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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山书院的发展特质探析

2023-06-19王琇清王曰美

荆楚学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儒家文化

王琇清 王曰美

摘要:尼山书院位于孔子诞生地尼山,是中国古代祭祀型书院的典型代表。尼山书院在旧有祭祀庙宇的基础上由官方主持建成,尽管在朝代更迭中多遭战乱毁坏,但在朝廷和孔府的重视下得到多次重修,保留至今。尼山书院的兴衰历程,除了在史志资料中有所记载,还见于历代所立碑刻中,尤以曲阜碑刻所记最为详实、丰富。通过分析现存曲阜碑刻的数量与形制,可见尼山书院地位显著、存续千年等特质;通过对相关碑文的解读,可见其庙学一体、且以祭祀功能为主等特质。对尼山书院发展的历史规律与特质进行研究,能够为今后尼山书院的保护与发展提供启示与借鉴。

关键词:尼山书院;尼山孔庙;曲阜碑刻;祭祀型书院;儒家文化

中图分类号:K2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0768(2023)03-0053-08

尼山书院是中国古代书院中典型的祭祀型书院。作为孔子的诞生地,尼山在历史上一直备受孔子后裔和历代统治者的重視,尼山书院也因此在中国古代政治环境变化中所受的影响较小,整个建筑群得以存留至今,在现存的祭祀型书院中具有典型的研究意义。目前学界相关研究多将尼山书院作为祭祀型书院的代表置于区域书院研究或整个书院发展史中( 1 ),针对其进行专门深入研究的较少( 2 )。而碑刻作为一种特殊史料,不仅是一种历史文献和历史文本,更是一种历史文物和历史行为,以曲阜现存与尼山书院相关的碑刻为中心,辅以其他历史文献、档案,探析尼山书院的发展特质及成因,能够更好地理解尼山书院与儒家文化发展历程,为今后推动尼山书院的合理利用与发展提供借鉴。

一、尼山书院发展沿革

尼山书院,又称“尼山诞育书院”,坐落于孔子诞生地尼山,元代《创建尼山书院之记碑》记载:“尼山去曲阜东南六十里,今属滕州邹县,在滕西百里,邹东六十里。其五山峰并峙,中峰则所谓尼山,启圣王夫人颜氏所祷而生圣人也。”[ 1 ] 91从历史上看,尼山书院与建在前面的尼山孔庙是一个整体[ 2 ] 45,在五代所建尼山孔庙的基础上兴建,后经不断完善增修,到元代正式建成,是典型的“即庙为学”的祭祀型书院。虽然在动荡中经历过破坏,但又得以重建,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大多是自清代遗留下来的建筑。

唐代州县官学皆立孔庙,孔子与儒家文化受到高度尊崇,五代后周显德年间(公元954-960),兖州太守赵某开始在尼山建立庙宇,奉祀孔子及其父叔梁纥,此时尼山仅有供祀庙宇。宋代尼山孔庙得以扩建完善,《创建尼山书院之记》碑记载:“宋庆历癸未(1043),孔子四十六代孙袭文宣公知兖州仙源县宗愿作新宫有庙,有夫子之殿,有夫人之位,有讲堂,有学舍,有祭田。”[ 1 ] 91孔子四十六代孙孔宗愿袭封后在原有祀庙的基础上增设祠堂、讲堂、学舍、置祭田,开始将尼山孔庙发展成为授徒讲学的地方,自此尼山孔庙具备了书院的功能。金代有关尼山孔庙最直观的记载见于《孔氏祖庭广记》中的《金尼山庙制》图(如图1所示)。

