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在植物园中的恶魔(下)

童任华

“吃头发”的捕蝇草

左依依在一簇捕蝇草前停下了脚步。

“看看它们是怎么进食的。”左依依带着一丝欣赏的语气说道。她在花盆的边上拿起一只死苍蝇，放在捕蝇草的大嘴上，可它一点儿都没动。左依依、艾莉莉和小克把脸凑近这个浅绿色的奇怪植物，查看是否真的会发生什么。突然间，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它的嘴巴一下子合上了。

“哇！”从未见过食肉植物的小克惊叹道，“要是我把我老师放在上面，它也会吃了她吗？”

左依依耸耸肩继续她的演示。“所有的陷阱都是不同的。这个像狼的陷阱，那个是用花蜜来吸引昆虫的罐子，一旦掉进里面，它们就再也出不来了，因为里面布满了粘毛。这些食肉植物的叶子，可以在昆虫被粘住时卷起来，甚至还有长得像吸尘器一样的。”

学着左依依的样子，小克剪下一块像小人形状的树叶，像左依依一样将树叶放到另一只更大的捕蝇草上，想看看效果。小朋友们屏住呼吸，可它的嘴巴没有动。难道像老师形状的树叶不合它的胃口？

“啊，我被勾住了！”艾莉莉突然大喊。

过于沉浸于观看捕蝇草进食，她没有发现自己的一部分头发正好落在背后的一株植物的触须上。这些触须将她头发缠绕成一个花结，紧紧地揪在一起。小克勇敢地抓住其中一根触须，尝试把它扯下来，但是他的力气太小，没办法解开植物和头发之间的结。

“我觉得应该剪下这几绺打结的头发，艾莉莉。”左依依说，“你不会希望在这等到明天早上园丁过来的……”

艾莉莉一脸为难，不得不这么做了。确实如此，只有把缠住的头发剪断才能从这些贪婪的生物中“解放”出来。一想到自己的头要被这些触须困一整晚，她就不寒而栗。小克立刻开始寻找园丁的工具房。他努力从两边的植物中间找出一条路，很小心地低下头以防自己的头发也被缠住，阿奇紧紧地被他护在胸前远离这些可怕怪物的触须。有些食肉植物悬挂在藤蔓末端，自由地在空中摇摆，好像是在嘲笑这几个“胆小鬼”。

頭发拯救计划

小克来到温室后面一个看起来是库房的小房子前，一把推开了半掩着的门。这里面一点光都没有，但他能看得清楚，墙边摆放在一起的整套园艺工具。钉子上挂着好几种尺寸的手套和几把整枝剪，而铁锤和铁铲则沿着墙角摆成一排。架子上摆放着一整套系列各种颜色的喷嘴，旁边放着一些看上去像是装有治疗植物药品的金属瓶。整个小空间里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化学药品味道。小克捏着鼻子，伸手去取他面前的第一把剪子，他一点儿都不想单独待在这个工具房里，迅速回到了女孩儿们身边。阿奇站主人的肩上，高兴地看着这出好戏。

左依依小心地拉起艾莉莉被缠住的发丝，以防其他头发再被缠住。艾莉莉一动都不敢动。小克举起剪刀伸向艾莉莉的头发。

“你稍微快点儿！”艾莉莉对他说。

小克看起来动作很慢，好像很享受这一“珍贵”的时刻——他终于可以剪掉姐姐长长的金发，还不用挨骂了……再见了长头发！嚓、嚓、嚓！接连剪了三下，艾莉莉一头漂亮的长发被剪成了一个乱糟糟并且难看的短发。艾莉莉忍住眼泪，摸着自己现在比别人短了很多的头发……

左依依拉住艾莉莉的手，说：“别担心，艾莉莉。你头发很快就会长回来的，几个礼拜后没人会发现有什么不同。”

虽然不太相信，但艾莉莉还是把最短的头发压到其他头发里，试着不再想这件事。

“现在我们从这出去吧。”左依依没有等到艾莉莉恢复好情绪就说道，“我带你们去看看更有趣的东西，把这些忘掉。”

艾莉莉和小克本可以回答左依依所谓的“有趣”向来太过刺激，比春节晚会、溜冰场甚至电影院更刺激。但他们还是带着好奇，老老实实地跟着左依依走向了食肉植物温室的出口。

阿奇的“游泳课”

一走到食肉植物温室的外面，他们感受到了寒意，开始加快步伐以防自己被冻僵。左依依沿着四个大温室中的一个走到后面的小路。狭窄的小路通往一座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山顶。那上面有一个更小的温室。左依依拉开入口处的大门，他们一起钻了进去，房间里比外面暖和多了。一个大池子占满了整个空间，池子的面积大到感觉四周都贴近外围的玻璃墙了。如果人们想在房间里走动，就只能爬上护栏，沿着墙边走，以防掉到水里。

