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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花开

2023-06-18张冰寒

青年文学家 2023年13期
关键词:爷爷奶奶

张冰寒

从今天凌晨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奶奶了。

多年来,在好多场合,当说起健康养生、百岁老人等话题,身边好多朋友都会不约而同地看向我,我总是沾沾自喜,接着他们就赞扬起我的奶奶。

現在开始,再遇到这样的场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奶奶住进世纪医院,原因是和谁都不说话了,保姆和妹妹在家里无论给她吃什么,她都拒绝,用勺子把稀饭喂到她的嘴里,她还用纤细的手指掐她们拿着勺子的手,脸上表现出生气的表情,特别是那笃定而又幽怨的眼神。

在医院,打了三天营养药后,奶奶还是安详地、静悄悄地走了。

她在家中的决绝,现在看来应该是她的一种先知。后知何时来,老知何日去。这真的是一种至高的幸福。

记忆里,一些高僧大侣于耄耋之年可以择日坐化,一些高德至贤于卧床之际能取日黄泉。我的奶奶,一个与世无争,没有什么朋友,简单而又平凡的人,也做到了。

今天,我打开窗户遥望远方,吹来的风并不冷,北京的冬天,像极了故乡的初春。这个故乡说的是我的第二故乡—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

而我的第一故乡是我的出生地,山东省临沂市的一个小山村—麻庄。

在我九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如蚂蚁翻蛋一样,带着一堆行李和我,一起坐上了绿皮火车。下车后,又上了另一列火车,再下车,再上。我还记得跟着他俩从火车下面钻过去,奔向另一个站台。火车轮子好大,站台好高,火车好像全身都冒着烟,一声接着一声的吼叫,一声比一声大,每叫一声,爷爷奶奶都互相催促“快点儿!快点儿!”加上他们都不识字,打听站台还满口山东口音,等到了山海关,站台的工作人员、旅客又大部分都是东北话,结果,就坐反了车,坐了几天的火车白折腾了,就又坐回了山东。就这样,上了下,下了上,坎坎坷坷、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折腾到了东北。多亏了奶奶临出门时煮了一篮子鸡蛋。那时候家境贫穷,奶奶边煮鸡蛋边说:“穷家富路!”我现在都不爱吃煮鸡蛋,应该是那个时候留下的阴影。

我记得我的第一故乡挺美的,村庄在一个小山坡上,长着高大的槐树,因为采过槐树叶子交给学校,说是做纸浆课桌,所以我对槐树印象深刻。山坡上还有种着地瓜和花生的梯田。梯田都是大石头垒的,地瓜秧在石头上爬上爬下,倒是有一番诗情画意。山脚下就是一条小溪,我记得小溪特别宽。直到前些年,我和父母回去办事,这才发现,那些槐树一点儿也不高大,都是铺开长的,因为根扎不深,也就长不高。还有就是那条小河,根本称不上是小河,就是下雨有水,旱了干涸的小沟沟。

整个村庄都姓张,是一个家族,只是家族大了点儿,后来听妈妈说有上百户。但是,无论哪个小朋友招惹我了,我都会拔高嗓门儿放声大哭。因为我知道,用不了一会儿,不是奶奶,就是爷爷,会像一座高山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时,我会哭更大声,基本上惹我的小朋友都会被呵斥。一个经常一起玩儿,名叫小渠的小朋友,把我的鼻子打出了血。他比我大一岁,身高比我高一头,但还是被奶奶的大巴掌给修理(方言,整治)了。现在,这个小渠朋友,已经是武汉公安战线的风云人物了。据说,遇到凶残的罪犯,他特别能打,估计和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的日子有关。

当年,我的爷爷好像在当地挺有威望的,那些孩子被他吼了,教训了,家里大人基本都选择无视。再后来,我到谁家找小伙伴玩儿,他们的父母都反对。我玩儿到了没朋友。我反思我现在朋友特别多,还习武多年,估计根在这儿呢!

