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恶，桃花落

沈喜阳

汉代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讲述了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在母亲的逼迫下与妻子刘兰芝离婚的悲情故事。大约千年后，宋代的诗人陆游同样在母亲的逼迫下与妻子唐婉分离，造成终身遗憾。这一期的诗词漫游记，我们一起来学习陆游写的《钗头凤·红酥手》，体会诗人被迫与妻子离婚后的痛苦与无奈。

诗词入场

据记载，陆游和唐婉离婚多年后，陆游已经再娶，而唐婉也改嫁他人。后来陆游与唐婉在绍兴沈园偶然相遇。陆游怅然良久，在沈园墙壁上题写了《钗头凤·红酥手》这首词。相传唐婉曾和作一首，从此郁郁寡欢，不久后便抱憾而终。

钗头凤·红酥手

[ 宋] 陆游

红酥手，黄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浥（yì）：湿润。

鲛绡（jiāo xiāo）：传说中鲛人所织的绡，极薄，后泛指薄纱，这里指手帕。

读词心得

词的开头是一段特写镜头：首先出现的，不是唐婉的面容或声音，而是一双红润的手捧着盛满黄縢酒的酒杯。红黄相衬，格外美好。由于绍兴是当时南宋都城临安的陪都，所以绍兴城的一段围墙也可以被称为宫墙。宫墙柳，既是实写春天的景色，也是虚写改嫁后的唐婉犹如深宫高墙内的杨柳，可望而不可即。开头三句看起来描写的是一种美好的景色，可接下来画风突变，一句“东风恶，欢情薄”造成的情绪反差甚至令读者感到措手不及。“东风恶”是承上启下句。从“满城春色宫墙柳”来说，“东风恶”意思是可恶的东风吹破春色、吹折了杨柳；从“欢情薄”来说，是可恶的东风吹薄了“我”与唐婉的夫妻感情。“一怀愁绪”是满怀愁绪的意思；“离索”指离群索居，“几年离索”是指自己与唐婉从此别离，不能再相聚。上阕结尾，陆游连用三个“错”字，把心中的无限悲愤和悔恨一股脑儿地表达出来。古典诗词一般都惜墨如金，比如“红酥手，黄縢酒”之间，陆游就省略了一个“捧”字；但是在这里他却三次重复这个“错”字，包括下阕末尾三次重复“莫”字，都是通过重复来加强情感的表达力度。词的下阕开头三句正式描写唐婉此时的状态。“人空瘦”是对人物的概括描写，而泪水浸透了手帕这一细节描写可谓无声胜有声，两句词都以形写神，以外在形象和动作写出人物的内心世界。正因为“东风恶”，才造成“桃花落”。一句“桃花落”包含三层意思：既实写桃花的凋落，也暗喻唐婉的消瘦，还象征着陆游与唐婉的感情被无情地摧毁。“锦书难托”之“难”，不是难在做不到，而是难在不能做。万般无奈之下，陆游只能感叹今生“莫、莫、莫”（罢了、罢了、罢了）了。

诗人来了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浙江绍兴人。他出身名门，是南宋著名文学家、史学家、爱国诗人。陆游与杨万里、范成大、尤袤合称“南宋四大家”。陆游的文学成就体现在诗、词、散文上，史学成就体现在《南唐书》中。陆游自称“六十年间万首诗”，现在存世诗作有9000 多首。爱国豪情在他的诗词中喷薄而出，成为他诗词创作的主旋律，其豪放

悲凉的风格和壮志难酬的幽愤有力地叩击着人们的心弦。而陆游青年时期的爱情悲剧，则使他吟唱出低回婉转的小夜曲，其凄婉缠绵的情感和清丽悱恻的语句令千百年来的读者都忍不住潸然落泪。

诗词中的文化

沈园原为宋代沈氏的私家花园，现在已成为以陆游纪念馆为主的具有宋代园林风格的古典园林。陆游纪念馆有安丰堂和务观堂两个展厅。“安丰”二字源于陆游文章中的“安丰年而忧歉岁”一语，体现出他关心民众生活的悲悯情怀。安丰堂全面介绍了陆游的生平事迹及文学和史学成就。陆游字务观，“务观堂”这个名字源于陆游的字，务观堂中陈列着陆游的书法作品。陆游纪念馆西北属于沈园古迹区，包含葫芦池、石板桥和六朝井等古迹。相传葫芦池一带是沈园旧址，葫芦池的亭联是：“花老沈园，艺苑争传钗头凤；心有华夏，神州竞诵示儿诗。”上联紧扣陆游唐婉的爱情悲剧，突出陆游《钗头凤》一词；下联点出陆游一生不忘恢复中原的壮志豪情，凸显陆游《示儿》一诗。位于沈园中部的孤鹤轩是新开辟的景区。“孤鹤”二字取自陆游的诗句“孤鹤归飞只自伤”。“孤鹤”既指陆游失去爱人唐婉，像一只孤飞的仙鹤；又指陆游在南宋朝廷一片苟安声中，独自发出收复中原的孤鹤哀鸣。

读词有问

沈园为什么这么有名？

孟子曾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们不妨这样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文。”如果没有陆游这位大诗人，没有那段凄美的爱情悲剧，沈园不可能成为享誉千年、声名远扬的人文胜地。在写作《钗头凤·红酥手》之后的几十年间，陆游多次前往沈园凭吊遗迹，写下很多首悼念唐婉的诗篇。据说，陆游75 岁时，写下《沈园二首》；81 岁时，他虽然没有到访沈园，却写下《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几年后，陆游再游沈园，写下七绝《春游》：“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这是陆游最后一次怀念唐婉，第二年他便溘然长逝。陆游以一腔真情所凝成的血泪诗句，赋予沈园以超越时间的巨大魅力。虽然沈园成为千古伤心之地，但它从反面证明，真挚的爱情可以超越时空；沈园的存在，也更加激发起人们追求幸福生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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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陆游31 岁时在沈园偶遇唐婉，写下凄婉哀伤的《钗头凤·红酥手》一词。75 岁重游沈园时他又写下《沈园二首》，此时距离当初偶遇唐婉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在陆游所写的多首伤怀悼念之作中，《沈园二首》最为沉痛感伤。《沈园二首》（其一）回忆当年沈园相逢之事，在残阳如血的城头，在画角哀鸣的呜咽声中，诗人想到人世沧桑，不但唐婉早已故去，就连见证二人相逢的沈园也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樣。诗人睁大双眼，努力寻找旧时的痕迹，却只看见桥下的春波绿水。刹那间，在诗人的昏花老眼中，似乎绿波中仍轻轻荡漾着唐婉年轻时的身影，这怎么能不令人伤心欲绝！现在，绍兴沈园中还有一座春波桥呢。

沈园二首（其一）

[ 宋] 陆游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