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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玉凯:行政机构精简应未雨绸缪

2023-06-19张倩

财经 2023年12期
关键词:龙港财经财政

张倩

2023年全国两会通过的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提出,精减中央国家机关人员编制。中央国家机关各部门人员编制统一按照5%的比例进行精减,收回的编制主要用于加强重点领域和重点工作。

3月20日,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机构编制委员会发文表示,从今年3月开始,集中力量和时间开展市级机关单位编外用人清理规范,计划用5年时间将编外人员精减完毕。有观点认为,这是地方财政节约人力支出的举措之一。

更早之前,山西省先后批准6个县作为机构改革试点,推进党政机构重组整合及精减事业单位数量和人员。

与此相伴生的是,随着人口自由流动、城镇落户门槛降低的前提下,一些行政区域面临着常住人口锐减的问题,如何使得行政配置与行政资源相匹配,提高财政资金的使用效率,成为需要考虑的问题。

比如,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与六普数据相比,黑龙江省常住人口减少646.39万,降幅达16.87%。全省13个地市人口全部下滑,绥化、齐齐哈尔人口流失超百万,哈尔滨减少63万。

而陕西省佛坪县,常住人口仅3.02万人,且仍在流出,但财政供养人员达到了6000余人。

在此种背景下,中国行政体制改革研究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教授汪玉凯在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精减行政人员及机构数量是减轻财政负担的重要手段,相关部门应该未雨绸缪,尽快采取措施推进改革,以使地方稳步渡过财政收入下滑的难关。

社会管理成本有多大?

《财经》:现在中国有多少财政供养人员?其中行政事业编制数量是怎么确定的?

汪玉凯:财政供养人员比如公务人员中,包括了党的机构、政府机构的任职人员,目前,全国公务员的数量是700多万。此外,还有3200多万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比如老师、医生、护士、科研机构等单位的员工,这些人也都是靠财政供养的。此外,还有城管、协警,目前全国仅协警就有几百万人,而在城管之外还有协管,再加上500万城市管理网格员。

以上这些人都是靠财政来供养的,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不过,严格来讲,中国公务人员的数量并不多,编制只有730多万个。

现在的财政供养人员数量和过去相比,计算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的编制数量是好多年前制定的,这么多年以来,相关部门从来没有增加过编制数量,也就是说“只减不增”。

《财经》:为什么“只减不增”?

汪玉凯:国家控制行政编制,以达到控制行政人力开支的目的。这就形成了一个局面,在编制无法增加的情况下,各个地方并不会根据各自的实际情况裁撤编制数量,而是在省域内进行调剂,比如北京市、上海市、黑龙江省,都是这样做的。省内有权根据各个地市的发展情况,來均衡不同地方的财政供养人员配比,但前提是编制总量不增。

《财经》:虽然编制没有增加,但是多个地方的财政供养人员是在不断增多的。

汪玉凯:是的,财政供养人员之前主要分两类,行政编制和事业编制。而现在行政支出增加,主要是地方近年聘请了很多临时管理人员,比方说协警、网格员。举个例子,我们正式的公安编制人员为200多万,但实际上,现在从财政领工资的公安人员总数达到了480万。也就是说,临时聘用的协警比正式的公安人员还要多。城管人员也是,编制不多,但是招募来的协管比正式人员还要多,再加上500万社区网格员,还有57万个行政村的书记、村主任、会计,还有11万个社区,其中每个社区的配置大概为7个人。这些人都是从财政领钱的,所以这一块儿的支出就变得非常大了,总数大概有六七千万人。

《财经》:也就是说随着社会管理越来越复杂,管理成本或者说服务成本是在不断提高的,这最直接的后果是,财政负担也越来越重。

汪玉凯:是的,这和传统社会不一样。

《财经》:近几年随着人口自由流动的程度加大,以及城镇化进程的推进、各地经济结构的变化,一些城市,尤其是东部沿海地区的常住人口规模在迅速增加;而内陆一些经济欠发达地区,人口则在快速流出。在这种情况下,不同地方的财政供养人员的比例是否应该调整?

汪玉凯:首先明确一点,人口自由流动是社会进步的标志,法律上规定的人口就是可以自由迁徙的。

第二个问题是城镇化进程的推进,减少农民数量的同时提升农业生产力,用最少的成本解决国人的吃饭问题,是面向世界、步入现代化强国的一个主要路径。所以随着农村人口大量进入城市,实际居住在城市的人口现在已经达到了将近10亿,农村大概只有4亿人。当然很多人没有户口,尤其是北上广深这种还没有放开落户限制的大城市。

这样一来,地方可能确实需要一个机制来对现有行政人员进行调整。但是,这其中的问题是,城市管理比农村管理要复杂得多,需要的管理人员也更多。从理论上来讲,随着人口大量转移流动,特别是城镇人口大量增加后,管理队伍也应该随之调节。但类似的调整机制只有城市里才有,比如根据城市人口数量来配备公安干警和城市管理人员的数量。但是在农村,这种行政布点就少得多,也没有系统性的调整机制。

其实对于公务员队伍来说,是有一个机构数量标准的,比如一个30万人口的县,应该配置多少个机构。中国的县级城市分为大、中、小不同的等级,人员配给数量因此是不同的。

相关部门应该未雨绸缪,尽快采取措施推进改革,以使地方稳步渡过财政收入下滑的难关。图/视觉中国

改革需要决心和动力

《财经》:但是在实际情况中,即使人口数量减少了,行政机构也要跟上级保持一致,这样一来,调整机制很难发挥作用。

汪玉凯:这个现象的根源是,国家机构没有进行相关的调整,国家不动,地方自然也不敢动。

《财经》:背后是有什么顾虑吗?

