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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尚书·金滕》中的“流言”之祸

2023-06-22梁丽娟

艺术科技 2023年4期
关键词:周公流言

摘要:周公在历史上是第一个被流言中伤的人,他多才多艺、满腹经纶,深得文王、武王两代君主的倚重,却无奈卷入“管蔡流言”的风波。面对流言,周公恐惧、辩白,甚至“居东”暂避,可见流言的威力之大。之后,历朝历代都有被言论攻击的人,流言成为政治操控的利器。文章对《尚书·金滕》中的“流言”之祸进行研究。通过对《尚书·金滕》的研究学习,可知“流言”对周公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但周公以自身的智慧化解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流言”即无实的言论,究其原因,可从流言传播者、受害者和影响程度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周公从“以诗言志”“武力镇压”“以诚待人”三方面,将“流言”之祸彻底破除。

关键词:周公;流言;以诗言志;以诚待人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4-0-03

《尚书·金滕》中首见“流言”一词,管蔡等人利用流言诬蔑周公贪恋权位,使周公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语言是一把“双刃剑”,君子用以治世,小人用以乱世。阅读《尚书》,能够了解周公如何利用言语彰显其政治家的胆识和气魄,平定以武庚为首的殷商遗民叛乱,诛杀、流放流言的制造者管蔡之流,肃清流言存在的政治氛围,为周王朝的稳定奠定坚实的基础。

1 流言形成的原因

“武王既丧,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1]1234孔穎达对“流言”一词解释道:“流言者,宣布其言……流即放也。”[2]“流”是言论散布的形式。《荀子·致士》曰:“凡流言、流说、流事、流谋、流誉、流愬,不官而衡至者,君子慎之。”[3]流者,谓无根源之言也。因此,针对流言的成因,可从流言的性质和影响程度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第一,对受流言中伤的对象而言,周公多才多艺,又深得文王、武王倚重,再加上当时的社会背景,周公相较于年幼的成王更适合做周朝的统治者。在许多先秦文献中,记载了周公曾代成王执政的事实。《礼记》《荀子》等文献明确记载了周公摄政及成王即位后,周公致政于成王的相关史料。汉儒据《荀子》《礼记》所记载的“践天子之位”“践阼而治”“履天子之籍”“以枝代主”“君臣易位”等说法,认为周公不仅摄政,还代成王居天子之位。杜勇的《<尚书>周初八诰研究》论证《康诰》《酒诰》《梓材》篇中“王若曰”之“王”就是周公,周公摄政称王当属事实[4]。周公是否真有篡位之心呢?从诸多文献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周公为国家鞠躬尽瘁,而代成王居天子之位,是他反复考量的结果。“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宁而崩。”[5]武王驾崩使得西周政权面临巨大的危机。“武王既崩。成王少,在强葆之中。周公恐天下闻武王崩而畔,周公乃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在国势尚未稳定、武王离世、成王尚年幼之际,周公主持大局是最可行的办法。“成王长,能听政,于是周公乃还政于成王……及七年后,还政成王,北面就臣位,匔匔如畏然。”周公如果有心篡权,就不会将政权交还于成王,因此这一行为让流言不攻自破。周公与成王关系坚如磐石,虽然成王一时被流言蒙蔽了双眼,但是天佑周公之衷心,最终还以清白。《尚书·金滕》曰:“秋,大熟,未获,天大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于大夫尽弁,以启金滕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1]1240最终,成王得知金滕之事,消除了对周公的疑心。

第二,被流言中伤之人深受道德成见所累。流言威力之大,在于制造流言之人正是周公的同族。周公身份十分特殊,既是武王的弟弟,又是成王的叔叔。因此周公本就置身于政治的漩涡中,到底是“子承父位”还是“兄终弟及”,成为全国最关注的问题。成王年幼,周公因此代为摄政,本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却被有心之人利用,于是周公便陷入了道德与政治的舆论旋涡之中[6]。《列子·杨朱》记载道:“武王既终,成王幼弱,周公摄天子之政。邵公不悦,四国流言。”[7]邵公也作召公,即召康公姬奭,他也对周公摄政之事有所怀疑。最后连成王也对周公心生嫌隙。“公乃为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鸮》。王亦未敢诮公。”[1]766钱穆在《周公》一书中认为,“诮公”之“诮”为“信”,成王依然未敢信周公。据《史记》记载,流言在周公摄政的这个时期产生。这说明在从周公东伐、平定三监之乱后作《鸱鸮》,到《尚书·金滕》中成王得知周公的良苦用心的这段时间中,成王虽然对周公尊敬有加,但其实内心也有所怀疑。

