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的爱情悲剧探究
2023-06-22范炜钢
摘要:《第一炉香》作为张爱玲成名作之一,展现了葛薇龙从中学生变成交际花的过程。文章结合小说原文,重点解读女主角葛薇龙的爱情悲剧。
关键词:《第一炉香》;张爱玲;爱情;悲剧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2-0-03
《第一炉香》创作于1943年,是张爱玲走进文坛后被读者认可的第一部作品,讲述了一个少女逐渐成长而丧失天真的故事。跟随家人来香港的中学生葛薇龙在全家要返回上海的时候,为了继续求学,只身一人投靠了早年与自己父亲交恶的姑妈。作为香港富商小妾的姑妈精明世故,在其丈夫梁季腾去世后仍风光体面,游走于香港上流社会。年轻的时候,姑妈用青春换取财富,如今她用丈夫的遗产玩起爱情游戏,以换回过去的时光。葛薇龙慢慢被骄奢淫逸的空气侵蚀,逐渐变成了翻版的姑妈,过上了既帮姑妈弄人,又帮浪子丈夫弄钱的生活。她卑微地爱着自己的丈夫乔琪乔,而她丈夫却从未爱过她。在奢靡的生活中,薇龙的一炉香就快烧完了,留下满地悲剧。
1 人物画像与爱情悲剧
1.1 挣扎求生
生活在旧时代的女性若不想回归家庭,那么就只剩下挣扎求生这一条道路。相较于小说中的男性,如家财万贯的司徒协、社会地位极高的乔诚爵士、纨绔少爷乔琪乔,女性则扮演着附庸者的角色,如年轻时候的姑妈、现在的葛薇龙,以及丫鬟睇睇、睨儿等。她们从原生家庭出走,面临两种结局:第一,去另一个家庭,渐渐把自己异化成卖弄色相的商品;第二,和他人恋爱并结婚,建立新的家庭。在小说中,姑妈和葛薇龙就是这两种结局的最佳写照。
姑妈与原生家庭反目,出走之后并没有获得自由和独立,其受困于时代的桎梏而走进婚姻,变成了另一种旧式家庭的传统女性[1]。早年还是姨太太的她受尽苦楚,既丢失了尊严,又不能弥补内心的荒芜。因此,丈夫去世后她大胆地开启了骄奢的生活。她需要爱,需要很多人的爱,因此拥有财富和权力的男人和年轻帅气的男人就成了她的目标。为达成目的,她不惜搭上自己侄女的大好青春。
葛薇龙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女学生,她选择留在香港原本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学业,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大学生,与他恋爱并结婚,过一种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但在姑妈精心安排的交际场中,她忘记了自己的初心,逐渐沉沦。习惯浮华生活之后,她已深深地陷入泥沼中,无法自拔[2]47-48。对她来说,即使顺利毕业,将来也只不过是在小学里当一名薪资微薄的老师,这并不符合她的期望,她想要过奢靡而非俭朴的生活。因此,她选择沉沦,继续向姑妈学习交际手段,在一次次的交际中舍弃了自己的尊严,过上了既替姑妈弄人又替丈夫弄钱的生活。
1.2 卑微寻爱
那个时代的女性在接受新式教育后,会产生追寻独立与自由的想法。她们渴望冲破传统的牢笼,去过一种新的生活,但往往在离开原生家庭后才发现女性在社会立足的难处。《第一炉香》不仅刻画了女性挣扎求生的一面,而且描摹了其卑微寻爱的一面。
葛薇龙一直卑微地爱着乔琪乔,小说中有很多薇龙卑微寻爱的场景。第一次,在司徒协送金刚石镯子后,她想到了乔琪乔,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爱并相信他,他就会变好[2]35。第二次,薇龙在与乔琪乔初次云雨之后,认定乔琪乔是爱她的。她爱得那么卑微,也很容易被满足,她已经迷上了那无数小小的冷冷的快乐[2]35。第三次,在看到乔琪乔与睨儿的亲密行为时,她没敢当面指责这个负心的男人,而是自己跑进屋子里[2]41。第四次,她在生病期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沦陷,认为即使乔琪乔现在不爱她,终有一天也会需要她。第五次,她与姑妈交谈,表明想跟着姑妈学习,并且她可以挣钱以满足乔琪乔的要求。在婚姻生活中,原本掌握金钱的一方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在权利上都占有优势,而薇龙却将自己定位成依附者的角色,以至于毫无尊严和地位[2]49。第六次,在湾仔新春市场上,薇龙对乔琪乔笑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2]52乔琪乔用爱情的枷锁牢牢地将葛薇龙套在身边,但她却没有丝毫怨言,依旧对他万般顺从。
1.3 放荡不羁
