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以形写神”对唐代仕女画造型风格的影响
2023-06-22何雁
摘要:顾恺之在《摹拓妙法》中,指明画家在反映客观现实时,不仅应追求外在形象的逼真,还应追求内在精神本质的表现。画家在作画前,首先要观察、研究对象,积极调动想象力,设身处地去揣摩、体会所描绘对象的精神状态和思想特征,经过分析、提炼,获得艺术构思。这实际上就是形象思维的过程,非常适用于观察人物。在人物画中,神态形体尤为重要,中国古代“六法论”精炼地概括了艺术作品的重要品评原则,总结了许多对艺术的独特见解,最重要的就是“气韵生动”。唐代仕女画是中国工笔人物画巅峰时期民族传统绘画的典范,许多优秀的人物画家因其而闻名,其中顾恺之的美学理论对唐代仕女画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对中国绘画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文章以张萱对顾恺之“以形写神”的发展,以及阎立本、周昉对“以形写神”的创新为切入点,从题材、造型、线条、构图和用色的创新等角度出发,深入探讨唐代仕女画造型风格的转变与存在的问题。唐代仕女画突破了三从四德的女性形象,表现出大唐仕女娇、奢、雅、逸的气质和女性柔软、丰满、动人的姿态,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开创了画家笔下的女性更加世俗化、开放化的时代,为后世的人物画提供了宝贵的创作经验。
关键词:“以形写神”;唐代仕女画;造型风格;创新
中图分类号:J2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4-00-03
1 概述
唐朝是中国历史上发展最繁荣昌盛的朝代之一,政治、经济、文化空前繁荣,出现了“百家争鸣”的现象。唐朝文化兼收并蓄、海纳百川,都城长安是各国往来使者交流的中心。在这一背景下,唐代仕女画得到了创新发展的契机。可以说,唐代仕女画代表中国工笔人物画的巅峰水平,它的发展与中国传统绘画理论有密切的联系,其中“形”和“神”是唐代仕女画的两个重要因素。纵观唐代仕女画,表现人物神情动作,达到形神兼备的效果是每个画家需要满足的基本要求。而“以形写神”最早可以追溯到东晋的顾恺之。
1.1 何为“以形写神”
顾恺之“以形写神”的特点可以归结为两点。一是要求形神兼备,二者缺一不可。二是要注重感受,画家在作画时内心要有所感悟,同时注重观察。魏晋时期,“风骨”一词可谓深入人心,尤其对文人墨客而言,风骨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对封建统治者的一种反抗。文人墨客热衷于追求自由,向往洒脱自在的生活。在这种心境下,文人墨客发表了众多理论见解。淝水之战后局势相对稳定,南北方农业经济逐渐发展起来,好学之风盛行,人才辈出,而对后世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顾恺之。
出身士族家庭的顾恺之痴爱绘画,精通文学,提出了丰富的美学理论,而在绘画创作方面他也提出了“以形写神”“迁想妙得”的理论见解[1]。顾恺之明确提出,人物画创作当高度重视头面的“以形写神”,而头面五官中最重要的是眼睛,他主张“悟对通神”,强调“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这点在顾恺之的绘画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2]。据记载,顾恺之“又曾画嵇康诗意认为‘手挥五弦易,目送飞鸿难,画好心中眼神中流露的情感比描绘复杂的手势难”。这说明“以形写神”重在传神,形体是次要的特点。
1.2 “以形写神”在实践中的表现
在创作方法上,顾恺之善于捕捉人物的特点进行描绘,添加细节,他为裴楷画了一幅画像,在人的脸颊上画了三根毫毛,看了这画的人都赞不绝口,认为活灵活现。殷仲堪眼睛有疾,顧恺之用飞白点睛的手法来表现殷仲堪的眼睛,没有放大人物缺陷。在抓住特点、添加细节的同时,顾恺之还深入表现内在的精髓,也就是本质。在创作中画家应当注重观察,了解绘画对象的兴趣爱好、职业等,还要学会感受刻画对象内心深处的情感。谢鲲志趣高雅,在为他画像时,画家选择将其放置在群山沟壑之中,以便烘托出人物淡泊名利、纵情山水的人生态度。这也进一步说明,要达到“以形写神”的目的,画家在作画时内心要有所感悟,注重观察。
在创作技巧上,顾恺之通过形体来表现人物的本质,形体可以通过线条来体现。《绘事雕虫》记载:“游丝描者,笔尖遒劲,宛如曹衣,最高古也。”这点可从《女史箴图》中的高古游丝得到印证。画中的线条被后人形容为春蚕吐丝,宛如飘浮在空中的云朵般轻盈细腻,如水般流畅自然。画中人物衣服的线条流畅清晰,勾画人物青丝时,用笔均匀柔和,充分体现了形神兼备的特点。