图中虽没有完全标注各建筑名称,但与书院的基本布局相一致。据推测,北侧院落的用途应与讲堂相同,院外东侧两个体量较大的建筑为供师生居住的学舍[ 8 ] 23。可见其功能已经逐渐完备。到元代,尼山书院才正式建成。尼山书院院内有一通名为《尼山孔子像记》的石碑,记载了至元三十一年(1294)邹县尹司居敬在尼山按照天子等级为孔子塑像的事迹。《阙里文献考》记载:“元文宗至顺三年(1332),五十四代衍圣公用林庙管勾简实理言,请复尼山祠庙,彭璠为官师奉祠。疏下礼部。奎章阁大学士康理力主之。议上中书,不果行。顺帝至元二年(1336),复以中书左丞王懋德言,置尼山书院,以璠为山长。”[ 4 ] 76彭璠受命之后迁居尼山,动员尼山乡亲投入到书院建设中,地方官员、贤达、孔氏后裔也纷纷出资出力协助修建,“不数月而大殿成,殿门成,毓圣侯之祠成。学宫在庙之西,国子监制也。作观川亭于坤灵洞之上……继以塑绘圣贤之相成,乐器祭器以次第成。置弟子员,以凡民之子弟俊秀者充之,以复其身役”[ 1 ] 92。至此,尼山书院正式建成,此次修建活动在《尼山书院碑铭》和《创建尼山书院之记》两通碑中皆有记载。尼山书院建成后,规模完备,在山长彭璠的带领下招收子弟学习,发挥着祭祀与讲学的功能。至正十四年(1354),邹县达鲁花赤马哈麻君在尼山书院增塑颜、曾、思、孟四公像,配享尼山大成殿,此事在《尼山大成殿增塑四配享记碑》中有详细记载。元代末年,尼山孔庙和书院在战乱中遭到严重破坏。明永乐十六年(1418)第59代衍圣公孔彦缙主持重建尼山庙,规模完备,并立《重建尼山庙记》碑记载此事。弘治七年(1494),尼山书院又经历了一次修葺。明末“兵燹屡被,殿庑摧残……(尼山书院)虽春秋之俎豆无恙,而栋宇门墙将有不可复识者矣”[ 1 ] 303。清代把书院教育作为国家正统教育体系的组成部分,尼山书院也得到了相应重视。康熙、雍正、乾隆、咸丰四帝在位期间,尼山书院皆有得到修缮,《重修尼山祠庙记功碑》记载“清康熙时六十七代衍圣公加以涂饰。雍正间,六十八代衍圣公鼎而新之。嗣经乾隆间七十一代衍圣公、咸丰间七十四代衍圣公两项重葺”[ 5 ] 396;康熙十七年(1678)所立《重修尼山书院碑记》评价此次重修为“实逾创制”[ 1 ] 304。道光二十六年(1846),七十四代衍圣公孔繁灏奏请朝廷拨银重修尼山书院及孔庙,历时3年完工,并立《大清重修尼山纪恩碑记》《重修尼山庙宇书院记略》二碑以记,此次修建所成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尼山书院规模。在晚清书院改制和社会大变革的背景下,尼山孔庙及书院几近瓦断垣颓,后来以尊崇孔教为己任的福建籍商人郭祯祥捐款,于民国十三年(1924)秋至民国十四年(1925)夏修缮,衍圣公孔德成嘱托宗人立《重修尼山祠庙记功碑》《重修尼山圣庙之碑》以记。新中国成立后,尼山孔庙及书院的建筑、碑刻、古树等得到充分的保护和修缮。2006年,尼山孔庙及书院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纵览尼山书院发展沿革,可见在尼山孔庙与尼山书院的建立、完善与历次重建的过程中,多有专碑记载,也有官员、文人至此立碑颂德。这些碑刻中记录了尼山孔庙与尼山书院的设立缘由、发展历史、修建过程、建筑布局、撰碑与立碑人等信息,以年代顺序排列各碑,从碑名中可大致窥见尼山书院的发展历程。此外,这些碑刻的存在也是尼山书院历史地位的表现,是我们当下研究尼山书院的宝贵资料。

二、曲阜碑刻中所见尼山书院特质

书院是中国古代特有的教育组织形式,以民间私人创办和组织为主,最早出现在唐代。唐玄宗之时有丽正书院、集贤书院,主要是藏书、修书之处。宋代国家推崇儒学,官办学校逐渐不能满足社会需求,士大夫纷纷开设书院,授徒讲学,形成了古代学术的高峰,奠定了书院的基本架构,主要有三大功能,讲学、藏书、供祀[ 6 ]。这一时期,孔宗愿在原有祀庙的基础上增设祠堂、讲堂、学舍、置祭田,开始将尼山孔庙发展成为授徒讲学的地方,虽未得名,但已具备书院的基本功能——祭祀与讲学。到元代,经朝廷批准后,尼山书院正式建成,并任命彭璠为第一任山长。之后在历代官府与孔府的支持下,尼山書院又得到多次完善与重建,比分布在曲阜及周边地区的同时代书院( 4 )受到了更高的重视。与中国古代大多数由民间私人创办并以讲学议政、藏书自修为主的书院不同,尼山书院由官方主持在原有祀庙的基础上兴建而成,是一所以祭祀为主要功能且延续至今的书院。下面结合曲阜碑刻对尼山书院特质进行分析,进而将其主要特质总结为以下几方面:

(一)官方兴办,地位显著

首先,尼山书院同时受到官府和衍圣公府的重视。

在史料记载中,尼山书院的设立与修建往往是在官府的诏令及主持下完成的。宋代文宣公孔宗愿在尼山祀庙的基础上增设学堂,金代衍圣公孔元措大修尼山祠庙,并增设寝殿。元代衍圣公孔思晦上书要求重修尼山祠庙,后左丞王懋德又上书奏请在尼山设置书院并举荐彭璠为山长,获朝廷准,尼山书院正式诞生。《创建尼山书院之记》碑对此事记载如下:

至顺三年岁壬申,五十四代袭封衍圣公孔思晦,用林庙管勾简实理言,请复尼山祠庙,置官师奉祠,因荐璠可用。事闻中书,送礼部议。奎章阁大学士康理公巙时为尚书,力言其事当行,议上。至元二年丙子,中书左丞王公懋德率同列执政者白丞相,置尼山书院,以璠为山长。三年六月至官,祓舍山中,罄竭私橐,继以假贷。……山东东西道肃政廉访分司宁夏杨公文书讷行部率其吏翟迪、赵士恒、郭敏趋兹山,留璠舍。一日,顾瞻徘徊,以其事为己任,命同知滕州事郝宝宝闾领之。首出俸以为之先,而监州李彦博、邹县令张士谦与郡邑之官属,暨大宗子孔克坚、袭曲阜令克钦,宗族子孙,凡齐鲁之境贤卿大夫士民之好事者,出钱而劝成之。择木于山,陶甓于野,佣僦致远。牵车牛,服力役,连畛载途,饮饷相望,役大而民不知劳。……不数月而……成。……夫朝廷议定于上,部使者有司宣力于下,以克有成。[ 1 ] 91-92

与民间私人所办书院相比,尼山书院在朝廷议定下,由官府、官员、孔氏后裔、乡贤共同创建,如此大的工程,仅用数月而成,其受重视程度及地位可见一斑。明代永乐年间,孔子第五十九代孙袭封衍圣公孔彦缙、第五十五代孙曲阜世尹孔克中,第五十四代孙族长孔思楷集力对遭战乱破坏的尼山孔庙及书院进行重建,并立《重建尼山庙记碑》。《阙里文献考》记载:“明成祖永乐十五年,五十九代衍圣公率族人重修,增建启圣殿及寝殿于西偏。孝宗弘治七年,六十一代袭衍圣公宏泰,五十八代孙、三氏学学录公璜以修文庙余资重葺。”[ 4 ] 76明代文化政策严厉,书院经过多次损毁,但尼山书院却得到多次修缮,这与尼山书院的身份与地位息息相关。清代康熙、雍正、乾隆年间,时任衍圣公孔毓圻、孔传铎、孔昭焕都对尼山书院进行了修缮。道光二十六年(1846)衍圣公孔繁灏“咨请工部奏,蒙皇上允准敕修,特命大吏勘估,撤旧更新,拨山东藩库庙工生息银三万一千五百五十两”[ 1 ] 377,重修尼山并立《重修尼山纪恩碑》。民国时期政局动荡,衍圣公孔德成有心修缮但资金短缺,后在郭祯祥资助下得以进行,为此在尼山立《重修尼山圣庙之碑》纪念,但因“尼山境地较僻,闻见难周”[ 5 ] 396,再立《重修尼山祠庙记功碑》于阙里孔庙十三碑亭内。

尼山书院的山长由朝廷批准任命,首任山长是彭璠,但后来逐渐由孔氏后裔担任。明朝建立之始,规定尼山书院和洙泗书院各设山长一名,由衍圣公保举贤能的族人担任,赋予衍圣公对尼山书院的治理权,孔闻韶就曾以尼山书院无人主持祭祀事宜为由,奏请朝廷委派他的弟弟孔闻礼担任山长。明正德二年(1507),衍圣公孔闻诏奏请将尼山书院的山长改为学录,秩从九品。清顺治元年(1644),吏部复准山东巡抚方大猷条奏,尼山书院和洙泗书院学录由衍圣公分别咨送弟侄和族人替补。乾隆元年(1736),学录品秩由从九品升为正八品[ 7 ]。实际上尼山书院已成为衍圣公府荫庇下共享朝廷优渥之地,可见其地位之殊显。