乔琪乔放荡不羁,是一个典型的浪子。他生活在当时表面繁华,内里却污浊不堪的香港,给人一种荒诞、精巧、滑稽的感觉[2]2。他父亲靠巴结英国人获得了成功,并且有二十几房姨太太、十几个儿子。他的母亲是澳门赌场数筹码的“葡萄牙娘子”,嫁给他父亲没多久就失宠了,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家底。而乔琪乔自己又不上进,不学无术的他总惹麻烦,成了父亲最不喜欢的儿子。他出生于一个富裕之家,习惯了香港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生活,虽然好逸恶劳,但拥有挺拔的身姿、英俊的脸蛋,还擅长说动人的情话,在小说中精明如姑妈那样的人也经不住他的撩拨。他清楚自己的优势,也善于发挥自己的长处,用他自己的话概括就是“天生的是个招驸马的材料”[2]46。他不爱葛薇龙,也不爱其他女子,只想利用自己引以為傲的外貌找到一个可以帮他维持奢靡生活的人。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一个依附者。
2 时代困境与悲剧底色
2.1 依附父权的悲剧
父权是造成葛薇龙和乔琪乔爱情悲剧的重要原因。一方面,男性主导下的父权制社会导致女性处于被动的地位;另一方面,其留给女性的生存发展空间太过狭窄。
2.1.1 男性主导、女性被动
男性家长制既决定了政治、经济、生活资源的分配,又禁锢了女性的发展,其要求女性毫无保留地服从男性。在小说中,葛薇龙的父亲不再支持她的学业,也正因如此,她不得不向姑妈求助。在旧时代,男性处于绝对的支配地位,掌握着女性的命运,可以左右女性的人生发展轨迹。他们以父亲、丈夫或其他身份对女性的成长施加决定性的影响,葛薇龙就在这些男性的操控下,一步步走向了堕落,走向了爱情的悲剧。婚后,薇龙不仅要帮姑妈弄人,还要挣钱养夫,更可怕的是,她还要面对丈夫的不忠,以及容颜老去之后丈夫的抛弃。
2.1.2 女性以依附者角色出现
旧社会没有所谓的男女平等,女性只作为商品而存在,即使她们完成学业,社会也没有多少出路供她们选择。男性则与之大相径庭,小说中,家庭一般的卢兆麟与姑妈暧昧,完全可以靠姑妈的帮助顺利完成学业。虽然小说没有交代他的最终结局,但是不难想象他学成归国的大好前景。男性有多条道路可以选择,他们可以活跃在各种场所,而女性几乎只有回归家庭这一条路。就如同薇龙,选来选去也逃不开结婚。她与没有经济实力且生性放浪的乔琪乔结婚,这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不平等,最终故事只能以悲剧收场。在小说结尾,薇龙在湾仔新春市场撞见两个英国水兵夹持着一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十三四岁的姑娘行走,发出了自己与其并无差别的感慨。这不仅表明了女性的谋生之难,而且隐喻了薇龙的爱情悲剧。
2.2 不彻底的女性
小说中无论是被封建礼教束缚的姑妈还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葛薇龙,都是不彻底的女性。尤其是葛薇龙,虽然她接受过新思想的洗礼,但是她的意识并没有真正觉醒,她仍然受传统规则的束缚。
姑妈当年力排众议,嫁给香港富商做小妾,在熬到丈夫去世后摇身一变,站在了男性家长的位置,过起了呼风唤雨的生活。她以自己的青春美貌换取财富和权力,但当她获得了金钱和地位之后,并没有重獲自由,只是转换了角色,穿着新式的衣服,配上新式的妆容,然后以旧思想去禁锢、压迫另一群人。她渴望爱情,却得不到爱情,她如饥似渴地寻觅着爱,但换来的只有永远填不满的空虚和寂寞。
接受过新式教育的葛薇龙想打破传统,过一种新的生活,但出走之后的人生道路太过曲折艰难,因此她选择回到原点,依靠有钱有势的人。她的思想并没有真正觉醒,她也未能获得自由,只是混迹各种交际场所,依附有钱有权的男性谋生,在面对侍者时,则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这是她选择的人生道路,也是她的生存法则[3]。
2.3 不被认同的群体
乔琪乔作为混血儿,很难在香港社会发迹。正如其同父异母的妹妹周吉婕说的那样,混血儿在香港是得不到认可的。混血儿的对象几乎都是混血儿,接受外国教育的他们跟中国人合不来,跟纯血的外国人也谈不拢。因为外国人的种族观念更强,如果他们娶了一个混血儿或者东方人,他们的事业就会戛然而止。中国人则讲究门当户对,自古以来几乎都是嫁高娶低,娶妻尚不能是混血儿,更何况是挑选丈夫呢?对乔琪乔来说,连同为混血儿的妹妹都瞧不上他,更何况一个千金小姐呢[4]?不被社会承认,自己又游手好闲,为了维持现有的奢华生活,他只能娶一个甘愿为他花钱的葛薇龙,哪怕自己并不爱她,而这种不是用真情换来的爱只能以悲剧收场。
2.4 无爱时代与无爱人生