综上所述,流言对周公造成巨大影响的原因:一是周公多才多艺、战功赫赫,遭人嫉妒;二是制造流言之人是周公的亲人,提高了流言的可信度。周公恐流言后,先后以诗言志、“东居”避祸,从这些都可以明显感受到流言对他造成的影响之大。然而,作为执政者,他是如何化解这场舆论风波的呢?这需要深入流言本身进行控制。

2 执政者治理流言的方式

2.1 以诗言志,自证清白

《诗经·豳风·鸱鸮》出于周公之手,这首诗深刻描绘了周公遭受诽谤后的处境:“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毛诗注疏》道:“《鸱鸮》,周公救乱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为诗以遗王,命之曰《鸱鸮》焉。”“鸱鸮”在《毛诗正义》中解释为似黄雀、体型小巧的鸟,俗称为巧妇[1]513,指管蔡等人;“我室”指周王室,“鬻子”指成王。周公以诗喻管蔡所制造的流言将会给周王朝带来危害,甚至毁掉整个王朝,又将自己比作一只羽毛快要掉光的鸟,鸟巢倾覆,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表达自己面对流言的恐慌与无措,描写整个周王室正处于危难的境地,希望成王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此外,汉代《毛诗故训传》认为《破斧》与周公东征有关,是一首“美周公也,周大夫以恶四国”[8]之作。《尚书·金滕》记载,管、蔡等人制造流言后,周公说:“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理解这句话的关键在于“辟”字,郑玄谓“辟”为“避”,即“避居东都”。《破斧》是一首周大夫“美周公”“恶四国”的诗歌,“四国”指周公东征讨伐灭国的管、蔡、商、奄四个国家,这与周公摄政初期遭遇流言有关。后来,周公东征不仅惩戒了散播流言之人,还粉碎了久久不散的谣言。

2.2 武力镇压,切断源头

《荀子·致士》道:“闻听而明誉之,定其当而当,然后士其刑赏而还与之。如是则奸言、奸说、奸事、奸谋、奸誉、奸愬莫之试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对恶意散播无根据言论的人要给予惩罚,就会让其他想做同样事情的人害怕,从而不敢再犯。周公以诗言志之后,采取了具体的行动对管、蔡等人进行打击。在《尚书·大诰》中孔传云:“武王崩,三监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周公对反抗的殷商移民进行镇压,以鲁国的封地为斡旋的阵地,讨伐管蔡即霍叔之流的叛乱,讨伐东方边境上的不逞之徒。

《尚书·金滕》中提到的“居东二年”,在新近出版的清华简《金滕》中作“居东三年”,这与《诗经·豳风·东山》中的“自我不见,于今三年”相吻合。周公在三年间平定了殷商遗民的反叛、诛杀流放管蔡之流、征服东土一带淮夷等部落,还东征击破了管蔡的流言之祸,使周王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获得了稳定与发展。而管、蔡的下场也使周王朝其他宗族不敢再作祟。

2.3 以诚待人,挽回局面

《荀子·致士》提到面临政事、接触民众时,应根据道义变通地加以对付,宽大而广泛地容纳民众,用恭敬的态度引导他们,这是政治的第一步。“以义变应,宽裕而多容。”笼络民心是治理国家不可缺少的环节,人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因此治国的第一步,便是取得人民的信任。要想取得人民的信任,执政者不仅须从权力上适当压制,还要从精神上征服。周王朝有许多殷遗民,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而周公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取信于民,“敬神保民”是他采取的具體措施。

周公明白“敬天”的目的是“保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尚书·大诰》:“予不敢闭于天降威,用宁王遗我大宝龟,绍天明。”西周时期继承了殷商的天命观,加上有大量的殷遗民,周公要获得人民的信任,首先就要通过占卜等手段稳定民心。“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国……”[1]1273上天助我文王,兴我小周国,文王通过占卜接受天命。这样的方式有助于让殷遗民相信周朝是顺应天命代替殷商的。《尚书·康诰》:“不敢侮鳏寡,庸庸,袛袛,威威,显民,用肇造我区夏。”周公以文王崇尚德教、慎用刑罚为例,向康叔说明得到人民的信任是非常重要的,人民看似弱小、无依无靠,但是如果得到人民的认可,便可以维护和稳固周王朝的统治。