左依依迅速爬到池子围栏边上，在里面飞快地跑了一圈。艾莉莉和小克吃惊地看着她这么做。正当左依依路过他们旁边时，她拿起小克肩上的阿奇，并突然将它扔进水池中央！

说不出话的小克，眼睁睁看着他的龙猫在空中翻滚，然后垂直下落，张开四只爪子准备着落，耳朵竖在后面，眼睛睁得大大的。艾莉莉第一个缓过神说道：“左依依！真的！它不会游泳！”

呆住了的小克既不能动也说不出话，眼看着自己的宠物在空中的轨迹，担心它落水。可是，阿奇落入池子的时候，“嘭！”的一声响起，低沉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像小克等着的“啪叽”声。阿奇看上去舒服地坐在一摊“不会流动的水”中。

“阿……奇……？”小克总算结巴地说出话了。

“阿奇很好！”左依依说完，高兴地跳起来，飞向空中，她也“嘭”的一声落在池子里。

艾莉莉和小克仔细地观察池子的表面。它表面光滑，颜色很深，像水一样，但是左依依和阿奇站在里面，没有被淹没——他们甚至能看到它表面的细小的波纹。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快来一起加入我们呀！”左依依在池子中间喊道。

小克首先尝试起来。他靠近池子边，伸出腿，用脚尖去触碰“水面”。这“水面”感觉一点儿也不像是水！

“两只脚一起放到叶子中间来。”左依依说。

“什么叶子？”小克问后更仔细地看着。

事实上，池子的表面有几十片巨型叶子，彼此接连，铺满了整个池子。有些叶子的直径长达三米，四周的叶边微微卷起来，好像摆在池子上的馅饼模具，正准备装满面团、苹果和糖，烤熟了之后好去满足怪物的胃口。

“左依依，你走运啦！如果你带着这个叶子去学校，你肯定能拿第一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叶子！”

“你没搞错吧？艾莉莉，咱们根本没办法把它们摘下来。”左依依回答道，“它们待在这个地方刚刚好。这是睡莲科的亚马孙王莲，是来自南美洲的巨型睡莲。如果你均匀地站在叶子上面，它们可以支撑你的体重。”

小克更安心地踩上去，接着是艾莉莉。走到池子中央的小朋友们，他们看上去全部都缩小成了一个个在植物中间聚会的小仙女、小精灵。左依依双手枕在头下，双腿放松地躺在叶子上。睡在绿叶圆床上的她看上去很迷你。至于阿奇，它在叶子中间就像是一个白灰色的花苞。掌握了平衡的小克在巨型“纤维方格”上跳来跳去，突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

放大一千倍？

“你们知道吗？正是因为这些睡莲，人类才学会怎么建你们刚才在植物园里看到的那些玻璃房！”

“嗯？睡莲和温室有什么联系？”

“你们想象一下，一个园艺师，同时他也是一个工程师，需要想办法移动一株植物学家从南美洲带回来的巨型睡莲。他很快意识到这些带回来的植物都十分脆弱。曾经被大船运到了中国的它们，虽然在环球海上航行中幸存下来，但它们无法承受中国干燥的天气和一个月都未必能见到的雨水，最终还是死了。他了解到它们需要跟原来生活的地方相似的热带气候。所以，他就单独给它们建了温室。睡莲一旦在玻璃房里舒服地安定下来，就开始生长了。它们越长越大，最后长满了整个温室。”

“它们会挤爆墙壁吗？”小克问，一想到植物具有超级力量可以打破玻璃就很激动。

“当然不会！园丁当即决定给它们建一个新的温室，一个比原来温室要大些的……”

“像现在这个吗？”

“别着急，小克。当把睡莲转移到第二个温室时，它们又继续不停地长。它们长得太快，以至于第二个温室也很快被填满了。”

“所以，这次它们将玻璃墙挤爆了？”小克十分肯定地再次问道。

“并没有，小克。故事里说园丁耐心地定期给它们建造更大的温室。他从巨型睡莲可以承重的大叶子中得到启发，用以支撑住这些玻璃墙。他观察到这些叶子后面的纹路，用钢铁重建了一个相似的结构。就这样，之后为了容纳巨型睡莲建了许多温室。最后，他建了一个巨型温室，比现在这个至少要大一千倍！”左依依最后说道。

“有比这个还要大一千倍的睡莲？”

“不是，小克，那是不可能的。说的是温室要大一千倍……”