其实,奶奶家也是一个大家族。

奶奶家离麻庄不远,叫相家庄,村庄更大,但是全姓相。奶奶身份证上的名字叫“相作文”,到了我的第二个故乡—齐齐哈尔市时,奶奶自己改名叫“相淑英”,说不喜欢原来的名字。这是今天凌晨女儿甜甜告诉我的,是我要安排给奶奶刻墓碑时提起的。

奶奶的妈妈是相家庄的老祖宗,我叫老姥娘,奶奶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弟弟,从事的行业农、工、商、学、兵,齐了。那个时候,每个家庭孩子都多,奶奶经常带我去相家庄,到了相家庄我就朋友多了,小伙伴都围着我。这些小伙伴基本上都是老奶奶四个儿子的儿子,有的还小一辈,这些小伙伴不是她的亲孙子,就是重孙子。但是,无论大的小的都不欺负我。他们经常手里拿着煎饼,看着我流口水,因为我的手里端着一碗大米饭,还喊着要老姥娘加上白糖才吃。要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年代,临沂当时有多贫穷呢?生活中主要吃煎饼,全是地瓜干磨成糊糊,在鏊子上摊的。关键是早餐煮地瓜,午餐地瓜煎饼,晚餐地瓜玉米粥,即便如此,也还会断顿儿!老姥娘给我吃的那些好吃的,应该是她的孩子们过年过节时孝敬她的。她那么多孝子贤孙,当时应该唯我独尊,可见奶奶在相家庄是什么样的到位。

平凡的普通人家,能够有一席之地,受人尊重和由衷敬仰,在为人处世方面得有何等的胸怀和境界啊。现在来看,最起码,奶奶在相家庄的地位如是,奶奶和爷爷在麻庄的地位亦如是。

岁月如河!我们生命的这叶小舟漂到了东北。其实,我们先到的不是齐齐哈尔,是下面的一个村庄—工农村。

工农村几百户人,几百个姓。这里的山东人也不少,但除了我那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外,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我想,等我长大后,我会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有着我的第一故乡—临沂同样的贫穷。只是在这里,我被小伙伴欺负了,不再放声大哭。冥冥中,我感到,即使我哭,我的爷爷奶奶也不会听到,这里太大了,一马平川的大草原和黝黑锃亮的黑土地。即使他们听到了,我想,他们也不会像在故乡一样斥责欺负我的小伙伴,他们来了还会让我没面子,莫不如让他们随便欺负吧!后来,我一身腱子肉,力大如牛。记得我初三考到镇中学读书的时候,课间掰腕子,我基本上掰我们一个班,一些不爱上体育课的男生和女生有时候双手掰,都没戏。这估计和我小时候经常挨揍有关。但有时我被欺负了或者被打了,见着奶奶,我也不说。但是,奶奶有意无意说过的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吃多大亏,就会享多大的福!”

后来,我练出来一身功夫,毕业前把欺负过我的全“训练”了一遍。当然不是我先挑衅他们的,当年,他们霸凌我,是一种习惯。

那天,我的旋风腿差点儿把村霸马爷踢死,当时我只是第二脚。在空中,我能踢三脚。我用少林拳,把天天欺负我的孩子头红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体育老师孙小方拉开,他可能更惨呢!

终于到了我可以随便欺负人的时候。这时,我发现身边的同学和小伙伴都是笑脸和顺应,我好像再也找不到人欺负了。我开始佩服那些欺负过我的人,他们真有两下子,竟然一下就能找到欺负的对象。

其实,我会功夫,得感谢奶奶和爷爷。

好像是小学三四年级,全国上映《少林寺》,我是向奶奶要的钱和小伙伴到镇电影院看的,一张电影票好像三角钱,记得奶奶还给了我买汽水的钱。后来,这部电影又在村里场院放了一次。自此,我彻底迷上了武术。我找爷爷给我剃光头,爷爷开始不同意,但禁不住我闹腾。爷爷的剃刀是那种老式的,锋利无比,他用锃亮的剃头刀给我刮了光头。现在想起来,头皮还凉飕飕的。