“无作怨,勿用非谋非彝蔽时忱。”不得造成民怨,一定要顾念人民的心。虽然三监之乱已经平息,但民心不能在瞬息之间完全扭转,此时一定要以全局为重。以和为贵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一个重要的价值观[9]。西周以来流行的民本论述,着眼于理顺当权者与民众之间的关系,“政之所兴,在服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10],以维持社会的和谐。民心向背,在孟子看来,民意的顺逆甚至关乎政权的生存,“得乎丘民者为天子,失民心者失天下”。民心、民意是存在于民众心中的情绪、倾向性意见,当权者要想得知并加以把握,上下言路的畅通就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敬德”就是“敬天”,要尊崇天命;“保民”就是爱护人民,为人民着想。将“敬德”和“保民”相结合,是周公政治路线的理论依据与实践表征。

3 管蔡流言的后世影响

周公作为一代圣人,却困于流言蜚语的境遇中,流言的危害性之大不言而喻。因为流言对周公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管蔡流言”也被后来的人们视为一种争夺政权的舆论手段。在汉代文献中,“流言”被附上伦理色彩,视为诽谤、诬蔑、挑拨、谣言。“管蔡流言”成为汉代政治舆论争夺战中之习用标签。如王莽之子王宇不赞成其父隔绝平帝与其生母卫姬,为惊怪以惧之。王莽因而处死王宇夫妻,奏称王宇“流言惑众恶,与管、蔡同罪,臣不敢隐,其诛”[11]。在历代的政治斗争中,个人公开散布言论就会被判定为“管蔡之流”,其政治生涯可能就此断送。

之后的朝代中,流言也在不断击中其他的执政者。汉元帝曾遣张子蟜提醒刘宇留心流言的批评,“今闻王自修有阙,本朝不和,流言纷纷,谤自内兴”,而非居心叵测的“管蔡之流”造谣生事。汉哀帝宠爱董贤,想将其厚用,却遭逢群臣劝阻,亦以“流言”为由警戒哀帝:“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士;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由此可知,自周公后,“流言”成为政治斗争的舆论工具。

4 结语

流言对任何执政者来说都是不可小觑的,因此,必须及时控制舆论风向,破除舆论风波。面对流言,周公首先以诗言志,坚决捍卫个人名誉;其次,以武力镇压,对流言的传播根源进行拔除;最后,取信于民,挽回局势。周公通过这三个方面逐步减轻了流言对自身及群众的影响,也是我国历史上最早针对流言所采取的有效措施。流言本是无根之言,只是在历代的政权相争之下,成为控制舆论的手段。对执政者来说,周公从自身、流言根源、群众影响三个方面处理流言是完全正确的。另外,流言止于智者,作为流言接收群体的人民应该保持头脑清楚,不受流言的影响。正如《荀子·大略》所说:“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知者。”是对是错需要时间的验证,只有这样才能使谣言不攻自破。

参考文献:

[1] 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论[M].北京:中华书局,2005:1234,1240,766,513,1318,1273.

[2] 孔颖达.尚书正义[M].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整理.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400.

[3] 《荀子》注释组.荀子[M].北京:中华书局,1979:470.

[4] 杜勇.《尚书》与周初八诰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53.

[5] 钱穆.国史大纲: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40.

[6] 韩兆琦.史记全本全注全译[M].北京:中华书局,2010:2617.

[7] 列子[M].张湛,注.卢重玄,解.殷敬顺,陈景元,释文.陈明,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2616.

[8] 钱穆.钱宾四先生全集(第26册):周公、秦汉史[M].台湾: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8:198.

[9] 杨伯峻.论语译注(简体字本)[M].北京:中华书局,2006:8.

[10] 管子.管子[M].房玄龄,注.刘绩,补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2.

[11] 班固.汉书·王莽传:上[M].颜师古,注.北京:中华书局,1999:567.

作者简介:梁丽娟(1998—),女,贵州铜仁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宋元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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