汪玉凯:就是担忧在行政机构体系中上下会不配套。但是,山西省河曲县搞了一个事业单位人员的裁撤试点,虽然是被上级要求实行改革的,但也确实裁减了很多事业编制。

《财经》:河曲主要是通过控制新进人员和退休人员的比例,以及将很多事业单位的人员下放到乡镇,以实现人员裁减。对于最终的效果,当地其实也心里没底。

汪玉凯:我看了相关的报道,河曲是合并了很多事业机构,这个力度是比较大的。但是人员方面相对比较复杂,你提到控制人员进出比,这其中就包括让很多人提前退休,但是退休后他还是要领养老金的,这仍然是由财政负担的。

《财经》:之前很多地方都表示要精减事业单位人员,但事与愿违,事业单位人员反而越来越多。而且,山西第二批事业单位改革试点,原本选了8个小县,但最后只有4个接受试点。从这个角度来看,地方的改革意愿并不强烈,或者说没有足够的动力去进行改革,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什么?

汪玉凯:原来财政情况比较好的时候,改革的动力都不强,在机构和人员精减上大动干戈,可能会让很多人有意见。

现在各地的财政压力都比较大,地方只能自己来解决问题。但这种地方自发式的改革,如果没有中央统一安排和权威要求的话,很难持久,也很难全面铺开。

《财经》:这样改革的正当性和权威性就大打折扣。

汪玉凯:不过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例子,就是浙江省的龙港市。龙港撤镇设市后,上级单位给了它县级管理权限,其中行政编制为500个,事业编制有1000多个。龙港有将近47万的常住人口,比北方很多县城的人口要多出很多,各项经济指标在温州市也名列前茅。

龙港的行政管理有几个关键词:大部制、扁平化、低成本、高效率,用数字化转型和行政改革两条腿来推动管理。龙港的市委市政府一共设置了15个行政机构,不设乡镇和街道,由市政府直接管理102个社区。

与龙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部某县的人口不足3万,但是有1000多个公务员,37个党政机构。

这个对比很能说明问题。那就是一些地方的党政机构人浮于事、机构游离的问题非常突出。所以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如何科学规划,下更大决心来解决这一现象。

1998年的机构改革力度很大,成效也非常明显,改革的成效延续了很多年。因此,不要慌,也不要害怕,改革自我修复的能力和弹簧回弹的能力是一样强的。所以说,需要更大的改革勇气,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问题是,需要为改革提供法治保障,否则会影响地方行政改革探索的效果。

同时,还是要解决原始的创新和改革动力问题,外在的压力推动改革的成效是非常有限的。

如何更稳妥推进改革?

《财经》:对于稳妥推进改革,你有什么具体建议吗?

汪玉凯:我的看法主要有下面这几点。

第一个就是,不应把大量裁减事业编作为改革的目标。因为事业编有很多是老师、公立医院的医生,他们是民生问题最重要的保障。医疗教育都是提供民生服务的,也最能体现政府执政为民的理念。所以,我建议裁减那些相对可要可不要的岗位,尤其是可以推向市场的岗位。另外这些年我们还增加了不少财政供养的社会组织,比方说社区工作者,这些都是可以推向社会的。

此外,很多村主任、村书记也是拿财政补贴的,还有全国500万的网格员,我认为财政补贴的边界不能太宽。从这种大的方面来讲,应该划清界限、理清楚社会需求来进行改变,在一些领域应该让社会组织发挥作用,这是我的第二个建议。

第三个建议就是一些党政机构可以精简,就像浙江的龙港市,还有广东的顺德市,都采用了机构融合的方法,原来的几套班子合并成一套人马挂几个牌子,业务相近的机构合并到一起,这样可以大量减少机构、减少人员。

第四个建议是政府没必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现在一直讲,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政府作用是第二位的。如果不管大事小事政府都出面,那就必然要承担过大的责任,效率还不高。所以说该政府管的事,政府就管,不该管的就放给社会、交给市场来做。这样可以大量减少人员和开支。

《财经》:放给社会的话,能有力量承接吗?

汪玉凯:好多社会组织在经过40多年的发展后,已经培育起来了,应该信任它们,让它们扮演好它们的角色,社会会变得非常有活力。我们一直说,党委领导、政府负责、公众参与,要打造社会治理新格局,共建共享共治,应该按这种思路发展。

《财经》:改革可以从哪些地方启动呢?

汪玉凯:我觉得一些富裕、经济比较好的地方和一些经济不那么好的地方都应该试点改革,根据各自的情况制定不同的方案。在这些试点,国家可以提供一些政策,最后根据结果再对方案进行优化和推广。从富裕和穷的地方,分别找出经验教训,以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推广。

《财经》:如何让地方有改革动力?

汪玉凯:这就需要中央统一部署,当然这需要在试点范围内更新政绩考核标准,把改革成效纳入考核项目,这对地方政府就形成了动力。

《财经》:相当于把改变目标化,纳入政绩考核体系。

汪玉凯:对,就像考核指标中的GDP(国内生产总值)一样。这样一来,我觉得地方会有动力去创造出很好的经验。

《财经》:地方永远是有办法的。

汪玉凯:对,他们非常熟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办法永远比困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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