和我一起刮光头的还有同学宫志全。

我俩先模仿李连杰的动作,照葫芦画瓢。再后来感觉不行,我俩就准备去少林寺。我去奶奶那里要钱买车票,说是去少林寺当和尚学武术。这可吓坏了奶奶,原来经常给的零花钱不再给了,奶奶平时放在炕席底下有意让我偷的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也踪迹皆无。

爷爷当兵回来没有什么待遇,因为我们临沂老家全村都当兵。但奶奶还是把彭德怀同志签发的爷爷的兵役证包了又包,放在她的箱子最底层。

在工农村,奶奶和爷爷是靠在门前开辟菜园子种菜赚零花钱的。

农村不缺菜,谁会花钱买菜呢?会的,在家里没有菜的时候一定会花钱买。

当年,东北的冬天除了挖个窖,储存萝卜、白菜、胡萝卜外,基本靠大缸渍酸菜、腌咸菜、下大酱。冬天,根本吃不到别的新鲜蔬菜。而奶奶和爷爷用上了山东的塑料棚育苗技术,把塑料棚放大了一点儿,但不像现在的大棚这么大。

春天,当地农民刚要下种子,爷爷奶奶种的蒜苗和韭菜就上市了。别人的黄瓜刚出土,爷爷奶奶种的黄瓜、豆角、茄子、西红柿已经果实累累了。

东北的夏天舒服极了。不像南方,要不让人喘不过气,要不就是湿乎乎的闷热。也不像北京的夏天,遇上“桑拿天”是真难受。而东北的夏天别看同样晒,但不燥,树荫里还很凉快。只是经济、文化、艺术、文明不如大城市,稍显滞后。

我就干过一件不文明的事儿。

当空气中一阵阵清香吹来,你已经来到了香瓜地。东北的香瓜要说天下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

那天,清风徐来,白云飘荡,蜜蜂唱歌,蝴蝶跳舞,知了弹琴,我在练武。刚开始,我和同学韩学才、邻居王铁军胡乱照着电影《少林寺》中的动作对打,结果,被瓜香吸引,变成了偷瓜行动。一不小心,被看瓜的马庆旺抓住了。他腿脚不好,但是他有三条狗,每条狗抓一个人,也不咬人,就是把人往回圈。我突然想起,牧羊犬能圈几百只羊进圈,可能就是这个原理吧!我们的偷瓜团伙里面,唯独能向家里要来钱“赎身”的只有我,因为他们都没有奶奶。当时,奶奶交完香瓜钱还教育我们:“你们这么小,要知道偷东西可不行,如果你们真是馋了,就跟你们马叔说,‘马叔,我想吃个瓜,你马叔能不给吗?”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就是没给,我们才偷的啊!”

爷爷特别会磨剃刀,当他的剃刀在磨石上沙沙作响,我和宫志全的头也就被刮得锃明瓦亮。那个年代,都是家里人给剃头,没有什么发型。现在回忆起来虽然模糊,但基本都是长短不齐,鬓角高低不同。爷爷也就理所当然地给我剃光头了,有时还加一句:“光头省事!”

那天,我和宫志全剃完光头,正在懊恼没有去成少林寺当和尚,比我俩脑袋刮得还亮的朱老二从少林寺回来了,说少林寺不收习武的徒弟,也没有十三棍僧。我也渐渐明白,电影里说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宫志全同学的爸爸是医生,有钱。我去宫志全家写作业是幌子,其实就是去玩耍的。我突然发现,他爸爸订阅的杂志《大众电影》,有好几本,封面上的刘晓庆、陈冲等特别漂亮。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但是,真正吸引我的是封面上的李连杰,是《少林寺》的剧照,杂志里面也有其他动作演员和武术动作解析。我开始如饥似渴地欣赏里面的内容,包括其他电影的。我估计,我现在做了导演,跟《大众电影》有关,是它给我播下了一粒电影的种子。