乔琪乔追求无爱的人生,他不去谋爱也不需要爱,他只想拥有足够的金钱以保障自己继续过上流的生活。他拒绝薇龙的告白,说自己从未对她说过谎话,这只不过是算准了她爱自己。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能给薇龙想要的生活,但是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薇龙的付出。乔琪乔是旧社会香港社会的失败品,他自愿走上了纵情声色、利用他人的道路,只为获得短暂而虚假的快乐。他不在乎外界对自己的看法,也不在乎自己的尊严,只想娶一个有钱的女子,给他足够的金钱供其挥霍。他放弃了爱,也不需要爱,更不会付出爱,因此他的一生只能是无爱的一生,而这种悲剧则是物欲对他的惩罚。
葛薇龙明知乔琪乔不爱她,但仍天真地幻想他会变好,而她自己也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她是在清醒中一步步走向堕落,走向爱情悲剧的。小说精心描绘了葛薇龙与乔琪乔的三次会面。第一次是在姑妈举办的园会上,乔琪乔用葡萄牙语说着情话。第二次是在收到司徒协送的金刚石手镯后,她向乔琪乔示好,但他却表示只提供快乐不提供爱。第三次是在湾仔新春市场上,乔琪乔突然良心发现,觉得他们俩之间不公平,薇龙则物伤其类。
同样精彩的还有对薇龙心理变化的描写,这比对两人见面的描写更为重要。
第一次变化是在和乔琪乔初次谈话之后,她想到了他老了之后的模样,觉得卢兆麟与他相比显得粗蠢多了,加之他能抵御姑妈的魔力,便对其增添了几分好感[2]26。卢兆麟是在葛薇龙的世界中第一个出场的男性,她为他吃过醋,为他难受过,对他有一些特别的感情,但在遇到乔琪乔后,卢兆麟却变成“粗蠢”的人了。这一方面说明乔琪乔给薇龙带来了更深的触动,表明了她对乔琪乔的喜欢;另一方面用卢兆麟无法抵抗姑妈的“圈套”来体现薇龙对乔琪乔的认可更多是建立在理性思考的基础上,而不仅仅是外貌。
第二次想象几乎完全决定了薇龙把卢兆麟排除意中人的行列转而选择乔琪乔。正是在这次想象中,葛薇龙为爱投降,从此认定了乔琪乔。此时,她忘却了现实的困难,对乔琪乔的情感已失去了理智,变得不可思议起来[5]。
第三次是在与乔琪乔初次云雨之后,虽然张爱玲只用寥寥数语进行描写,但是极其深刻地展现了葛薇龙的心路历程——她因无法得到乔琪乔的爱而自卑,因自卑而在得到他一点点爱的时候就感到满足,从而放弃理性,为获取“无数小小的冷冷的快乐”而沉沦。
葛薇龙与乔琪乔的“浪漫爱情”多数时候是薇龙单方面的幻想。乔琪乔之于她从刚开始的吸引与认可,再到情感结合与身体感受,直至放弃理性思考,彻底屈从,这一系列的变化深刻且清晰地展现了薇龙的沉沦,也预示着她与乔琪乔的爱情悲剧。
3 结语
文章从人物画像和时代困境这两个方面揭示《第一炉香》中葛薇龙的爱情悲剧。《第一炉香》中葛薇龙与乔琪乔的爱情是悲剧式的爱情,如果他们的爱能被称为爱的话,那也是幼稚的。成熟的爱能够让双方保持自己的尊严和个性,包含着关心、责任、尊重和了解这四个基本要素。然而葛薇龙与乔琪乔之间的爱却与成熟的爱大相径庭,他们的爱是一种共生性结合,只是相互间的需要、相互间的依附。一方面,葛薇龙需要乔琪乔给她所谓的快乐,受他的支配,完全依附于他,全然没有独立与尊严。另一方面,乔琪乔并不爱薇龙,只是利用薇龙来满足自己花天酒地的需要。他不关心薇龙,也不了解薇龙真正想要的生活,一边接受着薇龙的爱,一边和其他女性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完全不尊重薇龙,也完全没有责任感。他们的爱情悲剧主要是葛薇龙的悲剧,她清醒地出卖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虽然她清楚乔琪乔是无情的,但是她仍然愿意为了偶尔的小小的快乐买单。
参考文献:
[1] 宋瑞雪.《第一炉香》的女性形象与悲剧底色[J].传媒论坛,2022,5(8):78-80,90.
[2] 张爱玲.倾城之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社,2012:46-49,35,40-41,52,2,26.
[3] 王怀昭.双重女性视角下的身体改造与主体呈现:评电影《第一炉香》[J].艺术评论,2021(12):93-101.
[4] 张宇.无爱的人生与无爱的时代:从男性形象角度解读《沉香屑:第一炉香》与《倾城之恋》[J].文教资料,2014(36):66-69.
[5] 邢少轩,刘川鄂.《第一炉香》:从小说到电影[J].南方文坛,2022(4):163-168.
作者简介:范炜钢(1997—),男,重庆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婚姻法、民事诉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