思。

2 “江南三部曲”中崇高美的塑造手段

朗吉努斯所述崇高的第五个源泉指文章的整体结构和写作手法。“江南三部曲”中崇高美的塑造手段体现为高超的叙事技巧,用历史时空体书写时代画卷,使情节波澜壮阔。

2.1 时间上历史的接续

时间上,小说贯穿三个相互接续的时代。《人面桃花》书写了辛亥革命前后仁人志士对理想社会的追寻。革命者张季元为实现“大同社会”而作的努力和秀米的革命实践,展示了社会变迁和进步人士价值观念发生的重大变革。《山河入梦》刻画了社会主义建设初期的社会实践,谭功达的理想规划不被大众认可,与姚佩佩的爱情因现实和心理的阻隔而湮灭。社会建设的失败和爱情的破碎展现出浓厚的时代特色。《春尽江南》植根于消费文化横流的当下,小说书写了家族第四代人谭端午和妻子庞家玉在工作、生活、教育、人生态度等方面难以调和的矛盾,还有孩子升学、婆媳矛盾等诸多社会热点议题,全面展现出欲望社会下个体生存的困境和精神世界的空虚。

在理想的追寻上,秀米继承父亲和张季元的“桃源梦”,谭功达拥有城市建设的“大同梦”,个人的发展体现出精神的传承和时代的变迁,展开了一幅广阔的历史画卷。

2.2 空间上历史的重合

空间上,三部小说的故事均发生在江南地区的花家舍、普济、梅城一带,展现出江南特色。花家舍更在不同时空产生意义变化,首次出现的花家舍颇有桃花源的景致,而实际截然相反。在《人面桃花》中,它是尔虞我诈的土匪窝子;在《山河入梦》中,它是恐怖无形的101组织;在《春尽江南》中,它是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的“销金窟”。由此可见,花家舍是小说时空概念的典型符号,作者在同一叙事场景下绘出百年中國变幻的历史宏图。

3 “江南三部曲”中崇高美的体现

“江南三部曲”具有丰富的审美意蕴,其自然美、悲剧美提高了作品的美学价值。以下从自然美和悲剧美分析作品中的崇高美,多维度加深对作品崇高美内涵的理解。

3.1 从自然美看崇高美

自然美与崇高美就像两个相交的圆,相互融合又彼此独立。自然美包含人与自然的深刻统一,优美的自然给人以和谐、平静之感;壮美的自然使人更深刻地理解世界,摆脱表面平庸的境界,上升为崇敬和豪放的情感,激发人内心的崇高感。作者通过朦胧哀愁的江南之景表现出作品的崇高美,带给读者双重审美享受。在众多景象中,雨、雪最为典型,凄婉悲凉的氛围暗示人物命运,激起人们内心的骤然波动,上升为崇高的审美体验。

作品中江南的雨多是疾风骤雨,来得突然,下得连绵,有着极强的压迫感,暗示人物剧烈的情感波动和命运走向的骤变,这在三部曲中均有体现。在《人面桃花》中,父亲出走时的滂沱大雨暗示周围的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秀米归国后的夜晚,雨下得又大又急,暗示秀米革命道路的开启;秀米母亲病危之际,小东西说梦话“要下雨了”,预示家庭即将发生变故。在《山河入梦》中,暴雨引发山洪,冲垮了谭功达主持修建的普济大坝,这也是他人生急转直下的命运节点,其爱情和理想都化为泡影。在《春尽江南》中,端午去寻找病危的家玉前突然下大雨,预示家玉的悲剧命运。结合压抑的意境和人物颠沛的命运,读者更能体会其中剧烈的情感变化。

江南的雪是轻薄、静谧的,而作品中的雪没有轻松愉悦之感,反而悲哀凝重。雪经常出现在人物死亡的时刻:在《人面桃花》中,秀米母亲将死时下起了雪;小东西死后,对雪水的两次描写,反映出孩子的可怜命运、对母亲的爱和革命的艰难。在《春尽江南》中,家玉在信中提到她常梦到下雪,同样概念的梦,守仁的死预示着家玉生命的陨落。