其次,在尼山书院发展过程中,其建筑形制逐渐完备,到清代“实逾创制”,诸多碑刻因之而立,并且流传后世。

宋代文宣公孔宗愿在尼山祀庙的基础上增设学堂,金代衍圣公孔元措大修尼山祠庙,并增设寝殿。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1294),邹县县令司居敬改塑神像于尼山坤灵洞中,衣冠皆从古代天子礼制。元顺帝至元四年(1338)尼山书院正式建成时,大成殿、大成门、神厨、明伦堂、东斋、西斋、毓圣侯庙、观川亭皆备,并仿国子监之制设立学宫,采取“左庙右学”的传统规制布局,可见其地位已经高于其他地方书院。至正十四年(1354),邹县达鲁花赤马哈麻又为尼山书院增塑四配享。通过元代的扩建,使得尼山书院的格局堪比太学[ 8 ]。此后皆在此基础上修缮,而清代的重修,可谓“实逾创制”[ 1 ] 304:道光二十六年(1846)衍圣公孔繁灏奏请朝廷拨银进行大规模重修,所立《重修尼山书院纪恩碑》记载如下:

经始于道光丁未春二月,告成于道光己酉夏五月。计大成门三间,大成殿五间,东西庑十间,寝殿五间,东西庑六间,讲堂三间,启圣殿五间,寝殿五间,门三座,毓圣侯祠三间,门一间,后土祠一间,内外围墙共一百二十丈。大成殿柱旧用木,今易以石柱六,添置斗拱、承尘。大成门外添建石棂星门一座,围墙五十余丈。于庙后隙地添建神庖、神厨二所,新修礼器,谨藏庙庑。又书院九间,大门一间,茶房一间,围墙三十丈。门外观川亭一间,颜母山颜母祠三间,大门一间,围墙十八丈。[ 1 ] 377

此次重修历经两年多,此后尼山祠庙和书院的建筑、称呼区分开来,庙后所建四合院式建筑独稱尼山书院,建筑规模和布局达到最高程度,我们现在所见尼山孔庙及书院基本与之相同。

“我们认为,无论立在宗庙里、宫殿前的庙堂之碑,还是置在墓葬前的神道之碑,其做法都有其特殊的,甚至神圣的含义”[ 9 ]。在现存曲阜碑刻中,与尼山书院的修建、发展有关的官方所立碑刻共有10通,其中碑头有雕龙纹饰的有4通( 5 ),另有私人拜谒所立碑刻3通,这些碑文除记事外,还包含了大量对尼山圣迹及尼山书院祭祀讲学功绩的褒扬词句。而同由孔府管辖的洙泗书院、春秋书院、石门书院等并未有如此大的建筑规制及碑刻遗存,可见尼山书院在儒家历史上地位之显著。

(二)因庙设学,庙学一体

最早有关尼山祠庙的记载出自《魏书·地形志》:“鲁……有叔梁纥庙。”[ 5 ] 398相传孔子父亲叔梁纥及母亲颜徵在登尼山致祷后而生孔子,于是后世在尼山建庙奉祀,最初称“叔梁纥庙”。唐代《括地志》中亦有记载:“叔梁纥庙亦称尼丘山祠,在兖州泗水县五十里尼丘山东址。”[ 10 ]后周显德年间,兖州太守赵某因尼山为孔子诞生地设庙祭祀。宋代庆历年间,文宣公孔宗愿“始即庙为学,立学舍,置祭田”[ 4 ] 76,尼山孔庙在祭祀的基础上增设讲堂、学舍、祭田,始具备书院功能。至元四年(1338),尼山书院正式建成,正式发挥讲学功能。时任国子助教陈绎曾撰《尼山书院碑铭》记载:

惟天生圣,惟圣垂宪;惟师典教,惟士祗学。报本于兹,有翼有严。若师若士,非经何教,非德何学。一乃心、勅乃身,以明天伦,以究人治,报天尊圣,以衍无疆之休。或敢不恭,则有常宪。[ 11 ] 163

奎章阁侍书学士、翰林侍读学士、通奉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知经筵事、蜀郡虞集所撰《创建尼山书院之记碑》记载:

学宫在庙之西,国子监制也……乐器祭器以次第成。置弟子员,以凡民之子弟俊秀者充之,皆复其身役。[ 1 ] 92

奉训大夫、国子监丞危素所撰《尼山大成殿增塑四配享记碑》记载:

书院之诸生,尚考求于方策,非四公之学,不敢学也。邑大夫之望于诸生者,庶其在此,可不勉哉![ 11 ] 173

从这三处碑文中可知,尼山书院学堂依古代最高学府国子监“左庙右学”之制建成,招收优秀的平民子弟入学讲授儒家经典,传习礼乐文化,培养优良德行,究明天伦人治礼仪,以报上天,以尊圣人。“进足以匡吾君,而泽吾民;退足以化其乡,而善其俗”,此为尼山书院这样的官办书院培养人才的标准[ 12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历代帝王为孔、颜、曾、孟四氏“圣裔”特设“四氏学”( 6 ),因而尼山书院的教育对象只是平民子弟。尽管在历史记载中看不到它培养出具有高成就的学生,但从文教传承延续的角度来看,尼山书院是不可或缺的。

(三)祭祀功能为主,兼具教化功能

尼山书院本是在祀庙的基础上建成,且与其他书院相比保留并增设了大量的祭祀建筑,明代《兖州府志》记载如下:

元至顺三年,衍圣公思晦请命重建,赐额尼山书院,立讲堂学舍祭田,设山长一人奉祀。其制:中为大成殿五间,以奉夫子;后为寝殿三间,以祀夫人;东庑三间,以祀伯鱼;西庑三间,以祀子思。庙之西北为启圣公庙,庙后有寝,祀颜氏夫人。其西南为毓圣侯庙,以祀尼山之神。宋仁宗皇祐二年,封山神为侯故也。庙之东南有观川亭,其下有坤灵洞……[ 13 ]

从《兖州府志》所载内容中可知,尼山书院除设有大成殿和寝殿用以祭祀孔子及夫人外,还增设了供奉孔子父母的启圣王庙及供奉尼山山神的毓圣侯庙。这些祭祀建筑的设置就表明,与其他书院相比尼山书院的祭祀功能之明显。

尼山书院每年仲春、仲秋两月逢上丁日都要举行祭孔仪式,祭孔时所用的“佾舞”是周代朝廷举行典礼时所用的乐舞,孔庙的“八佾”乐舞具有特殊内涵,它以褒扬孔子和赞颂儒道为主要内容,音乐是周代的“六乐”,歌词则是颂扬孔子和“礼乐”思想[ 12 ]。这些祭祀活动既是对孔子和儒家文化的高度宣扬,又在祭祀仪式中无声地向人们传递了儒家思想,起到了“德化天下”的作用。

李东阳在《重修尼山宣圣庙记》对尼山庙的祭祀和教化功能这样描述:

阙里林庙则以嗣衍圣公主其事,尼山之庙以二月为生辰九月为忌日,一岁再祭,而山之神亦附祭焉。夫魂气之飞扬,固非体魄归复之比,然因生遡原报本反始之,举有之而不敢废兹庙之制,诚不可以或弛也。为孔氏后者观圣人之音容而不可得,则求之庙庭,庙庭而不得,则求之林墓,林墓而不得,则又于兹山、兹庙求之。仰止景行,念尔聿修之意可以油然而生矣。圣泽所庇不愈远而无穷哉!况天下之学者、仕者,或游或寓之此而求焉,其为益不亦大且博哉。若谓圣人之道无所不有,圣人之神亦无所不在,有不专乎此者,则论其理之凡,而非所以论祭之义也。[ 14 ] 701

圣人已去,圣人之庙成为后人“观圣人之音容”之处,激励后人继承发扬先人的德业。尽管尼山书院的教学功能不甚鲜明,后期几乎陷入停滞状态,但一直发挥着教化作用。

惟天生圣,惟皇崇圣,孰敢不钦。若官,若吏,若士,敢有不祗厥事,国则有常刑。敢有朋酗酒、致郑声、博弈笑呼,以黩清庙,时则有大罚。敢有讌使介、舍羁旅,国则有常罚。敢有踰垣墙、毁宫庙、牧牛羊、窃薪刍,时则有常刑。[ 11 ] 163

《尼山书院碑铭》中这段话表明,后人如有不符法度道德、亵渎神明等行为,一定会受到惩罚,意在教人向善守度、不逾纲常。曲阜现存与尼山书院相关的碑刻中,皆有大量对孔子及儒家文化的褒扬赞颂。故来此观摩拜谒的后人,见到这些碑文之后一定能感悟到儒家文化向上向善的力量,沐浴在儒学忠孝礼乐的教化润泽之中。