值得惊讶的是,我在《大众电影》里面,不但看到了《少林寺》电影的介绍,里面还介绍了另一本杂志—《武林》。

那天,在奶奶家我哭得震天动地,但是没有一滴眼泪。我不但装着哭,还摔门、摔碗、掀炕席、翻被子,奶奶依然无动于衷,就是不给钱。爷爷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只忙活着挑水浇园子。我气急败坏地冲进园子,拿着一根搭黄瓜架剩下的木棍,假装破坏西红柿和黄瓜的藤蔓。爷爷奶奶终于屈服了,顺利地坐在了谈判桌前。于是,宫志全用自行车驮着我到邮局顺利地订阅了双月刊《武林》,顺利地把里面的一招一式连贯起来,顺利地修理了那些见了我就扒拉我的大脑袋,嘴里说着“小山东!小山东!大脑袋!乐一个,给我乐一个,你聋啊”的所有人。

后来,奶奶看出了点儿蹊跷,和我有意无意地嘀咕:“自古至今,有能耐的人可不欺负别人……”

奶奶吃斋念佛,和家里人经常叨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我更相信善有善报的说法。

練功夫那些年,二弟冰国还吃了我的回马枪,差点儿把他的左眼弄瞎。那天的事,我记得特别清楚。

大队部的高音喇叭里面,刘兰芳讲着《岳飞传》,当我提着一根最长的火叉子,按照岳飞回马枪的招数回转身的时候,二弟也拿着金兀术一样的武器追上来。其实,那是一根毛嗑(葵花)秆子。二弟说,那就是金兀术的开山钺。这时,刘兰芳讲到金兀术被岳飞回马枪挑到马下,只听铁锤砸门一样的巨响,我的火叉子击在了二弟的眼窝。我以为刺进了眼睛,马上把火叉子丢向远处,抱住二弟开始哄他。二弟傻了,眼泪直流,就是没有哭出声,不然,被我的妈妈听到,又免不了一顿揍。我领着二弟去了奶奶家,只靠奶奶的几只奶柿子,二弟就没有向我的爸爸妈妈告状。

和我一起学功夫的还有三弟冰海和妹妹冰冰。为了练拳、练腿,我们三人用一个麻袋装了半袋沙子当沙袋,还支了一个三脚架,把装着沙子的麻袋吊起来,开始照着《武林》里的动作拳打脚踢。

那时候刚好是冬天。东北的冬天,滴水成冰,很快,麻袋里面的沙子也冻成了坨。当我们在院子里挥舞着棍棒,照着《武林》里的招式练习的时候,大雪纷飞。整个院子里,弥漫着江湖味道和刀光剑影。

东北的冬天是一望无垠、银装素裹的世界。树上挂满了雪花,一排排黄黑色的用土坯垒成的平房和白雪相映成趣。特别是夕阳西下,房屋烟囱上黑色和浅灰色的炊烟飘起的时候。天气极其寒冷,更多时候的风像刀子一样。

沙袋冻住了。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真正习武的沙袋里面不是纯沙子,有的要掺一些碎草,有的是麻布之类的填充物,并不是很硬。

我的弟弟妹妹在我的带领下习武,浑身都是汗,我们的鞋踢沙袋,没几天就踢坏了。我妈拿起木棍就开始追我,但哪能追得上,就这一跑,奠定了我的“江湖地位”。我上高中时,成为体育委员,各种长跑、短跑比赛,奖状有三十多张。