艾莉莉走近入口附近的门，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俩的对话，天一点点儿亮了，他们的植物园探险之旅也马上要接近尾声了。很快，园丁们会拿起他们的十字镐、铲子、修枝剪；父母们会叫醒还在床上睡觉的孩子。是时候回去了。

但是左依依还有一个地方想去——一个整齐排列了许多古老植物的神奇地方，在离开植物园之前，她一直很想去那里做自己的调查。

左依依的小算盘

在带自己朋友逛植物园之前，左依依已经仔细了解过它了。在公园入口处的其中一栋建筑里，存放着本地植物学家数个世纪以来耐心收集的植物标本集。左依依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它是不对外开放的，只供研究员使用。

像今晚这样的机会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去收藏标本集的屋里转一圈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她想，这也可以让他们知道怎么对植物种类进行分类。同时，也肯定可以帮助女孩们利用自己收集到的所有树叶制作自己的标本集，再一次惊艳她们的老师。除此之外，她也可以悄悄地开展自己的个人调查。她伸手摸了下自己外套的口袋，确认笔记本一直都在。还有三株记在本子上不认识的植物，正等待她去确认身份呢。在这里，她没有发现任何类似在家中图书室里的植物书上所看到的植物。如果她行动足够迅速，她的朋友们都不会发觉今晚她带他们来游览植物园的真正原因。

她带着艾莉莉和小克朝着公园的出口方向走去，把巨型睡莲温室留在身后。他们很快回到了大路上，然后是通往植物园大楼的小道，这些大楼曾经是园区的接待中心和餐厅。它的正前面有一座红砖房子，栅栏将一楼的窗户封住了，没有大门钥匙的人无法进去。小朋友们在房子外面转了一圈儿，想找到能够进去的办法。车库的顶上有一个小推窗。如果他们能爬到那上面去，打开推窗应该不是件难事。

“如果我们从樱桃树爬上去，我们应该可以上到屋顶。”左依依一边说，一边已经抱住树干，准备往上爬了。

“等一下，先让小克上去，他个子太小抓不到第一根树枝。只有这样，我们三个才能都进去。”

说干就干，三人很快就站到车库的屋顶上。房子的窗户就在侧面，现在只要拉开底边的窗扇就能钻进大楼了。左依依和艾莉莉分别站在窗户的两侧，扶着窗柄，在左依依的指挥下，她们慢慢拉起窗扇。拉到一半，她们两个把头探进房间，房里几摞植物标本书紧紧地挤在一起，有些书比她俩还要大。让人不禁想问，这些植物学家究竟是如何带着这些书到处旅行的！这些植物标本书被一些由于时间长而发黄的细短绳捆着，我们可以想象，数个世纪以来，多少植物标本被一株一株收集、制干、精心分类、保存并收藏在这些书里。各种沃德箱（培育蕨类植物等的玻璃容器），各种形状的便携式迷你温室，以前的植物学家用它们来保存实地观察的植物，把它们带到这里，再放到台上完美地展示。

踪迹

阿奇十分好奇，在女孩儿们面前精力十足地跳上窗沿，左依依也接着钻进房间里。她左右看了一眼，以确定先往哪个方向去。艾莉莉紧紧跟在她后面，小克则缓缓地走着。

“小克，你快点，不然你要看不见阿奇了！”艾莉莉喊道。

“来了，来了。都不让人欣赏一下景色吗？”他回答道，突然十分安心地遥望着空中高挂着的月亮。

“这倒是个新奇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风景了？”姐姐的话打破了黑夜里的寂静。恼火的小克也马上跳进房间里，快走了几步去找他的宠物去了。

房間里一片漆黑。艾莉莉指了一个方向让他去找：“它在那张桌子底下。但是如果你不注意，它就会逃走。”

小克趴下来去抓自己的宠物。左依依走到了房间的深处。她试图搞清楚这些植物标本是如何分类的。所有的架子上都贴上了一些小标签。她靠近去读上面写的文字。标签上有名字、年份，有的还写着地区或国家。她转了好几个书架。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她很肯定在她父母的笔记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她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取出这本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她拿出自己的小笔记本，里面写了那三株她还不认识的植物。她手指交叉祈祷自己能有好运气。看着她在这些书架边上鬼鬼祟祟的，艾莉莉便走到左依依身边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你拿着这些旧植物标本干什么呀？”

左依依太专注了，根本没有听到艾莉莉的话。她快速地翻着书，希望能找到跟她画在本子上颜色或者形状相像的植物。

“左依依，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你觉得咱们今晚收集的树叶不够多吗？那这里还有很多花，它们都完全掉色了……”