2 “以形写神”在唐代仕女画中的体现
2.1 唐代仕女画对顾恺之“以形写神”的继承
“六法论”精炼地概括了艺术作品的重要品评原则。中国古代有许多对艺术的独特见解,其中摆在首位的就是“气韵生动”。气韵生动涉及画面的精气神,画家要达到此效果需要注重抒发内心情感。顾恺之提出的“以形写神”的美学观念正是对“气韵生动”最好的诠释。唐代杜甫欣赏顾恺之在南京瓦官寺留下的壁画后感叹,“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可见顾恺之画作影响之深远。
在唐代中期以前,画家极少以女性形象为创作主题。封建社会崇尚男尊女卑,画家大多为掌权的男性服务。封建社会的女性被贴上了克己复礼的标签,少有画家关注女性生活。张萱是唐朝首个描绘女性形象的画家。在题材选择上,画者注重观察、感悟描绘对象,《步辇图》描绘了唐中期女性工作劳动的场景。在线条上沿用了顾恺之的高古游丝,由此可见唐代仕女画对“以形写神”的继承。
周昉在《簪花仕女图》中描绘了盛唐时期的宫中贵妇,带有一定的故事情节,以长卷的形式展现,勾勒了贵妇们带着侍女在花园中漫步的情景。从形体上看,画者利用身形大小展现主仆有别,贵妇姿态丰盈,身着时下最流行的绣花透视装,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皇家贵气。身材矮小的侍女佝偻着背,低着头,显得唯唯诺诺,但手拿着扇子,尽力保持平稳。披着褐色薄纱的贵妇走到花丛旁,信手拈来花朵把玩,却无心看花,而是更关注地上活蹦乱跳的宠物狗。从画者对狗的细节刻画可以看出,狗得到了精心照顾,狗的脖子上系着装饰用的丝带,别着精致的铃铛,当时贵族的奢靡生活可见一斑。
在线条上,周昉继承了顾恺之的高古游丝,画面运用了高古游丝描和铁线描。在描绘贵妇薄纱透肉的衣领时,画者用遒劲有力的圆笔线条表现衣服,肌肤则用秀劲古逸的游丝线条表现,松弛有度。可见,顾恺之“以形写神”的美学理论对中国绘画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
2.2 唐代仕女画“以形写神”的创新
2.2.1 题材的创新
虽然顾恺之“以形写神”的美学理论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后人在延续继承中积极创新,获得了质的飞跃。顾恺之笔下的女性大多起到劝诫教化作用,如《洛神赋图》中的洛神形象旨在表达人神有别,凡人和神仙不能相恋,最终只能分道扬镳的悲剧,目的是教化世人尊卑有别,要克己复礼。而同样是描绘女性形象的张萱则侧重于观察生活中的女性,关注她们的神态。例如,《捣练图》表现的是妇女劳动的场面,张萱把从事不同职业的女性的神韵刻画得惟妙惟肖。顾恺之以画育人,张萱更关注日常生活,倾向于在画卷中描绘平凡琐事,利用绘画语言表现当时的人物和状态,关注点更世俗,不再奉行高高在上的教条主义,一改只为封建王朝君主服务的风格。
在刻画女性形体动作上,要求也不再那么严格。顾恺之创作的女性形象大多为站立或者坐下的姿态,没有多余的动作。衣着服饰烦琐,严格遵守礼仪。裸露出来的只有头和双手,目光呆滞。而张萱笔下的女性坐在凳子上,并且随意地把一条腿搁在凳子上,有的撸起袖子捣练,露出手臂的肌肤,上述行为在封建社会都是不守女德的表现。除此之外,张萱还创作了许多以女性为主的新颖题材,在一群骑马出游的仕女中,有一个仕女甚至抱着孩子。古代原本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而张萱笔下的这些女性突破了三从四德的封建观念的束缚。对中国人物画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较大的进步,人物画的题材选择也更加广泛。
2.2.2 造型的创新
魏晋时期追求“秀骨清像”,唐代则青睐丰满圆润。《国风·卫风》描述庄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就是对魏晋时期仕女画“秀骨清像”最好的表达。在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中,仕女有一头乌黑的秀发,柳叶眉下有一双细长的眼睛,身材修长,体态婀娜,她们身穿拖地长裙,衣袖如行云流水,裙带层叠,整体看起来十分烦琐、优雅。而到了唐朝,仕女转变成了脸型圆润饱满,体态丰腴,气质雍容华贵的形象。这一点在周昉的《簪花仕女图》中有明显的体现。画中仕女眉形短阔,末端上扬的蛾翅眉代替了细长的柳叶眉,体态丰腴,肤若凝脂。薄如蝉翼的罩衫长裙与魏晋时期烦琐厚重的长裙大不相同。透视的蚕丝衣服能透出雪白的肌肤及柔美的身体曲线,裙子上种类繁多的花纹、头顶上精美的饰品等都显示出唐代仕女雍容华贵、体态丰腴的特点。