(四)存续千年,经久不衰

在今天,尼山书院依然屹立在尼山五老峰上,接受子孙后辈的瞻仰。虽然尼山书院自建立以来没有培养出卓有成就的名家硕儒,但是它在朝代频繁更迭的历史进程中毁了再建、建了再毁、再毁再建的这一往复循环的过程,我们可以感觉到尼山书院坚韧顽强的生命力,同时彰显出儒家文化蕴含着强大的凝聚力[ 2 ] 46。尼山书院发展规律的背后就是儒家文化历史命运的体现,在尊儒重道的朝代,尼山书院往往也受到极大的重视。如元代、清代这两个由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就非常重视用中原儒家文化安抚天下、治理民众,尼山书院正是在元朝政府的支持下正式建立,且所立碑的碑头多有龙纹雕饰,后又在清朝政府的支持下得到逾越前制的重建。“尼山乃圣祖诞育之地”[ 11 ] 220,作为儒家文化的象征之一,尼山书院在历史劫难中得以延续、保存,不断地完善,正是说明儒家文化生生不息、不可泯灭。中华民族经历了那么多王朝的兴衰、政权的更替以及内忧外患的干扰,而没有分裂和消亡,仍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其根本原因在于以儒家文化为核心而形成的强大民族精神在维系和支撑着[ 15 ]。儒家文化历经千年而不衰,中华民族久经磨难而更强,尼山书院也将历久弥新,为我国乃至世界的文化教育发展做出贡献,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

三、曲阜碑刻对尼山书院特质的承载

曲阜现存与尼山书院有关的碑刻既是曲阜碑刻史料的一部分,也是尼山書院建筑的组成部分,承载着尼山书院的特质,主要表现为:尼山书院历史信息的载体、尼山书院历史地位的象征以及尼山书院文化传承的资源。

(一)传颂千年:历史信息的载体

“书于竹帛,镂于金石,琢于盘盂,传遗后世子孙者知之”[ 16 ],中国自古以来注重对历史文化的记载,石刻是重要载体之一,记录了丰富的社会信息。在传世的诸多石刻文献中又以碑刻为主要形式。从本质上说,碑刻与流传至今的纸质文献是一致的,都为后世提供了弥足珍贵的文字资料,但与纸质文献不同的是,碑刻不仅是一种历史文献和历史文本,更是一种历史文物和历史行为,蕴含着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层面紧密相关的信息,并且可以长久地保存。曲阜现存与尼山书院相关的碑刻承载了大量有关尼山书院的信息,并且这是一种直接的原始信息,与传世纸质文献相比,碑刻中所记载的信息不会在传播过程中受到不可抗力因素或人为因素的破坏,能够反映最真实的历史样貌。哪怕历经千年,我们依旧能从碑文中了解尼山书院的发展沿革,总结尼山书院的发展特质,感悟尼山书院在历史上的作用,甚至能想象曾经此处行礼祭拜、讲诵弦歌的画面。

(二)器以藏礼:历史地位的象征

碑刻是极具中国特色的器物。作为书写记录的媒介载体,碑刻不仅承载了中国文化的核心理念——礼乐文明,而且是“器以藏礼”( 3 )的重要表征[ 17 ]。刘勰在《文心雕龙·诔碑》讲道:“碑者,埤也。上古帝皇,纪号封禅,树石埤岳,故曰碑也。周穆纪迹于弇山之石,亦古碑之意也。又宗庙有碑,树之两楹,事止丽牲,未勒勋绩。而庸器渐缺,故后代用碑,以石代金,同乎不朽,自庙徂坟,犹封墓也。”[ 18 ]可以说,碑刻除了作为文字载体记录历史信息外,还传承了最早青铜礼器褒扬嘉行懿德、明辨等级尊卑、纪功赏告先祖、示训子孙后代的文化象征意义。曲阜现存碑刻的数量极其丰厚,在尼山书院的发展历程中,几乎都存有碑刻对其进行记录、纪念,并且碑刻的形制等级较高,多有龙纹雕饰。这彰显了尼山书院因受官府和孔府双重重视,被赋予了显著的历史地位,可谓斯文在兹,延续千年。