左依依继续一言不发地翻书，她几乎都要翻完了。当她翻到最后几页时，突然一朵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看了自己笔记本上画的，和书上的惊人的相似。她又重新观察粘在厚纸板上的干制标本。花茎部位的空白处有用铅笔写的文字说明，她弯腰试图弄清楚植物学家写了些什么。但是没用，这些字就跟苍蝇脚一样小，难以辨认。在下方，她看到了一个拉丁名，一个日期和地点。这个标本并不是很古老，这朵花应该是跟她父母在地中海旅行同时期发现的。她走近去看植物采集所在地的名字，一排很小的字母写着：塔斯马尼亚的亚瑟港。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她父母去过塔斯马尼亚，那里一定藏着令人着迷的秘密……

当她正准备再找另外两株她不认识的植物标本时，一声刺耳的警报响起。她转身看着惊恐的艾莉莉，两个女孩到处观望寻找小克。他正趴在地上，试图去抓住未经允许，已经跑到隔壁房间的龙猫。在穿过房间时，阿奇启动了大楼的报警器。如果他们不赶紧离开，他们肯定会被警察逮住！

神不知鬼不觉

左依依飞速地思考。她以最快速度合上书，把它放回书架跟其他书摆在一起。然后她把笔记本放回口袋里，跑到隔壁房间去看阿奇有没有被逮住。阿奇飞速沿着走廊方向逃去。如果他们不赶紧抓住它，它马上就要跑远了。

“快，艾莉莉！你从这去堵住它以防止它跑到另一个房间去。小克，你快点从这边去拦着它！”

艾莉莉和小克气喘吁吁，二话不说立即行动。左依依希望赶在阿奇跑到走廊尽头前到达。在地板上滑了好几米远的阿奇停下来，看往要哪个方向逃跑。到处都是门，有些门是大开的，有些则需要用鼻子挤开。它选了幽暗处一张半掩半开的门，又重新飞快跑起来，头也不回。左依依立马明白了龙猫打算干什么，跃到门口堵住门不让它挤开。小家伙的鼻子卡在了橡木大门中间，被吓住了。小克随即也赶到了，他抓住阿奇的脖子后面。

“我抓住了！”

“好，太棒了！抓稳它！”

“抓紧时间！往后转！去出口！”

左依依、艾莉莉和小克闪电般地迅速折回原路，从进来时的窗户跳出去。到了车库顶，左依依将窗户的窗扇放了下来。接着，他们顺着来时的樱桃树爬了下去。要是他们在瓦片上滑倒，他们就完蛋了。小克紧紧地拽着他姐姐。太紧迫了，他都没有时间发牢骚。左依依折返回来伸手接他，他扶着她的手跳了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到了树枝上；他姐姐紧随其后冲了下来，左依依最后收尾。

“小克，快点下来。这个树枝撑不住三个人的重量！”

没有多想的小男孩双臂抱着树干滑下来。

当他们一落到植物园的地面时，警报就突然停了。安静得让人有些担心。小克呆住不动，看接着会发生什么，听警车的警笛是否已经从城市远处的街道传来。

“这是个恶作剧吗？”左依依问，在狂奔后完全喘不过气来。

“这里也许有什么东西……”艾莉莉一边喘气，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

“可能只是为了吓我们。”小克不确定地说。

“这，这可真吓到我了！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马上离开这里。除非是真聋了，否则保安应该马上就要来了……”艾莉莉说。

“除非他不喜欢穿着睡衣出门……”小克看着自己外套下面的睡衣补充道。

“不要再说这些蠢话了。走吧，咱们趁来得及赶紧走吧——绳子在那。等他们发现这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咱们已经走远了。”左依依镇定地说。

尾声

左依依、艾莉莉、小克以跑步的速度穿过了公园。温室静静地坐落在那里，只有几缕晨曦照在他们身上。花坛上的花儿还耷拉着脑袋，崭新的黎明异常的平静。他们是不会忘记这次冒险引起的悸动的。左依依带着几人回到放绳子的地方，将枕头放在肘下以免自己被护栅的尖刺扎伤。小克比来的时候行动灵活多了，也没有在翻过护栅后摔到屁股。

左依依安静地解开绳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自己的背包里。她从外面看了一会儿植物园，这里不再有他们来过的痕迹。如果保安想要搞清楚晚上植物园发生了什么，他肯定会头大的。

左依依拍了拍自己外套上的口袋，检查她的笔记本是不是一直都在那儿。有一天，她肯定还会再回来继续自己的调查。

被他們来时打断唱歌的猫头鹰早已经睡着了，是时候回到床上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