2.2.3 线条的创新
在对顾恺之高古游丝继承演变的过程中,唐代仕女画的用线发生了变化,在以往游丝描的基础上进行了创新,延伸出了铁线描和琴弦描。
唐初,阎立本用铁线描表现衣服。从阎立本的《步辇图》可以直观地看出,其在描绘人物服饰的外轮廓时应用了铁线描的手法。起笔为实笔,实入实出,中间线条如铁丝一样毫无变化,用笔力道均匀,此线条在表现人物腰部到衣领下方胸前这块地方,以及仕女胸前裹衣服的长带方面具有较好的效果。在表现长裙的衣纹、发丝时也会用到铁线描。采用合理的线条形式不仅可以使画面显得更加灵活,还能烘托气氛。铁线描更多用于表现人物,琴弦描的用途则更加广泛。自此,画者纷纷在游丝描的基础上创作出表现自己特点的线条,力求突破传统线描。
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可以更加直观地说明琴弦描的特点,在作品中画者用其表现仕女的衣服,线条有粗有细、来回变化,灵活的线条凸显了衣服柔软的质感。其起笔讲究笔法,有顿笔起笔,也有收笔起笔,在衣纹的褶皱处大胆运笔,更有起笔有钉头之意。用笔法的粗细变化来表现衣纹的走向及衣服的前后关系,虽与游丝极为相似,但在细节处有细微差别,对当下人物画线条形式的演变创新有重要意义。
2.2.4 构图的创新
顾恺之的《女史箴圖》是并置式横卷构图,画面展示了不同的故事情节,结构紧凑,人物有聚有散,富有节奏变化。在《洛神赋图》中可以更加明显地看出,画面中的人物关系并不是按照主仆区分的,而是通过颜色区分地位的高低。画面大体呈现平面化特征,人物身后的背景虽只是陪衬,但起到了交代环境的作用,是必须存在并且需要充分刻画的。几乎所有唐代仕女画的背景都是空白或虚化的,画面突出表现仕女[3]。这生动诠释了“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
这里说的疏密对比便是空间节奏,以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为例,整个画面为横卷,但采用的是团块构图的形式,大团块是画面最密的地方,是画面的中心,与空白的背景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此画虽然描绘的是虢国夫人外出游春的场景,但是背景画面没有一处刻画风景,留白突出表现了人物骑马位置的高低错落,还有骑马观赏景色的专注,空白的背景给欣赏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可以看出,从魏晋到唐代,仕女画的构图、背景越来越简洁,人物也越来越突出。
2.2.5 用色的创新
在使用颜色凸显形体神态方面,唐代画家也进行了创新。中国传统工笔人物画大多喜欢用鲜艳的颜色,但大面积使用鲜艳的颜色难免使整个画面显得俗气。张萱对此进行了创新,在《虢国夫人游春图》中,每组人物的色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马的颜色也随着人物的用色而变化。左边青色袖子、红色衣服、脸上没有涂白化妆的是虢国夫人,红色的长裙搭配青色的马鞍,虢国夫人身后几匹马的颜色以淡墨和不设色为主,旨在凸显主体人物。最前面的随从身穿青色衣服,坐在红色的马鞍上。此处的红色比画面其他地方的红色要深很多,整个画面的颜色以红色为主,但在朱砂、大红出现的地方都会用青色、墨色进行对比,达到调和的效果,平衡画面色彩。
在《捣练图》中,张萱利用衣服上的花纹,起到塑造形体的效果。张萱在衣服上绘制精美的花纹,精心选择花纹的颜色及衣服的颜色,突出了唐代仕女衣服的华丽,塑造出雍容华贵的仕女造型。
3 结语
唐代工笔仕女画整体绘画风格富贵典雅,用色丰富,画中的人物形象饱满,显示出大唐一片繁荣的景象,为后世人物画提供了宝贵的创作经验。国画的精髓在于笔墨,线条是国画的语言表现,题材、用色都是创作的框架,“以形写神”意为通过对象形貌的刻画,达到对其内在精神、本质的呈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张萱和周昉是唐代仕女画的代表画家,其绘画作品实现了社会价值和审美价值的高度融合。
参考文献:
[1] 李祥林.顾恺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28-29.
[2] 蒲松年.中国绘画史[M].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83-88.
[3] 包世臣.艺舟双楫[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15-24.
作者简介:何雁(1998—),女,广东中山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