这一跑,就跑完了在巨宝镇的一年初三和甘南县的三年高中,就跑到了放弃学业,跑到了甘南县美光国营照相馆学摄影。

这次,我是毕恭毕敬地和奶奶谈判,让她赞助我三百五十元买摄影设备。

时值农闲,当地盛产葵花。那天,奶奶正在嗑瓜子,听到“三百五十元”时,嘴张开半天没说出话。我看到奶奶的嘴角有血,是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爷爷的烟袋一直在嘴里吧嗒吧嗒的,竟然停了下来,直到嘴里的烟没有排出去,呛得咳嗽,我看到烟雾从他的鼻子、嘴巴、眉毛、胡子里面冒了好一会儿,还有余烟。那个年代,一个农民,一年能从生产队分红几十块钱就算种地能手,是满勤外加大分红。上一年大劳力,一天工分六分钱,一年分红才二十多块钱。

我成功地拿到了我人生中第一笔天使投资,在齐齐哈尔市百花园彩扩,买了135型虎丘彩色相机、闪光灯,还有两个富士胶卷。我成功地做到人像摄影、合家欢摄影一两天拍一个胶卷的成绩。也就是说,我每天能赚三十块钱左右。我成功地买上了全村第一辆带电镀车筐的车,就是26自行车。当时,村里买最好的自行车的是宫志全的爸爸,因为他是医生,是村里最有钱的人。

记得那天,宫志全的爸爸看到我的自行车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我还买回了一整箱啤酒过年。因为,当时买啤酒最多的是村书记张树鹏买的九瓶,还是因为镇长来了。

我给我爸买了人参烟和凤凰烟,这烟在供销社王明仁的柜台里面摆了三年了。我还给奶奶爷爷照了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张彩色照片。

记得那天,我的天使投资人奶奶的脸上发着光,笑得特别甜。

记得那天,爷爷跷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有条不紊地吧嗒着烟袋,出的烟特别均匀,嘴里还哼着调子,好像是电视剧《霍元甲》的主题曲。

幽暗的房间里,父亲买的24英寸菊花牌黑白电视里面放着苏芮的《跟着感觉走》,弟弟冰国、冰海,还有妹妹冰冰围着爷爷奶奶看春晚。电视上闪着一片一片雪花,父亲在窗外边调整电视天线的方向,边喊着:“怎么样?怎么样?”大家也都被这种新的歌曲和台风吸引,含糊地回答着:“差不多了!”父亲继续在窗外喊着:“差多少?”

妈妈在外屋大铁锅里用沙子炒玉米,锅里的玉米噼里啪啦地满锅开花。电视机一闪,灯泡全黑,妈妈跑到屋外对着爸爸喊着:“你转天线把电线转坏了!”父亲反驳道:“你爆米花怎么把电线崩坏了?”

其实,是全村电超负荷,停电了。

我的相机咔嚓咔嚓拍了一张又一张。妈妈喊着:“别浪费胶卷!”

那时,齐齐哈尔市满大街都回荡着苏芮的《跟着感觉走》:

跟着感觉走

紧抓住梦的手

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

……

我在齐齐哈尔市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创业,我们全家也顺理成章地搬迁到了这里。

记得在第一故乡山东麻庄,爷爷和奶奶带着我,去一个叔叔看护的队里的苹果园,用鸡蛋换苹果。因为我说必须吃苹果,不然我就哭。结果,如愿以偿。枝头的苹果又大又圆,就在我的脸边晃荡,我伸手就摘,奶奶阻止我,让我拿爷爷刚称完的秤盘里的苹果,奶奶说:“不能想着占人家便宜,什么时候都要懂规矩。”

奶奶这句话一直伴随着我。我把生意做到了北京,到第二年末,创办第四家门店时,我创建的齐齐哈尔市小中天技校已经毕业了三四万名学生。不只是摄影专业,还有美容、美发、模特、厨师、调酒等专业。

奶奶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尤其奶奶种的橘子树,结的橘子特别甜。我回北京时,奶奶送了我一棵橘子树的果苗。我把它种在了北京的家里。它长得挺快,就是不结果。