(三)以告后世:文化传承的资源

尼山书院在历史更迭之中经过了多次毁坏与修建,最终得以完备地保存下来,它不仅是中国古代书院的重要代表,还是当下研究儒家思想与儒家教育的重要对象,更是儒家文化顽强生命力和强大凝聚力的彰显。历代为尼山书院所设立的碑刻也已经成为尼山书院的一部分,这些碑刻既是研究尼山书院的重要史料,也是尼山书院受到官方重视、经久不衰的重要标志,更是儒家文化生生不息精神的载体。明代首辅大臣李东阳拜谒尼山之时,除作《谒尼山》诗一首外,还书《重修尼山宣圣庙记》一文,“以告后之莅兹土者”[ 14 ] 701,相关碑刻的设立亦是如此,就是要庄重地向后世子孙传递尼山书院的发展历程,使他们谨记尼山书院的历史意义。当后人伫立在尼山书院中高耸林立的碑刻面前,饱览历经风雨侵蚀却依然可见的碑文时,脑海中一定会浮现出一幕幕历史画面,感悟到厚重的文化魅力。与纸质传世文献相比,碑刻作为一种实物史料,能给人们带来更直观、更震撼的体悟,是历史文化传承的宝贵资源。曲阜碑刻之于尼山书院,更是一种给后代长久传承的资源,是鲜活的文化遗产。于当下及后世研究者而言,充分利用曲阜碑刻去研究尼山书院,是让我们的文化遗产活起来,讲好中国文化发展的故事,响应新时代文化强国的实践,在当下历史研究中具有重要意义。

四、余论:尼山书院的发展现状与展望

自十八大以来,培育文化自信、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强化中华文化主体性的文化实践正在不断拓展。2020年9月2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丰富全社会历史文化滋养。”[ 19 ]尼山书院及相关碑刻是中华大地上的宝贵遗产,包含着深厚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底蕴,是文化强国、滋养社会的重要资源。

孔子是中华文明的象征和符号,孔子诞生地尼山是儒家文化的重要代名词,尼山书院也因其地位显著、庙学一体、以祭祀功能为主、经久不衰等特质越来越受到重视。近年来,许多文化活动都以“尼山”冠名,热度居高。2008年4月,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华文化标志城专家咨询委员会主任许嘉璐倡议以“开展世界不同文明对话”为主题创办尼山论坛。2010年9月26日,首届“尼山世界文明论坛”成功举办;第八届“尼山世界文明论坛”以及“尼山艺术论坛”“尼山文物论坛”“驻华使节齐鲁文化行”等系列相关活动于2022年9月在曲阜举办。2014年,山东省文化厅决定在全省创新推进“图书馆+书院”的公共文化服务模式,并以“尼山书院”命名全省各级图书馆的书院。2019年8月25日,山东省委与教育部共同成立了“尼山世界儒学中心”,标志着致力于打造世界儒学研究高地、儒学人才集聚高地、儒学普及推广高地和儒学国际交流传播高地,全球儒学研究实体平台的诞生。这些文化活动有力地推动了全社会对传统文化、儒家文化与“尼山”的了解与认可。

尼山书院及孔庙目前被划入由曲阜市与无锡灵山文化旅游集团联合开发的“尼山圣境”项目,这是一项旨在打造集观光游览、休闲旅游、文化体验、修学启智、休闲度假、教育培训于一体的复合性文化度假产业综合体。这种政府与企业合作通过创新旅游业的形式突破了传统的文物古迹单一游览模式,吸引了众多游客前往观赏圣境、体验文化。2018年央视中秋晚会在尼山圣境上演,一时间“尼山圣境”吸引了全球目光,拉动了大量游客、学子等前来观览、游学,感受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由此可见,尼山与尼山书院在当下不仅受到了极大的关注,而且还是推动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良好载体。

总之,书院是中国古代教育的独特形式,尼山书院是中国古代书院中的典型代表。尽管传统的书院已不复存在,但书院在清末被改造成近代学堂,成为贯通新旧教育的桥梁,在民国以至于当代都连绵不绝,甚至有复兴之像[ 20 ],各种类型的书院又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2019年9月教育部发布的《教育部关于深化本科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人才培养质量的意见》提出要“积极推动高校建立书院制学生管理模式”[ 21 ],各高校也在积极借鉴传统书院制度建立新的教学与研究机构:如北京大学鹿鸣书院、复旦大学志德书院、中国人民大学明德书院、湖南大学岳麓书院等,在我国目前38所一流大学中,共有27所创建了书院,实行书院制建设与管理,占比71.1%[ 22 ]。中国古代书院是集“祭祀、讲学、藏书”于一体的教育形制,还有专门的学田、祭田、食田等供养书院教学活动。尼山书院虽偏重教化与祭祀,但依旧具备完善的赡学机制,这种形式可以借鉴到我国当下的教育改革中,如开展“图书馆+书院”模式、普及劳动教育、加强素质教育、加强学生意识形态及价值观培养、研学旅行等,汇聚各项优势共同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社会各层面发展。此外,我国书院制度从明代开始传入朝鲜,之后又传入日本、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甚至欧美地区,是儒学向域外传播交流的纽带与桥梁。在2019年第43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自中国传入并受儒家文化滋养的“韩国新儒学书院”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源自中国的书院走向世界,让全世界人民都见证了儒家文化的魅力。我国目前正在积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书院能够代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能在世界民族之林再次大放异彩!