雨、雪的多次出现都暗示人物凄凉的命运,自然美能激起人们心中惆怅、澎湃的感情,升华为作品的崇高美。

3.2 从悲剧美看崇高美

席勒认为悲剧和崇高都是由于感性的痛苦而引起道德的反抗,使人得到精神的自由,诸多作品同时体现悲剧美与崇高美,且由悲剧美上升为崇高美。

崇高美侧重主体实现目的时的曲折过程,为取得最终胜利努力统一和征服客体,主体具有巨大的精神力量,并处于与现实矛盾斗争的状态。崇高性悲剧指“悲剧主角以超前出现的强烈个性姿态与客观环境对抗,目的因脱离规律条件而表现为不能实现的理想愿望”[3]。“江南三部曲”中的悲剧主要体现为主人公的性格悲剧和时代悲剧。

“性格悲剧大多有两种,一种是悲剧人物的性格与愿望的冲突,愿望的不可能实现导致了自身的毁灭;另一种是悲剧人物的性格与环境的冲突,环境对性格的压抑导致性格的变态,乃至生命的消亡。”[4]三部小说主人公的性格既与自身的理想相冲突,又与客观环境相冲突,他们的性格悲剧是其理想和命运悲剧的导火索。

秀米作为投身革命的实践者,她的孤独和惶恐、性格上的一意孤行、对自我的怀疑和与外界的疏离都是革命活动失败的因素。谭功达善良却自负偏执,他沉迷于对乌托邦的幻想,充满建设激情,想施展伟大的抱负,但不结合实际情况,不听取劝谏;希望改善百姓生活的同时又忽视社会现状,最后不仅仕途受挫,也为百姓带来了灾难。庞家玉外强内弱的复杂性格,导致她人生疲累和内心不安。青春时代的秀蓉尽管对端午付出了全部的热情,但仍然没有改变被抛弃的结果;后来她成为强势干练、事业有成的庞家玉,但仍无法掩饰内心的柔弱和迷茫,房子被占不知所措,看到案件卷宗常常落泪,在被病魔纠缠时独自承受,这些无不预示着她悲剧人生的必然性。

时代悲剧指主人公的悲剧命运被置于时代更替中,时代演变左右人物的命运,代表历史前进的新生力量的抗争往往因为现实情况的不成熟而失败。“江南三部曲”中的时代悲剧主要体现为主人公的时代理想和现实社会相矛盾。三代人为了革命理想献出全部精神甚至生命,而在社会矛盾尖锐的历史转型期,人们急切追寻的理想世界注定不能实现。陆秀米是革命道路上的独行者,而成功的革命是群众共同推动的;由于没有理想的政治环境,谭功达超现实的宏伟蓝图只能以失败告终;谭端午生活在知识分子边缘化的时代,在长期压抑的社会环境下,谭端午、绿珠等人的抵抗显得渺小无力。

个人意志在时代洪流中微不足道,在与旧制度的抗争中,崇高的实现是以个体的苦难牺牲为代价的,个体在实践活动中不断抗争、突破、超越现实条件,促使时代改变。

4 结语

本文分析了个体对现实的反抗和对革命理想的追寻,展现了作品崇高美的内涵;在崇高美的塑造上,对作品叙事手法展现出新的探索;从自然美、悲剧美看崇高美,在鉴赏文学作品的崇高美上另辟蹊径。探索作品的崇高美具有较高的现实价值:时代需要崇高的精神,个人需要崇高的人生境界,对当今社会崇高美缺失的反思,能激励青年人实现自我蜕变,从维系自我意识的“小我”转向具有群体意识的“大我”,将“小我”融入“大我”,建立崇高的精神境界,展现昂扬的时代风貌。

参考文献:

[1] 朗吉努斯.论崇高[M].马文婷,宫雪,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14.

[2] 王增宝.欲望与文明:乌托邦的命运:重读格非《山河入梦》[J].青年作家,2010(5):11.

[3] 《美学原理》编写组,尤西林.美学原理[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204.

[4] 庞守英.谈近年来小说创作的悲剧意识[J].东岳论丛,2003(5):104.

作者简介:赵依梦(1999—),女,江苏扬州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文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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