时间到了2000年,为了深耕文化艺术,我创建了在北京的第一家公司—中音阳光文化传媒。

回齐齐哈尔给学生上课,和奶奶住在一起。原来住七楼,后来奶奶腿脚不灵便了,就住在二楼。住七楼的原因是没有电梯,她可以每天爬上爬下好几次,有意让她活动腿脚。奶奶到了我的学校,悄悄地向教室里探头看,会心一笑。到食堂悄悄地用餐,到宿舍和女学生悄悄地聊家常。同學们都尊她一声“奶奶”。她也经常安慰刚刚入学想家的学生,有时还给她们送好吃的。

每每听到我的学生们叫奶奶,我就特别高兴,我认为,是我远离第二故乡,别人替我叫的奶奶,我的心里安慰了许多。我觉得,那些年是奶奶最幸福的时光。

我在齐齐哈尔市刚投资完影楼,又要在北京投资企业时,奶奶和我说:“冰寒!做人别贪心,手大盖不过天啊!人一辈子,一两件事做好了就不错了。你看到熊瞎子掰棒米了吗?掰一穗夹到胳肢窝里,再去掰,这穗就掉了……”

后来,因为盲目扩张,管理不当,加上北京建国门CBD门店投资几百万后,遭遇路口封路、修高架桥等原因,北京、齐齐哈尔市的企业全部倒闭。

奶奶好像有特异功能一样感受到了我的处境。

那天,我从第二故乡齐齐哈尔回第三故乡北京。奶奶早早就起床了,悄悄地在厨房煮鸡蛋、下面条。悄悄地向我的房间探头张望,看到我还没有起床,又悄悄地给我关上门。

其实,我早就醒了。

奶奶从她的箱子里面拿出她攒的三万块钱给我。我不要,奶奶生气了,使出浑身的力气向我的背包里面塞。那天,我感觉我根本没有奶奶有力量。

我的背包里装着奶奶给的三万块钱、一兜子煮鸡蛋,还有橘子、苹果。我没有告诉奶奶,其实,车上的时间很短,晚上就可以到北京。奶奶在二楼窗口一直目送我走出小区,看着我上了出租车。我现在都能感受到奶奶的目光—那目光有重量,也特别有力量;那目光特别温暖,又特别长,好像现在还在看着我。

我不爱吃煮鸡蛋。那天,在火车上,我一个接一个地吃煮鸡蛋,把十几个鸡蛋全吃了。

回到北京,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深刻地检讨自己。我时刻想念家乡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弟弟妹妹,我想起了第一故乡临沂的麻庄、相家庄,想起了工农村的朋友和第二故鄉的好朋友,想起了奶奶说的那些话糙理不糙的话。

由于对影像有独特的认知,2006年,我考入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2010年,成立了寒冰电影工作室;2011年,创建了1942电影艺术餐饮公司;2015年,创建了北京江湖国际传媒,出品制作了大大小小的影视项目十几个;2019年,我被聘为鼎瓯文旅集团艺术总监、鼎秀影视传媒总经理,同年打造实景剧《日出东方》;2020年,任五洲国际电影节亚太地区执行主席;2022年,创建小城之春餐饮管理公司。虽然事业才刚刚起步,但是我会一步一个脚印,稳妥地走。

我时刻记得奶奶的话,做事有规矩,别贪心。我现在只做两件事,一件是吃的学问,这样让我吃饱了有力量脚踩大地,迈开脚步;一件是电影,电影是精英文化,能让我仰望蓝天,知道远方和诗。

2022年12月11日,我在北京家里的橘子树开花了。这些花小心、认真、执着地开着,花瓣洁白,透着光亮,它们躲在枝丫和叶子中间,看上去与世无争,那神态像极了奶奶。这棵橘子树,就是奶奶送给我的那棵。我想,它们能在寒冷的冬季勇敢而又小心谨慎地开放,一定是在用它自己的方式送奶奶最后一程,是用自己最美丽的一刻和绽放的热情,在和奶奶告别。

这个冬天已经进入了最寒冷的时刻,物极必反,其实冬天的寒冷也不过如此了。

这个冬天马上就要过去了,我仿佛看到了那个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春天,看到了奶奶的橘子树一树花开后的累累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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