注释:

(1)邓洪波,彭爱学:《中国书院揽胜》,湖南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朱汉民:《书院精神与儒家教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李伟:《山东书院史话》,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孙业旺、孟继新:《济宁书院与四氏学》,中国社会出版社2013年版;卢兴民:《清代山东书院研究三题》,南京大学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

(2)石玲:《曲阜洙泗、尼山书院的文化内涵》,《齐鲁文化研究》2006年版;焦丽萍:《尼山书院:庙学合一尊儒育人的千年书院》,《学习时报》2021年7月30日;骆承烈、梁方建:《孔府书院及其特点》,《江西教育学院学刊》1987年第1期;姜修宪、袁雨:《有制无规:嘉道以降孔府书院学录选授探研》,《安徽史学》2021年第3期;张良:《曲阜尼山书院建筑与历史研究》,北京建筑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

(3)“器以藏礼”典出《左传·成公二年》:“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與人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弗可止也已。”

(4)如洙泗书院、春秋书院、石门书院、圣泽书院、中庸书院等。

(5)分别是《尼山书院碑铭》《尼山大成殿增塑四配享记碑》《尼山书院碑》《大清重修尼山纪恩碑记》。

(6)“四氏学”是在孔氏家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从家学,到庙学,再到三氏学。直到明代万历年间添入曾氏,而称“四氏学”,一直延续到清末。

参考文献:

[1]杨朝明.曲阜儒家碑刻文献辑录:第3辑[M].济南:齐鲁书社,2017.

[2]孫业旺,孟继新.济宁书院与四氏学[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13.

[3]孔元措.孔氏祖庭广记[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9.

[4]孔继汾.阙里文献考[M].周海生,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5]杨朝明.曲阜儒家碑刻文献辑录:第2辑[M].济南:齐鲁书社,2015.

[6]曹磊.中国古代书院教育的特点及其影响[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6):80-84.

[7]姜修宪,袁雨.有制无规:嘉道以降孔府书院学录选授探研[J].安徽史学,2021(3):65.

[8]张良.曲阜尼山书院建筑与历史研究[D].北京:北京建筑大学,2014.

[9]赖非.齐鲁碑刻墓志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2004:8.

[10]李泰.括地志辑校[M].贺次君,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0:122.

[11]杨朝明.曲阜儒家碑刻文献辑录:第1辑[M].济南:齐鲁书社,2015.

[12]焦丽萍.尼山书院:庙学合一尊儒育人的千年书院[N].学习时报,2021-7-30(A6).

[13]于慎行.兖州府志·祠庙志[M].明万历二十四年刻本影印本:4-5.

[14]李东阳.怀麓堂集[M]//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5]王曰美.中国儒学与韩国社会[M].北京:学习出版社,2019:1.

[16]墨子.墨子[M] //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2.

[17]陈培站.器以藏礼:汉碑文化意蕴概述——以曲阜汉碑为例[J].东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2):38-44.

[18]刘勰,著.文心雕龙译注[M].王运熙,周锋,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71.

[19]习近平.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更好认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J].求是,2020(23):2.

[20]邓洪波,赵伟.历史视域中的朝鲜书院及其“突出的普遍价值”——韩国书院申遗问题刍议[J].大学教育科学,2019(4):59-65,126.

[21]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教育部关于深化本科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人才培养质量的意见[DB/OL].(2019-10-12) [2022-05-23]. http://www.moe.gov.cn/srcsite/A08/s7056/201910/t20191011_402759.html.

[22]蒋家琼,丁晨,王思微.我国一流大学书院制管理模式现状与展望[J].江苏高教,2021(12):88-94.

[责任编辑:陈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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